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家巫鸿：被秦始皇改变的艺术史

Original 巫鸿给孩子

2024-10-11

任谁也没想到，12月份，一位古人竟然成了中文网络的顶级网红+流量之光，这个人就是：秦始皇！

《大秦赋》从月初开始热播，而后以6.2分烂尾，关于秦始皇的话题就一直热度不减，随后《国家宝藏第三季》第二部播出，饰演秦始皇的富大龙又以碾压式演技带火了一波话题。

富大龙版秦始皇

所有人都同意秦始皇在中国历史中的重要性。他以一己之力，把中国从宗族架构的社会走向，带上了中央集权的大一统道路。

考古挖掘已经让很多关于大秦帝国的物质材料重见天日，但是，如何认识、阐释、利用这些材料？又如何将秦始皇放回他所处的历史情境中，去理解他的想法和角色？

今天，我们一起去聆听巫鸿先生在哈佛、芝大通识课“原境中的美术”中的相关演讲。

秦始皇帝陵博物馆

艺术史上的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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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鸿英文口述，邹一凡　译

（本文摘自《第一堂课》，活字文化策划出品）

巫鸿

著名艺术史家、艺术批评家、策展人。1968、1980年获得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学士、硕士学位，1987年获哈佛大学艺术史与人类学专业博士学位。

曾在哈佛大学美术史系任教，1994年起受聘于芝加哥大学艺术史系及东亚语言与文明系，任 “斯德本特殊贡献中国艺术史”讲席教授。2002年建立芝加哥大学东亚艺术研究中心并任主任，兼任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顾问策展人。

秦始皇其人

有多少同学知道秦始皇的事迹？多少人看过关于他的书、影视作品，或者展览？

我们这门课的主题就是秦始皇帝。在过去两千多年间，大部分人斥责他是中国历史上最“肆意极欲”的君王，但也有少数人认为他是最伟大的英雄之一。

这幅传统的秦始皇像强调他作为暴君的一面

但无论评价如何，所有人都同意秦始皇在中国历史中的重要性。他以一己之力，把历史拉开了一道巨大的裂隙。他之前的中国是宗族架构的古典社会，他之后的中国则是中央集权的统一帝国。

虽然经历改朝换代，他所奠定的政治制度延续了2133 年，从公元前221 年直至公元1911 年。

秦始皇的现代肖像，他被表现成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伟人。

因此，虽然秦代是中国历史上很短命的王朝，但它却改变了中国文化诸多方面的走向，其中包括宗教和艺术。

秦始皇在中国历史中扮演的诸多角色

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秦朝创造了全新的宗教和艺术形式，而是说在这个王朝的短暂历史中，它以集权的方式改变了以往东周时期艺术和宗教的发展趋向。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始作俑者”，秦始皇确立了一个与前代完全不同的社会和宗教体系。

东周时期各个流派的哲人与政治家们都对即将到来的新时代提出了自己的构想，儒家、道家、墨家以及其他派别都发展出各自的政治理论和主张。秦代摒弃百家学说，独尊法家，而法家学说的目的是建立一个集权国家。

张鲁一版秦始皇

秦代所建立的制度是极其“个人化”的。当我们阅读现存的秦代文献或者铭文的时候，我们很直观地感受到字里行间仿佛总有一个人在发号施令。这个人就是秦始皇，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帝王，完成一统中国的人物。

始皇帝的政权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他的主张就是法律，他的信仰就是宗教，他的行动构成了最重要的政治、宗教和艺术事件。

确实，在人类的历史上有那么一些时刻，政治和意识形态由个人代表。比如说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代表了古希腊马其顿王国（下图），恺撒大帝（Gaius Julius Caesar）代表了罗马帝国，希特勒（Adolf Hitler）代表了“第三帝国”，等等。这些时代里的历史书写仿佛是这些个人的编年传记。

古希腊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是世界古代史上的著名军事家和政治家，在秦始皇之前一世纪建立了一个横贯欧亚的大帝国。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花一个学期来研究秦始皇的原因。

我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对他的私人生活怀有特别的好奇心，或者想要通过这门课来对他盖棺论定。我们的目的是发掘出他在中国历史中扮演的诸多角色。

但在这个具体的学术目标之外，我也希望这门课能够满足通识课的基本要求。下面我就来解释一下这些要求，同时阐明我们将采用的学习方法。

扩大史料的来源范围

首先，我希望我们能够扩大史料的来源范围。传统历史研究常常只依靠文字材料进行，但是如今的历史学家把他们的注意力越来越转向考古材料（下图）。

这幅图展示了根据考古发掘复原的咸阳宫的一部分，它是秦国商鞅变法时修建的一座壮丽宫殿，显示出秦国统一四海的气魄。

电视剧《大秦赋》中的咸阳宫

对考古材料的关注，这一点对于研究秦代和秦始皇尤其重要。秦代宫殿和秦始皇陵寝的发掘工作，给我们提供了大量有关秦代建筑、艺术和物质文化的实证，这些考古和视觉材料提供了历史记录无法提供的信息。

秦始皇陵三号俑坑模拟秦代军队的指挥中心，对思考秦始皇墓穴的设计具有参考作用。

丰富各位对“历史”概念的理解

我们的第二个目标是丰富各位对“历史”这个概念的理解。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属于过去，我们当然无法面对面地去调研和了解，更不可能亲身体验历史事件。

我们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了解需要通过“幸存”的材料来达到，这些材料包括文书、各种记录，还有物质遗存。

1975 年12 月在湖北省云梦睡虎地的一座秦墓中出土了大量竹简，包括秦朝的法律记载、行政文书、医学著作以及关于吉凶时日的占书。这份“田律竹简”记载了旱灾、暴风雨、涝灾及虫害时必须向上级报告的政令。

由于这些材料是“幸存”的，它们就不可能是全面的。由于它们是由不同的人撰写的，因此也就不可能是绝对客观的。

我们需要找到一些办法去检验和使用这些材料，将其转化为可靠的证据。

对于秦始皇，我们需要使用不同类型的证据，从各种角度重建他的历史形象，思考他与中国艺术的关系。

考古材料的处理

这就引出我想强调的第三点，即史书中的文字记录往往是滞后的，而且这些文字材料也通常是基于某种特定的政治立场或历史意识而书写的。

举个例子来说，最早的秦始皇传记是在秦始皇死后九十多年才出现的，那就是司马迁撰写的《史记》当中的《秦始皇本纪》。

虽然这篇文章是研究秦始皇的最重要一份历史记录，但它使用的材料是汉代人能够得到的，代表的也是西汉的某种观点。我们不能盲目地认为这类材料客观而全面地反映了有关秦始皇的一切事实。

富大龙版秦始皇自陈身世

处理考古材料又需要另外的分析手段和阐释方法。

比如说，我们怎样才能从秦始皇的陵墓的考古材料中读出他的思想意图？这将是我们用很多时间探讨的一个问题。

简单地说，只有通过仔细观察和分析这个陵墓的结构、形态和各个组成部分，并且将它和先秦墓葬进行比较，我们才能发现它的特点，由此逐渐发掘秦始皇的所思所想。这堂课的一个目的就是实践这种分析方法。

这是法国考古学家沙畹20 世纪初在陕西临潼拍摄的秦始皇陵照片，高大的封土后边是远方的巍峨高山。

原境中的美术

这门课属于通识课里的“原境中的美术”系列。正如“原境”这个词所指示的，我们不应将秦始皇孤立起来研究，而是需要把他放到他所处的历史情境中，去理解他的想法和角色。

这是这门课前半部分的中心观念，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理解他与历史的关系，他以什么态度面对历史，他想在历史中消除什么，又想构建什么，我们将在这个框架里理解他所创立的艺术和建筑形式。

在这幅表现秦始皇暴政的明代历史叙事画里，前景一边表现“焚书”，另一边描绘“坑儒”的场面。《帝王道统万年图》（局部），明代仇英作，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秦始皇如何被后人如何描绘？

这门课的后半段讨论后代人们和秦始皇的关系——后人如何以文字记载他，又如何在各种艺术形式中描绘他，为什么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得到了特别推崇，为什么在香港回归中国前后，秦始皇的兵马俑成为华语电影的流行题材之一，是什么促使卡夫卡（Franz Kafka）和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这样的外国作家写了有关秦始皇的文学作品，在这个观察和解释的框架中，秦始皇服务于各种各样的政治目的。

卡夫卡小说《中国长城建造时》

1989 年公映的《秦俑》是内地和香港电影人史无前例的合作，据香港作家李碧华的小说改编，由张艺谋和巩俐主演。

史书载秦始皇求仙不成，但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他在以后的政治和艺术中获得了长生不死。

这门课的最后一个目标是帮助大家通过撰写论文，培养讨论问题和阐述自己论点的能力。这是一个讨论课，你们都是主讲人。

如果有人不愿意在课上发表自己的观点和参加讨论的话，这些人应该慎重考虑是否应该选这门课。

我将尽力营造一个开放的课堂讨论氛围，但关键在于大家必须积极参与对各种问题的讨论。每堂课我会安排两三个同学做简短报告，其他同学在报告的基础上补充提问，进而展开讨论。

论文的写作由以下几个步骤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