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德锦|龙潭坡记忆(三):门前那条路
谭德锦,湖北巴东人,喜欢用文字表达生活,喜欢生活中隐藏的诗意。人间有情,文字有义,愿做一个有情有义的记录者。
文/谭德锦
龙潭坡的路,最醒目的就是盘旋在山间的一条略显逼仄的村级水泥路,她贯通全村直达仙峰观。
就是这条路,把先前的一条条交错缠绕在山间的小路,有的丢给了田垄,有的给扔进了草丛深处像幽人一样目睹着人间烟火 。
我家门前的那条大路也没逃脱被人们遗忘的命运。说是大路,并不是因为路面宽,而是因为路面较为平坦,是邻村和本村人们出行的必经之路,走的人多罢了。
一年四季,这条路上的行人不曾中断过。因天天可以见人来人往,小时候总觉得日子那么惬意。
1
每逢接亲队伍要经过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几面红旗在队伍的前列骄傲地翻卷着。唢呐声,锣鼓声此起彼伏,从路的尽头飘来。那声音就像新娘离别娘亲时的不舍哭诉,又像是新郎按捺不住的狂热心跳。此时,住大路边的人们开始躁动。这热闹不得不看,一来看看新娘有多少陪嫁,二来看看新娘那个标志样。有的端着饭碗冲出门,有的搂着吃奶的婴儿小跑到院坝边,有的拄着拐杖牵着孙子蹒跚着来到高处,有的放下手中的锄头手搭雨棚……他们凝神,伸颈,侧目,一副见罗敷之美状。
接亲队伍渐进,他们像人来疯一样在大路上“表演”着。唢呐锣鼓更带劲了。吹唢呐者把唢呐上系着的两尺红布搭在肩头,鼓着像两个气球的两腮,仰着头,喇叭口朝天,声调时而如泣,时而如歌,撩得新娘一会儿泪眼婆娑一会儿羞答答地低语。锣鼓家业跟着唢呐的主旋律也是一阵狂敲,只敲得一脸的肉跟着节奏一颤一颤,鼓槌和锣槌只见其影不见其形。抬穿衣柜的汉子喊着号子,脚底像装了弹簧一样很带节奏的似跳非跳似走非走地踩着鼓点。背圆角木箱的小伙子步履稍微稳健,小铁锁撞击着金属和箱子哐哒哐哒的响着。只有背花铺盖的小子斯文一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新花铺盖被弄脏了,或者被路旁的刺给划拉坏了。
人们偶尔来点恶作剧──拦亲。年轻小子脚朝路上一叉,双臂打开一横,拦住队伍,让他们放下抬着的穿衣柜。接亲的队伍心知肚明,路支客(接亲队伍的领头人)挥挥手,招呼队伍停下。圆角箱子,柏树椅子……大路上便横七竖八躺着新娘的嫁妆。“高亲”(是对陪新娘去婆家的亲人称呼,一般是新娘的哥嫂或者叔叔婶婶担任。)立马出列,给拦亲的男女老少点上香烟,打开圆角箱子抓几把水果糖,捧几捧瓜子核桃分与众人。拦亲的人们也毫不推辞,嬉皮笑脸地打开荷包,比家里杀年猪还嘚瑟。
待大家一阵嘻嘻哈哈哈结束,路支客便几句客套话后一声吆喝,接亲队伍就又出发了。路上留下一地的在烟蒂,糖果纸,瓜子壳,模糊的足迹。人们目送着远去的队伍,目光中是满满的幸福,口中是喃喃地祝福。
2
秋冬季节,大路被无数双草鞋和解放鞋狠狠地踩着,被无数个打杵子狠狠地杵着,她繁忙着,也疲劳着。
秋天收了粮食,人们要去交任务粮。有节余的苞谷、麦子、芝麻等就去卖了换点钱。家里的硬劳动力背着背叉,背叉上堆着用麻袋装或蛇皮袋装着的粮食,一袋或者几袋。
农民嘛,是有几把力气的。但背得太重或已经背了很远,被时陡时缓、时险时坦的山路给折磨得勾腰驼背,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踏上门前的大路,他们就把打杵子“噗”的一杵,长拖一声“嗨──呀",背叉座子就放在了打杵子横梁上,双手稳住横梁,肩稍稍用力稳住背叉,双脚成外八字,重心移向座子立着,这样的歇脚姿势让很多城里人觉得很奇葩。歇脚多久不固定,要赶时间歇几分钟就走,如果碰上路人,不管熟不熟,总会家长里短的讲一阵子话。若是碰到熟人,就一个调子接着一个调子的打,荤素搭配,直到肚皮笑疼,汗水歇干,方可起身。起身后似乎满血复活,两手横拿着打杵子,脚下呼呼生风,踩得噗噗地响。横在路中的草茎树枝被裤腿和背叉带得噗啦啦啦摇晃着,鼓鼓的袋子像装着棉花似的随着身体晃荡起伏。留在身后的是刚歇脚的地方几个或一排深深浅浅的打杵子窝,爽朗的笑声还绕在身后的树梢处,他们早已去了很远。
或许,一袋子粮食换来的钱还填不满那打杵子窝,但那个背粮食的劲真让人看不出贫穷日子里的颓废和惶惑。
任务粮交了,节余的粮也卖了,猪也该卖了。猪在背篓上用木板和绳索捆绑得结结实实。它只有四只脚乱弹,和时不时歇斯底里地嚎几声的份儿。那哀嚎在山谷回荡,撕扯着背猪人的心,也啮噬着路边家里的每一个妇女。那个时候我还小,看着背猪的主人那表情很复杂,不懂。听见一些心慈的妇女叹息声,隐隐约约倒跟着同情猪来了。当时让我很好奇的是,那些背猪的男人怎么那么大的神力?当打杵子杵着歇脚的时候,猪一阵狂弹,他们居然稳如泰山。现在想来,一个个大力神原来是贫穷的岁月赋予的。
3
既然大路在门前,行人或多或少会与家人产生交集。
记忆犹新的是一个河南的生意人在我家找茶喝把草帽忘在我家了。当父亲发现后,冲出门,对着已经只隐约看得见身影的那个人喊道:“喂----伙计----草帽子掉哒-----”当时我真佩服父亲的中气,居然只一声,那个人就掉转了头。
许多外地的生意人喜欢借住我家,几天或者半月。虽然家里贫穷,房间局促,但只要路人提出父母从不拒绝。记得不知是哪个地方的几个狗贩子借住我家,他们每顿都吃着白花花的米饭,那个年代白大米可是碗中尤物啊。每次米饭蒸熟后他们都好说歹说要给我家添一小面盆,但每次都遭到父母拒绝。说实话,站在旁边的我,眼珠子都差不多瞪掉了,但被父母眼一剜,不敢久留,一溜烟就跑了。
说穷,还有比我们更穷的。每年总有几个逃荒的人从大路经过,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只要父母看见,一定会给他们端上几碗饭菜。我们小孩子很怕,躲得远远的。父母也不言语,只吓唬我们,再不听话,叫他们把你们几个家伙带走。
也不知道父母到底有没有戒备之心。就在前10年,一次回家过春节。母亲像捧宝贝似的捧着一个东西到堂屋给女儿。我一看,是块“玉观音”。询问来历,母亲说是一个出家人要给她送一块,她没要,硬是出了150元买了3块给她的三个孙子。仔细一打听,原来那和尚在我家住宿了一夜,走的时候给三块“玉”表示感谢。知道了原委,让我既后怕,又好气,又难过。幸好那个“和尚”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还心存一丁点善念。
门前的那条路,一段融入了周边的田地,一段已经杂草丛生。但在那个贫穷的年月,却承载着太多的记忆。每每回想,我就像已经站立在了路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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