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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正宿:老牛

张正宿 硒园雅吟 2021-10-27

张正宿,男,80后,湖北建始人,现为一名干部。




老 牛

文/张正宿 



小时候,家里没牛。

在秋收后需要犁地,经常让父亲犯愁。往往都是等到别人家里的地犁完了,父亲带上面条或是白酒,去请别家的牛。

别人家的牛来了,父亲早早用开水烫一大盆碎玉米来侍奉它。每天泡三次,让它吃饱了好犁地。

早饭后,下地了。父亲在前面,给牛带上梭头,捋直梭浪,扭好打脚木,鞭子一扬,泥土便在犁头下翻滚,生铁铸造的犁铧喇喇的响。

那时候的我,经常挎着篮子跟在父亲后面,翻捡泥土中遗漏的土豆。因为我们是最后犁地,物候不等人,很多土豆都已经发芽,长出长长的根须,有的还散了叶子,表皮深褐色且龟裂呈纹,像极了父亲粗糙的手脚。

经常唱:“牛儿还在坡上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每到犁地的季节,我便会问父亲:为什么我们要等别人都犁完了才会轮上我们呢?我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牛呢?父亲沉默不语。

“我们四家扯伙,一家出一些钱,一个小黄牯牛,养到明年,就可以教它犁地了……”一个晚上,父亲和母亲拉完沉重的石磨后,在煤油灯下盘算着要买一头牛。

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树上的柿子成熟了,掉在地上啪啪地响。父亲从东岔垭那边牵回一头黄色的小牛犊。见有小牛到来,我兴奋得很,给它喂软软的柿子。它用鼻子嗅了嗅,掉头去吃母亲早就准备好的碎玉米了。

它圆圆的大眼睛,还有长长的睫毛,头上的角刚刚冒尖,额头正中有一个规规矩矩的“旋涡”, 跟我的发旋一模一样。时不时转过头来,自己舔身上的毛,一片一片的就像用摩丝梳过一般。

“以后你就负责放牛了……”父亲看我喜欢它,便交给我一个任务。自此以后许多年,我上学时牵它出去,放学后又牵它回家。朝夕相伴,从未分开。

它喜欢吃路边的“露水草”,用它长长的舌头卷起一撮,门牙咬住,然后用脑袋一提,一把青草便进了口中。上下颌左右搓嚼三两下,又用舌头卷起下一撮。

朝阳升起,我牵着它出去。我朝它鼻子上撒尿,它便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得沙沙地响,舌头都伸进了自己的鼻孔,津津有味。

夕阳西下,我在它低头吃草的时候,跳上牛背,让它驮我前行,于是山谷里便响起悠扬的笛声。它吃饱后,也会撒欢,竖起尾巴在阡陌间奔跑,我时常被它摔在地上。

它长得很快,第二年冬天,它变得健硕起来,到了它学本领的时候了。父亲请来凌家沟的范老头子,他是个慢性子,说最适合教牛。

父亲在前面牵着,给它带上梭头,捋直梭浪,扭好打脚木。“上役啊……过来啊……梭啊……”范老头子真是个慢性子,漫不经心地在后面摇着鞭子。过了四五日,它学会了这些命令,父亲便自己使唤起它来。但它往往在一行犁完掉头的时候,一个蹶子就过来了,父亲说这牛是个“斢头疯”。真是慢性子人教出了急性子牛。

虽然是头“斢头疯”,但它很有力气,自此我家再也没有借过别人家的牛,农耕的季节也不再耽误。又过了两年,它逐渐长大,性情变得焦躁起来。

远远的见牛经过,它便开始吼叫,挣脱缰绳要去和它们亲近。拢近身后,它用鼻子嗅闻它们的屁股,最后选择了一头瘦骨嶙峋的母牛,把双脚搭在了这条母牛的背上,肚子下面一根长长的棍子突然刺将出来。

它越来越不安分,“斢头疯”越来越甚,甚至有一次用牛角顶住了父亲……它的这些行为,导致了它必经一场灾祸。也许这都源于它的自大和狂傲,还有和那母牛的纠缠不清。

又到了一个冬天,兽医来了。用两块门板夹住了它,绑上了脚,拴住了尾巴,就像一个囚犯。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声,震彻山谷。它的两个拳头大小的睾丸在惨叫中被兽医取下来,鲜血淋淋。一个空空瘪瘪的囊袋,在寒风中摇摆。它在几声惨叫后,眼里流着泪,我看到的,它在浑身颤抖。

自此,它变得安分起来了。是不是失掉了尊严?它再也不去找那个瘦骨嶙峋的母牛,即便是成群结队的牛群,它也视而不见。要么耷拉着脑袋吃草,要么仰望天空悠闲地回嚼。它也没有了“斢头疯”,每次掉头都摇摆着脑袋,慢慢悠悠地转过来,像极了范老头子。

它还是喜欢舔我给它鼻子上撒的尿,只是我在它背上再也没有被摔过……

这样过了很多年。它的年龄越来越大,都有了十岁了。我的年龄也大了,都要小学毕业了。

“牛老了,拉不动犁头了,我们卖了它再去买一头小牛吧……”父亲和母亲商量着。

“不许卖,我就是不许卖……”我哭着跑去和父亲理论,说他犁了那么多年地,没力了也不能卖。不由分说,我牵着它朝顶坪里跑去。它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

我去摸它的头,用棕树叶子帮它打蚊子,它就用脸蹭我的裤脚……天黑了很久,我和它“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最后父亲给我“保证”后,我才牵着它往回走。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很早,跑到牛棚里看它。它还在,还懒洋洋地躺在角落里。我高兴坏了,父亲没有骗我。按照惯例,我给它鼻子上撒了泡尿,它依旧舔得沙沙地响。我牵上老牛,找了一块肥茂的草地,拴住了它,上学去了。放学后我飞奔而回,可是那片草地已经空空如也。我的老牛呢?我四下里呼喊,可除了山谷回音,静得出奇。

回到家里,父亲告诉我,牛已经卖了。想到再也见不到它了,连栓它的绳子都被牵走了,它会不会被杀掉卖肉?我绝望地大哭起来。父亲说,以后再买一头好的,母亲也好言相抚,我才逐渐平静下来。

再后来,我上初中,没有时间放牛了,我家也没有再买过牛。

它一定是被杀死了,我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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