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庄 稼 人（十一）
庄 稼 人 (十一)
文/雨萌
腾业有限公司到村里办魔芋精制厂的消息传开了，村里一片沸腾。厂址和产业基地确定后，乡村干部开始夜以继日地入户，与被征地农户磨嘴皮子。工作起初还很顺利，一亩田近万元在九十年代的山区农村，意味着很厚的一沓钱了。有的农户，字签得很爽快，如郁备一家。字一签，三四万元的现金拿在手上热乎乎的。没在征收范围的农户觉得这样的好事，自己咋就沾不上边呢。
只剩三四户未签合同时，出现了一股反对之声。声源在田和青那儿。
莫以为现在得了一沓子钱，农民没了土地，就没了根，卖地的钱用完了，再怎么过？田和青逢人就讲自己的观点。
是呀！人的眼光要长远点，后代子孙如果书没读好，想种地又没了，怎么办？说这话的，也有想卖田却未沾上边的。
七嘴八舌。未签字的，不签了。签了字的，内心忐忑不安，有的甚至要求退钱，要回自己的土地。
风向瞬变，引起了乡村干部的高度重视，他们发现不利因素竟源自平日通情达理的田和青。他们对田和青说，又不买您的地，和您不相干，您可不可以做个无事人。田和青说，我又不反对他们卖地，我说说自己的观点不行么，你们自己说说，农民没地了，怎么生活，钱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没钱没地的时候，吃个卵。乡干部见田和青越说情绪越激动，几乎插不上嘴了。到后来，就请求县领导给田勤打电话，委婉地说了他父亲田和青的情况。
田勤给父亲打电话：要支持地方经济发展，招商引资是大趋势，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不假，随着社会发展，国家会考虑失地农民的后续问题。
田和青说：后续后续，谁知道后续到什么时候，猴年马月，谁知道呢。
田勤说：听儿子一句话，观点您可以保留，等着时间和实践去检验，您就别四处说了，您反复说，不利于人家开展工作，乡干部也有乡干部的难处……。
“好吧，你搞好自己的工作，老子不说了。”田和青挂了电话。
乡村干部找到郁备，在他们眼里，郁备是不会被田和青的言论所蛊惑的，他是铁了心卖地。他们希望用郁备的坚定鼓舞所有被征收户的信心。郁备开始逢人就说：“现在能得一个是一个，千年黄土八百主，谁晓得以后是什么政策。”田和青几次想反驳，脸憋得通红，还是没说出话来。大家以为郁备占了上风，便也陆续签字画押，领了钱不再作多想。
哎，人生在世，有谁能料到这么多后事呢？郁备后来很懊悔。觉得自己卖得太草率，那时太不划算，若赶上现在这价格就好了。若不卖地，孩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神经兮兮的。
一下子有了几万元钱，着实让人眼红了一阵子。他想把钱存着，给儿子郁义正娶媳妇。儿子刚满二十，还未谈朋友，女儿在读初中，花钱不多。他和老婆商量给儿子买个二手农用车，学别人运运砂石料什么的。儿子下学早，做农活不赖，可他和一般孩子不一样，他宁愿种地，也不愿意接触机械类的东西，特别是听人说，开车是“血盆里抓饭吃”，死活不肯学。
自家水田卖了，旱地不多，劳动力有了富余。郁义正说想去腾业公司打工，一是打工，二是暗恋上了腾业公司的一个女孩子。郁备就去找腾业公司，说地全卖给你们了，你们得给我儿子一碗饭吃。腾业公司说我们不缺人，正准备裁员呢。郁备老婆在腾业公司前叉着腰数着词儿骂人，骂腾业公司无情无义，狼心狗肺，过河拆桥。腾业公司索性紧闭大门，不多理睬。保安人员说，还在这儿瞎闹，就放狼狗咬死你们。
郁备和老婆又去找村委会，村里把他们支到乡里，乡里分管领导被郁备和他老婆缠烦了，给腾业公司打了个电话，说他们原来支持过工作，看公司能不能帮忙解决下。腾业公司答应郁义正去上班。郁义正穿上腾业工作服还不足三月，便被寻了个不是给开了。
郁备很恼火，郁义正很沮丧。郁义正窝着一肚子怨气去远方打工。一去就险些倒在铁轨上没回来。他没写过诗，不是要做卧轨的海子，他是被人打晕过后扔在铁轨上的。
原来，郁义正一路坐车，一路咒骂，一路埋怨，咒骂腾业的不仁不义，埋怨父母的短视无能，下定决心混出个样子给那些狗日的瞧瞧。谁知被人拐进了一个黑砖窑，没日没夜的做苦力。本不强壮的身体哪受得这苦，在那里就是人间地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水，泪水只往心里咽。不仅没什么工钱，还动辄遭受拳打脚踢棍棒相加。他再也受不住了，决定逃跑。却在途中被恶人抓住，一顿围殴，孱弱难禁，气若游丝，被扔铁轨之上。幸好被人及早发现，否则便被碾成齑粉了。铁路公安待他在医院苏醒之后，才知原委，于是电话通知了他的家人。
回来后，郁义正神情恍惚。有人问，这后生是谁家的？怎么不像年轻人，没一点虎气。有人说他是郁义正，听者恍然：“哦，忧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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