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客|人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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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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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依依】
看 客
文|多禾斋主人
我的老家鄂东南有种纸牌游戏,叫“大二”,四人打牌,必轮流有一人袖手旁观当看客。不知当时设计此游戏的人出于何种心态,但我相信他一定爱坐冷板凳,并且深知个中滋味。
我自小性格好静,喜欢“溜边”做看客。记得小时候伙伴们最喜欢的游戏是排队行军。禾场上,月光下,大人聚在一起乘凉,小伙伴们排着行军队形,扛着木枪、踏着齐步,齐刷刷,雄赳赳,从大人身边走过。大人们纷纷夸赞自家的孩子,孩子们听到夸赞,愈发意气昂扬。儿时的我从不去“行军”,只是远远观看。因为我的母亲和祖母在我记忆中从没有去过村里的禾场乘凉,再热的夏夜她们婆媳也总喜欢在家里扇蒲扇度夏,要乘凉也在自家门口,不到禾场去。我天性中遗传了她们不爱热闹的基因。夏夜最享受的是,睡在家里床上,祖母和母亲给我打蒲扇,一直到我睡熟。
像我们这些农村长大的泥孩子,偶尔偷瓜摘桃,捞鱼摸虾,无人关注时可以胆大包天恣意妄为。一旦在正式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往往战战惶惶,汗不敢出。考上师范后,最怕的是班会演节目。别说在班会唱歌了,讲话都嗓子发紧。到现在我都责怪逼着我们班会时上台表演的师范老师,让我们自在开心做个看客看别人表演多好啊!师范运动会体育比赛我也几乎从不参加。同学们打球,我最多站在场边看看,帮着捡个球。
实际上读书时我特喜欢看别人打球,是个痴狂的球场看客。初中老师中有许多篮球高手。初二时黄石二中的一位姓肖的老师带着市里一支球队来我们乡下中学比赛,我第一次看到那种高水平的篮球对抗,欣赏着双方潇洒的球艺,如醉如痴。后来读中等师范,我们师范校队是鄂东中等师范冠军队,够牛气。但更牛气的是我所在班的班级篮球队。师范体育教研组长叶老师专门丢给我们班一个篮球,班上的几个球疯子嗜球如命,课余时间,他们晴天一身汗水,雨天一身雨水,在寝室门口的篮球场玩得热火朝天。当时的师范校队虽然说是鄂东中师冠军队,但根本不是我们班队的对手。我们班队的主力就是和我初中一个班的同学——兵。他那高超的带球过人技术,精准的投篮,让我这从不打篮球的闷葫芦也禁不住鼓掌喝彩。
1985年师范毕业了,同学们都星云飘散。我分到了离家40多里的一所农村小学。
兵回到我们老家——我们县最偏远的乡任教。最开始乡文教组要把他分到一所农村小学去。普九达标前,农村中小学校不少都是土坯房,偏远乡镇的农村小学条件更为艰苦,别说自来水,有的学校水井都没有。中师毕业生回农村教书绝大部分都可以进初中。他老实的父母到处托人,终于把他分到了乡里一所最偏远的初中。这时我们读初中时那些爱打篮球的老师要么考上大学中专,要么调进机关或县城,大都远走高飞。接替的体育老师多是凭关系进来的代课老师。因为体育代课老师多,兵在家乡初中没有教最钟爱的体育,而是教起了语文,但他报名参加了乡教师篮球联队。
分配工作后周末第一次辗转乘车回家,我去找兵玩,正赶上乡教师篮球联队与其他乡镇球队比赛,我又一次有幸当起了球赛看客!我信心满满,准备欣赏老同学在家乡父老面前一展英姿,看家乡人领略鄂东中等师范冠军队主力级球星的风采,看球星同学用实力告诉家乡的人们:我们这些读了十几年书跳出农门,却又不争气回到偏僻农村的中等师范毕业生,也能身怀绝技!可是整场比赛,不见老同学怎么出彩。要么没人传球给他,要么他拿球时没人配合掩护。看着他带着无助的眼神,在球场上茫然跑来跑去,泪水渐渐漫出了我的眼眶。多少年后,兵担任了中学校长、副乡长、政法委书记,我和他说起当时打球的情形,他淡然笑了:我球打出彩了,去教体育,别人的饭碗就丢了,他们怎么会传球给我。
在我自己工作的那所以庙为名的农村小学,也有两名师范生,其中有一位是我同届的贤,我们是患难之交。但三年后他们两人都先后调进国企子弟学校或市内学校了。双目近乎失明的村小学校长非常慈祥。贤和另一名师范生调走后,校长常常心疼地对我大声感叹:“你就是一只孤雁啊!”学校每个周一下午都要开一次教师会议,总结上周工作,安排本周事项,点评老师表现。几位学校领导讲完话,总要发扬民主,让老师们畅所欲言,提建议,说感想。在小学工作十三年,我总是坐在学校会议室最角落的座位上,发言没有超过三次。在这所农村小学我是个纯粹的看客,超然物外。我不像分到农村学校的其他师范生,因为待遇低(比企业工人低得多)而不安现状,调皮捣蛋,甚至和校领导作对,因此领导极少批评我。但我不思进取,对争先进这些事从不积极。没办法调回家乡,更不谈调到福利好得多的城里学校和企业子弟学校。没路子,领导表扬我也不多。
放寒暑假回家,我总是默默陪家人干农活,父亲也不敢轻易跟我说话。我和其他农村学校老师一样,学会了打牌。纸牌,麻将,是农村老师就得会。离家远交通不便,周末如果不回家我就在学校陪同事打,陪学校附近的老人打。在打牌中,我不再空虚迷茫,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但渐渐地,我被同事们起了个外号——“六不打”:“吃饱了不打、饿了不打,赢了不打、输了不打、熬夜不打、不是三缺一不打”。
那时候同事们和邻居大爷大妈都挺客气,大伙到哪家打牌都是客,买菜招待,没有现在开麻将室吃饭收钱一说。现在想来,也许是他们见我生活不怎么会自理,默默照顾我,以邀我打牌为名,让我这单身汉不用做饭。但我就是个三缺一时的“凑角”啊,我牌理不精,对打牌没法上瘾。我比较喜欢“大二”这种鄂城大冶特有的一种纸牌,尤其喜欢看工,做看客。谁听了胡我都偷偷替他紧张,就像看别人垂钓而刚好碰上鱼儿上钩一样刺激。谁胡了牌我都高兴,真诚分享别人的快乐,并没有“徒有羡鱼情”那种失落和遗憾,因为别人胡了牌我并不是一无所得,按“大二”这种纸牌的规矩,我有看客“工资”。——看客也并非一钱不值!
因为骨子里对打牌兴趣不大,渐渐地,我远离了牌桌,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象棋。先是看。我看棋功夫绝对一流。吃了晚饭,骑上自行车,去东钢俱乐部、去十五冶俱乐部,看别人下象棋,看得废寝忘食,俱乐部晚上不关门我绝对不会回来。东钢的白胡子、县太爷、子弟学校李校长、十五冶的田师傅,这些当时的象棋名手都跟我成了熟人和同好,路上见面时会心一笑:都是得了病的“爱棋病友”!
什么看客都好当,象棋看客最不好当!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世上少有,有也是神经病!见死不救几乎不可能,实在看不过去了我偶尔多一句嘴,往往起死回生,甚至反败为胜!于是有人让贤,请我这看客下场一试身手。几盘棋下来,奠定了我在象棋室的地位。好了,从此在东钢俱乐部象棋室,一见我进来总有人起身让位!
1993年,我工作的农村小学来了个日本教育参观团。下课钟声一响,打着赤脚的孩子们在沙土操场上生龙活虎地疯闹。学校同事们自豪地向日本客人介绍:这伢是全市短跑冠军、那伢是全市跳远冠军,还有那两位是全市围棋冠军、象棋冠军。对这些野蛮生长的中国农村儿童,日本客人赞不绝口。原来日本孩子像我们现在城里孩子一样,放学被家长带着上各种补习班,到校时大都疲惫不堪无精打采。那次日本客人对我们这所农村学校健壮朴实的孩子,评价很高。这件事让陪同的市区领导颇为自豪。
没有人交代任务,我这个学校里多年的看客,向市日报一气投了几篇稿子并篇篇刊发:《村办教育一枝花》《一位令人惊奇的盲人校长》。报社的科教版编辑成华阶老师亲自给我来信:“稿件文字干净,字迹工整,望多来稿。”一来二去,我和许多编辑记者成了朋友。1998年,市电视台对上报道组胡正中记者从我为校长写的先进事迹材料中抠出一点来,拍成电视新闻,居然在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频道播出了!校长要我请胡正中老师来学校吃饭,区委书记闻讯亲自出席。区委宣传部部长两次来学校,到我宿舍和我亲切聊天。这一年,我调离这所工作了13年的农村小学,去区委宣传部上班。
师范毕业至今,眨眼已经三十五个年头,我现在仍然住在十七八岁就懵懵懂懂跑来的这个村子。夜晚散步我常常去村里,远远看着这所也许不久就要拆迁的学校,我默默告诉自己:我就是这所农村学校看客专业尚未毕业的学生,此生我一定慢慢学会做个合格的看客。
言之不足,爰成一律:
感 遇
流落江湖忆旧游,
独眠马厩荡心舟。
夜闻孤雁难成寐,
想望家山怕上楼。
看客生涯侵旧梦,
行囊深处涌新愁。
欲弹流水谁相惜,
旧雨重逢已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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