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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泉:不稳 定》个展现场,北京,Just in Time,2022年
策展练习第三回
A Curator’s Practice Vol. iii
谷泉个展 :不稳 定
Gu Quan :Wobbling. Wobbling. Wobbling.
出品 :象外 x Just in Time
策展 :阿改
时间 :2022年7月15日 - 8月15日
地点 :北京市朝阳区幸福一村七巷Just in Time
海报设计 :徐岚
谷泉 不稳 定。
在作为《不稳 定》展览的艺术家之前,谷泉首先是一个研究“侘寂”美学的学者。由此,其作品似乎有意识地在西方当代艺术体系和东方传统美学两者的夹缝里,摸索前行。与“物哀”、“幽玄”之类更纯粹的日式美学相比,“侘寂”更容易在近世的中国审美传统中找到通其趣的脉络。从当代艺术话语体系来看,不甚出格的作品,从“侘寂”的角度切入,发现全新的理解可能性。当然,谷泉的艺术,精神内核自不会是纯粹的“侘寂”,相反, “侘寂” 有时更像只是一个方法,衍生反映和升华当下社会体验的一个全新的方式。
《不稳定》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一个和展陈空间发生关系的展览。当代艺术介入社区(Just in Time原则上是家理发店),是艺术在地性的体现(就是理论上自诩接地气),与多元社会结构灵活关联而不失自主性;侘寂美学则在所寄生的空间中开辟最低限度的空间要求(如,四叠半),用最简陋的布置,营造一个触发澄心味怀、自观心斋之所。从前者看,是艺术家怎么在不适宜/太简陋的空间中,融生出新的感受;从后者看,艺术家居敬行简,要去除的是空间的白立方奢侈感。但不论哪样,都难有沉浸式体验:当代艺术是通过间离感、提请观者“阅读”作品所指涉的语境线索;四叠半是避免轻易的审美移情后,不带视觉成见地、谛视最简、最纯粹关系中的空气。三,乐见事物本然的样子,不移情,洗练,不悲喜的心;“侘寂”讲究的“诚”,有“流行”和“不易”两面。越是随环境语境流变的作品样貌,越是持得不变的内在本心。“不易”的方面:“侘寂”作为方法,随谷泉进入当代艺术的呈现形式、表象为两种艺术/审美体系都认可的临时、简陋、易破等的样式;“流行”的方面:剔除了已经被时尚归为“侘寂”审美的一干美感成见(如顽石、枯苔、徒壁、荒林入室,岁月自然的材质裂纹等),不美于形方能解役、内美于心。俳谐行侘寂之道里,以真、草、行三种起手式,谷泉的着手方式亦可以三观之:一、一本正经地上手,重心却落在期间某处小趣味(艺术家常常刻意提请观者注意某个细小处);三、框架方法、着意之所、呈现结果,都不宥于轻重,随意流行。
具体的作品中,再看看。
谷泉,《暴死力》,纸、绢、墨,22x135cm,2022
从当代装置艺术的解释体系教条来看,旧卷轴赋予新用途才是作品核心:这是质疑了从实用性而来的既定价值评估,赋予低价值物高价值性的审视;写上的字只是附属性的。侘寂美学:被年头染痕、有残缺的旧精致物件,千万不要郑重地喊残缺美,那就俗透了。是随手修一修用上了,才是极好的事;更好的是还要提请你看修得不太工整这一小小的、不是经意得来的细节。而书写“暴力死”,一方面毋宁是愧疚而廉价的同情心:在大环境下,自己也过得不好,难免失意,也难免善相感的情力重;同时,和身边的真不幸者,又十分有差距。另一方面,恰恰因为脆弱易逝感,反倒是坦然的心。但是以下两种坦然,不知艺术家取哪一种——日式的洗炼、决绝心,“粹”式的审美,向死;中式的知命的释然,说“死”却是向生。
谷泉,《无云》,玻璃、瓷、纸,30x59x14cm,2011
用一种材质再现另一种材质的造作物,在当代艺术体系的教条里,代表着对造作物功能/形式因定性的质疑,而对西方传统价值观里认为是一团无意义散沙的材料因,进行了抬升:材料性因为造作物的反常而醒目。同时,坚硬恒常的象征变成易碎品,也坚持表达了对常识可靠性的反思。侘寂美学:如果石头材质的山石是世所喜见的“风雅”,那么用玻璃材质制作“山石”,就是对流行话语的反审美。一颗严格合乎“皱漏透瘦”的石头,甚至一颗有苔痕,朴、拙、陋的石头,都是太合时宜,而相当于“华丽”的。谷泉经过一番努力,做出完全不合传统美的“山石”,决绝地放弃了“侘寂”的表面形态,通过畸怪,达成了无华的出离心,终于赢回了内里实实在在的“风雅/侘寂”。但有一点逾越了“侘寂”:就是艺术家否决了材质本身具有的内在形式性——也因此,这是一桩施行“侘寂”的行为,不论如何排除成见,也谛视不见“侘寂”的呈像。
谷泉,《一抹黑》,纸、墨,134x250cm,2015~2020当代艺术体系的教条里,它意味着:对传统审美价值的反抗;倚靠方法框架,力行做不可控性;有“碑帖美”表象的非碑帖,反常见物。侘寂解法:自觉的徒劳,有沉淀感的却不是真的,真幻之间的散然。小小的游戏三昧是寂、是清净心。
谷泉,《十万光明》,纸、墨、颜料,119x194cm,2020在当代艺术解和侘寂解里,都是一个双重象征:它的呈现,喻指着摩耶是幻,大光明、大绮丽是枉然;而它作为行为,则象征着徒劳、进而同样是虚无的自觉。谷将大量体能用在了贴制(相对)宏大的金箔面的工序上,而后,用紧张姿势后的残心余味,藏而故露之的文本(取了去文字美感的纯信息的样式),来达到真正的情感表达。谷泉强调视觉艺术的髓,在身体直感和意图设计的缝隙之间。越用力在大规划的徒然大工程气象,便更得意于一隅之破的不经心的洗练。
谷泉,《心田》,纸、颜料,46x54x3cm,2018,局部在当代艺术行话体系里,和在侘寂美学里,不视废弃物为废弃物,再赋予审视,都是轻重价值的颠覆,声称道在知溺,平凡物/小人物尊严的象征。当代的价值重估是站在高处用大声公喊的,对人性被社会的异化进行抵制,因而采取自诩贱斥的姿态。日本文化从来不反抗阶序社会,对于“异化”而得的行业职能身份,都作为局限中的既成现实,在一隅把价值发挥到极致。所以,艺术家要多嘴强调一句:“红星牌宣纸好。”
谷泉,《大祭坛》,综合材料,尺寸可变,2020~2022《通天塔》,综合材料,55x229x21cm,2022,局部同样是小、微、贱之物,临时的组成庄严仪式,以西方当代艺术体系看,是指向重估、质疑、批判,赋予弱小平等的尊严,勇毅若然。大和侘寂,指向低小物恪守自己之小的自豪,放大起来自娱,小情趣、大玄机,爱而冷漠之若然。(对比回溯入汉的侘寂,“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的反讽,贫而独善的真平实,温柔敦厚若然)茶禅的仪式侘寂,本来自卑小、寓身处,所谓仪式,本就是随身而动的动态姿势,而非稳扎稳打、落实了的虚室赋闲,布置了一番光影、和室外草木呼应,交织成绮丽。俳谐侘寂所用的“虚”“实”“正”的方法,体现在谷泉的“坛”和“塔”:仪式指向艺术幻境,而废瓶子让人留在生活稀稀拉拉的现实;临时性祭坛的营造越是认真,戏作的游玩感就越昭然;虚实颠倒的反讽,就是艺术无非羁旅道旁、一棵小草,豁然轻小的幽默底色。谷泉,《唐·吉诃德》,书,19x25x10cm,2018还是那句话,“《唐·吉诃德》的品质真好!”意气风发。“中国画论集的品质不好!”真是徒然……所以释然。
一行纸(像极了A4纸)像一行经幡一样横向展开,纸上放置废弃泡沫,艺术家将这随时都在坍塌着的作品,叫作《千里江山》。在当代艺术的话语里,对生活/商业空间的介入什么的最棒棒了;本来来这家“认真”的理发店理发,服务体验就“好得很”了,现在还得看着你干干净净(贫乏的形式美)地展现破破烂烂(形式美感的贫乏)的“千里江山”图,实在太舒服的不要了!
谷泉,《千里江山》,综合材料,尺寸可变,2022,局部
侘寂中有第一观照和第二观照的说法。不“美”的表象排除了实境沉浸式体验、棒喝向安静下来的主体通过谛视而内省,触发观想。看见繁华易落、大气象是幻的,是观者自己的悲悯心,小确丧的安心感。
谷泉,《入世》,纸、绢、墨,20.5x37.5cm,2022洗手间在出口边上,用完了,四幅书法,四张标语牌:观众你好,这是最后的仪式。如同说我们在一开始,就说过“侘寂”在谷泉那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方法,而内核气质只有部分相应,那是因为,中国人的美学里,终究鲜有纯然的厌世气质。“侘”的中文本义,是忧虑焦心而独立;“寂”,是真士隐和假语村之间的暧昧情绪。
题外话
(并非与展览无关但算是题外话)
中国的当代艺术,主要是西方的当代艺术系统和中国的当下社会经验的结合,一些传统因子则作为素材穿插其间。但在日本的当代艺术中,则能轻易接续到一个日式传统审美的系统(这和好坏无关,只是像:对现代人来说,源氏、枕草子比近松门左卫门更通俗更现代,后者比前两者更中古更有代沟——这样的道理。而中国当代艺术中通古的地方,大多不是因为袭古、学古,而是社会形态面和古今中外普遍性的东西)。物派的美学关联着京都哲学学派的“场所论”和“绝对无”,其固然和前半本《存在与时间》相通,但海德格尔只能写出一整本《存在与时间》,而且尤有未竟之意在之后,原因无它,因为他是个德国人;只剩半本的《存在与时间》会走向日本禅,而日本禅——用梅原猛虽难听则也中的的话说,就是大部分所谓大和思想/美学的精髓,都是泛灵论的余孽。两个人坐在那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之间的空气。两颗石头也是有灵的,两相在那里,在空间感受中,流淌着称之为“关系”的空气。
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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