【老万】高小勇的朝阳巷(五):我成了高挑桶
这是我的小说《高小勇的朝阳巷》第五章。欢迎大家依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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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我一下坐起来:该去保姆吴婆婆家了!
哦,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天,爸爸妈妈都不上班,不用早早地把我送到吴婆婆家。
不对!妈妈昨天说了,我从现在起要上幼儿园,以后再也不到吴婆婆家去了。
我一下子失掉了去找小朋友们玩的兴致,躺回了被窝里。墙角有一只蜘蛛爬来爬去在扩建它的网络,我盯着它,眼睛随着蜘蛛的来来回回转动着。
一只大手伸进了被窝,在我的腋下挠了起来。“小勇,太阳都晒屁股了,该起床了!”是爸爸。真讨厌,他看不出来我在生闷气吗?
我一翻身,给爸爸一个后背。
“李二娃家来了几只小猫,好耍得很!”
喔!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就听李二娃说过,东兴镇老街他表哥家的老黄生了几只小猫。老黄是只老黄猫,生的应该是小黄猫。这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一翻身蹦下床,套上凉鞋,一边抹眼屎一边朝李家跑。爸爸在背后喊“你还没洗脸吃饭!”我应了一声“不饿”,头也不回。
李二娃家跟我家一个院子,转个弯就到了。门大开着,里面已经围了好几个小朋友。李二娃、大姐、二哥,还有老孙家的四大金刚都在那里,一堆脑袋围在一起。
我挤进去,看见一只杂木板钉的敞口箱子,里面垫了旧报纸,三只小小的黄猫拱来拱去。它们比我的小胳膊长不了多少,毛乎乎的,像几团软绵绵的棉花糖。李二娃手上还抱了一只,眼睛半睁半闭,尾巴甩来甩去。
我问李二娃:它们是刚生的吗?二哥在一旁笑了:刚生的哪有这么大。这都有两个月了,断奶了才敢带出来。要不然没得妈的奶吃就饿死了。
那它们现在吃啥?我问。
李二娃说:猫吃得杂。鱼骨头、泥鳅、剩饭、剩菜都可以喂。再大一点,它们还可以逮耗子吃。你想不想抱一下?
想!当然想!
我从李二娃手里接过小猫,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顺着它头顶的毛往背上抚摸。小猫“喵呜”了一声,扭了扭身子,眼睛瞟了我一眼。
“它喜欢你。”李二娃笑了。我也笑了。
我仔细看这只小猫:毛茸茸的身子,黄白相间,淡黄的毛很漂亮,摸起来非常顺滑。尾巴一下一下扫在我胳膊上,有点痒痒的。我叫了声“乖猫儿”,它又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回应。
我把小家伙搂紧了,想象着把这只小猫带回家,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每天给它喂食、洗澡、玩耍。院里别的小朋友都有兄弟姐妹,就我是独子。它要是我的该多好啊!
四大金刚中的三娃从箱子里抱起另一只小猫。他家四个都是男孩,所以叫四大金刚。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学名,只是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跟着他安徽来的妈妈管他们哥几个叫大尜(ga2)尜(ga)、小尜尜、三娃、四娃。我猜他家生老大的时候取了个小名叫“尜尜”,生老二时为了区分就有了大小两个尜尜,到了老三,不能有比小尜尜更小的尜尜了,只好按排行取小名。
尜尜不是嘎嘎(四川话“肉”的意思)。尜尜两个字,一个二声一个轻声。嘎嘎两个都是三声。
三娃四娃轮流摸着小猫,爱不释手。我看着他们逗猫,一不留神,怀里的小猫跳回到箱子里了。
吃中饭的时候我才离开李二娃家。到了自家门口,看见严三姐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她朝我笑了笑,我吃了一惊:怎么了?她两只眼睛都肿了。我觉得大概是因为王生材。也不敢问,我一头钻进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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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的早上,妈妈把我推醒:“小勇,吃了饭我们今天要去上幼儿园。”
我一下反应过来,“哇”地哭出声:“妈妈,妈妈,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吴婆婆家好,要去就去吴婆婆家。”
妈妈叹了口气:“小勇,吴婆婆没得文化,只会管你吃饭,她教不了你东西。你要好好在幼儿园学习,才能像小松树一样,长得高高大大的,二天才能上好的小学。听懂了没有?”
我不要听。“爸爸、爸爸!”我向爸爸求助。
没有动静。
妈妈说:爸爸已经去上班了,一会儿妈妈带你先洗个脸,清醒清醒,把眼屎洗干净,不要让幼儿园的老师同学笑。早上我们吃烫饭(这是四川一种把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加水合煮的简便做法)。
我不记得是怎么到幼儿园的。这条路正常走 20 分钟就到了,那天我估计走了一个钟头。没几步,我就会蹲下来耍赖,要不就是使劲拽着妈妈往回走,一边拽一边哭。妈妈一开始还劝我,发现没有用,转身便走了。我一看妈妈走了,连忙追了上去:“妈妈,妈妈!等一下!”
到了银行幼儿园,妈妈又把我带到曾老师的班上:“小勇乖,妈妈今天一下班就来接你。”
我脸上挂着泪,一抽一抽地说:“妈妈,你要第一个来。”
辛力迎了上来:“高小勇,你回来了!今天我还陪你耍。不要哭了,多几天就好了。”
嗯,看到辛力我感觉好了一些。我晓得哭也没用,可就是想哭。
妈妈走了,我使劲止住哭,跟小朋友一起听曾老师讲红军长征的故事和一到十的数数。
课间,辛力带我认识了那天跟熊飞玩斗鸡的男生。他穿一件帅气的海魂衫,叫邓杰忠。邓杰忠拍了拍我的肩膀:二天我们三个一起耍!
休息完回去上课的时候,肚子开始疼起来。糟糕,一定是早上吃的烫饭里前一天剩的莲花白不太新鲜了。到第二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提脚就向厕所一阵猛跑。
厕所就是一排蹲坑,坑位之间没有隔板,一览无余。我找了一个坑,裤子一褪蹲下去,噼里啪啦起来。
这节奏让我想起了院子里大尜尜和小尜尜时不时诵读的那首童谣:
脚踏黄河两岸,展开一场大战。
先是机枪扫射,然后扔下炸弹。
我一边扫射一边迫不及待地扔炸弹,然后改成点射,又扔了三轮,难受的感觉才好转起来。然后,就发现两个严重问题:我没有带纸,也不会擦屁股,平时都是妈妈和吴婆婆给我擦的。
我蹲在那里不敢起来。过一会儿该上课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女老师推开厕所门,扫了一眼:只有两个小朋友还在蹲坑。“快起来!上课去。”
邓杰忠掏出一卷手纸,忙不迭地擦了屁股,提起裤子跑了。我看着他钻出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个老师我认出来了,她姓王,负责给我们做饭。
“你是哪个班的,还上不上课了?你箍(蹲)到这儿是显示你有文化吗?茅厕板板都要被你箍穿了!快点扭(niu4,行动)。”
我扭扭捏捏地说:“老师,我没带纸。”
王老师看着我,直摇头:“唉哟你几岁了,上厕所不晓得带纸,你妈老汉啷子教你的哟。等到!”说完,她转身出了厕所。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外面都听不到小朋友的喧闹了,门开了,王老师进来,把一卷皱巴巴的手纸塞给我。
我接过来,不知所措。
王老师:“你啷个那么麻烦,纸都给你了还不扭(niu4)!老子没得时间等你。”
我抬头望着王老师,她好像要爆炸了。我快哭了,小声说:“我擦不来。”
王老师盯着我看,不说话。《西游记》里的照妖镜我在娃儿书(小人书)上见过,我觉得王老师的眼睛就是照妖镜,看得我毛骨悚然。
等我快要被她烤化了,王老师才开了口:“硬是遇得到。老子头回碰到上幼儿园了屁股都擦不来的笨猪。你是地主家的少爷呀,还是资本家的幺儿?等到!”
说着,她一把把我拉起来。我蹲久了猛一站,两腿发麻,动弹不得。王老师抽出一张草纸,在我屁股后面胡乱糊了两下:“快点爬!”
我忍着麻劲,提起裤子,等麻劲过了一点,往教室走。我不敢跟王老师讲她没有擦干净。
到了门口,曾老师看见我,撇一撇嘴:“高小勇你到哪里去了?还以为你掉到茅坑里了!”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曾老师接着演说:“同学们,爸爸妈妈把你们送到幼儿园,是要你们听老师的话,当毛主席的好儿童。要是你们像高小勇一样吊儿郎当,二天当啥子?”
她来回扫视了一圈。这个动作让我想到了刚才的机枪扫射。没有小朋友举手。
曾老师又问:“哪个小朋友讲一哈,吊儿郎当二天当啥子?”
她又停下来看了看。一个又黑又壮的男生举起了手。
“熊飞,你来回答!”
熊飞大声答道:“老师,当二流子!”
又是一阵爆笑。
我也忍不住扑哧笑了。这个熊飞,胆子够大,居然敢说老师当二流子。
曾老师拿起教鞭,在讲桌上啪啪敲了两下:“大家严肃点!你以为二流子是好当的?跟你们讲,二流子也有他们的规矩。你这哈儿不守规矩,自由散漫,二天只有当农民,挑粪桶。粪桶又臭又重,不小心摔一扑爬,粪到处流,流到你身上。看你们到时候笑得出来!”
我使劲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这时曾老师朝我看过来:“高小勇我看你上课嬉皮笑脸,只有挑粪桶适合你。你不要叫高小勇了,叫‘高挑桶’算了!”
同学们轰地一声又笑了,此起彼伏。我本来抬头看着老师的,现在把头埋下去,脸发烫得厉害。
曾老师,你为啥子要这样对我?你大人欺负一个娃儿好光彩吗?
眼泪刷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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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接我的时候,我一头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妈妈,妈妈,我再也不要上幼儿园了!”
妈妈蹲下来,望着我的眼睛:“小勇,哪个小朋友欺负你了吗?”
我想了想:“没有。”
“真的吗?”
“真的没有。”
妈妈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们回家,明天再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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