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曲汉林:​不动的暗礁

阿改 象外 2023-11-22
👆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

曲汉林:不动的暗礁
展览现场,三宝蓬美术馆,2022年







阿改的编者按


我后来想了想,觉得曲汉林是像一个渔民的

脸上棱角分明,皮肤近乎古铜色,不高,但身板壮实,正适合在风浪里站稳脚跟。

八岁,至考上中央美院之前,他在山东烟台芝罘岛上的一个渔村度过自己的少年时代。

九岁上小学,开学前这一年,独自一人的他在家里模仿学校里升国旗,墙上、门上、地上,凡是能画的地方他都给画了。

不知道那算不算本能的对绘画的热爱,总之,他日后留长发、唱摇滚,跟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青年混在一起,画画,最后离开那个小地方,到北京。

2002年,他考上中央美院,四年后毕业,却没有选择留在艺术世界的中心,而是南下景德镇,进陶瓷学院,教书,谋生存,也画画,做陶瓷,直到再15年后做自己的第一个个展。

他的故事,其实我在去年的一篇文章已经写过👇

曲汉林。

未读过的朋友不妨点击链接看看
我对曲汉林创作和作品的很多感想都在里面了


记得前年第一次见面时,我们素昧平生,只因另一个艺术家朋友章犇介绍,他早早为我在一家极好的民宿订下房间,等我从机场打车过去,老远便见他在民宿门口等着。

然后便是坐着他的摩托车,去吃宵夜,逛景德镇有名的陶溪川文创街区,不巧当晚那里停电,我们又绕回一个小餐馆,喝酒,聊天。

第二日,几乎是一样的日程:吃饭,喝酒,聊天;

第三日,几乎同样如此。

我不太记得我们聊过什么了,只是感觉彼此很熟悉的样子,其实大部分时候是他说,我听——我从他的作品中感受他的人,他则以言语补充他的人生


曲汉林工作室一角



第二次见,是恰逢我去景德镇出差。照例是吃饭,喝酒,聊天,又去他工作室,继续喝茶,泡的是两三百块一斤的凤凰单丛,在我看来有些粗糙了,他却觉得茶味足,火候够——这其实也透露他一丝个性的

有一天晚上我们去逛景德镇的地摊,我看到一些碗底或瓷器残片,摊主都说是湖田窑出土的,几十数百元不等,我知道多半是赝品,但又觉得花点小钱无所谓,他见状马上问我:你属什么的?我说“属鼠”,他笑道:“不是,我觉得你属猪。”

这种场合他是接地气的,但若面对的是所谓艺术家,如果他不喜欢,他就一言不发了

有时候他会给我发正在做的陶作——我总觉得他高看了我的判断力,因为我的品味其实世俗很多,许多陶瓷在我看来我都是“好看”的,但他不同,有一次我似乎问过他,为什么要把壶做成那样,他说:因为他不想做成跟任何人一样。


曲汉林创作的一个高足碗



他似乎在做减法,或做排除法——世上已有的,或别人能做的,我都不屑做。

那是一条吃力不讨好的路,但若无这种近乎孤傲自大的心气,恐怕在景德镇十五年的寂寞光阴他也坚持不下来

如今,他的第二个个展在景德镇的三宝蓬美术馆举办了,我看他发来的展览链接和照片,既愧疚我因疫情无法前往,又深为感动他熬了大半年,终于做出这些毫无功能性,有着大气象的作品



艺术家 :曲汉林

策展人 :王翔煜

联合策展人 :蒋经纬

文案 :邵捷


地点 :景德镇三宝蓬美术馆2号展厅

展期 :2022年6月15日 - 7月15日


展览视频


摄像 :异想社  

剪辑 :方琪

视觉设计 :小郭


图片由艺术家本人提供



它们是礁石,是凝固的海水,更是封存在记忆多年的时光。

在景德镇这个让他百感交集的“第二故乡”待了这么些年,曲汉林说,自己在四十岁上才第一次意识到远在山东渔村的海与礁石对他有如斯影响

我联想起自己的家乡,粤北丘陵地带的一个客家小村庄,从前寒暑假在老房子里睡觉,不过八九点,村子里即了无声音,午夜前更是万籁俱寂,屋后小山上夜风吹过,松枝破风发出呲呲的阵响,那是我永生难忘的记忆。

对曲汉林来说,在一些安静的夜晚,倦极的时刻,想必也会有阵阵海浪自北方迫来,有如风声入梦,让他念及年少之日


Ps :由于未至现场,我无法针对展品撰写任何评述,只能唠唠叨叨写下这么一些废话。

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我们特此刊载一位艺术从业者Jie的特约展评,并附上我跟曲汉林的一个小问答。

你对于家乡的记忆是什么?也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们的故事。








远古的流明,60x40x116cm,大缸泥、紫砂、大漆,2022

展览现场,三宝蓬美术馆,2022年




渐裂之隙
——曲汉林 :不动的暗礁

by Jie (艺术从业者,现居上海)


初次进入三宝蓬美术馆,这座半隔绝的幻觉庭院——就像艺术家曲汉林一样,常年隐蔽地与景德镇相处,“仿佛它不属于景德镇” ,他和空间从一开始就有着难言的默契。

雨季的城市让原本的聒噪显得更为热烈,却在置身作品的环绕中回归静音,钟表上的时间感骤然消失——编织进作品中的“艺术家时间”在空间中彰显。


触,组群,尺寸不一,大缸泥、化妆土、紫砂,2022



展览现场展出了艺术家曲汉林为本次展览制作的14件作品。

多年来自身从北到南的迁移,由肉身停靠的景德镇回溯至几十年前的出发地——烟台海边,礁石、贝壳和船厂建立前的渔村。

展览的组织继承了这种回溯,作品交织着并行的双向记忆。

户外入口处的隧像是对景德镇的拟态,烟囱型的巨大柱体投射着这座城市中无数停摆和失效的现实;

它与一侧质感坚硬的礁石互相呼应,人为的景观和自然的礁石在此凝固,暗示着时间或将是最终的谜底

透过展厅层层的玻璃一眼望向尽头,下沉的阶梯剧场中远古的流明不再作用,同根植于场地中唯一的树一起,扮演着对遥远出发地的回响。


隧,52x52x187cm,大缸泥、紫砂,2022



对海,亦或是对过去的执拗弥漫在作品和空间里

1立方的海面整齐地罗列在前厅,它们像海浪般彼此重叠,保持着狭小的缝隙。

究竟什么样的视觉才足以传递对地方遥远的印象?间断的弧度和连续的凹陷组成了近似波浪的纹理;隐秘的肌理埋藏于雕塑表面,如海平线一样模糊神秘;对绘画和雕塑多年的探究终于让二者在黏土上达成了平衡。

侧身经过,成串的海平线将观者的视线调为俯瞰或远眺,不光是对海的理想化再现,是凝结的海浪——也是半出水面的基石,为身后的展厅标记着方向。


一立方的海面,102x87x20cm,大缸泥、化妆土、紫砂,2022




作品细节


无论是作品本身的重量,还是最大尺寸的窑炉,作品已然触及着种种极限。尽管体态巍峨,却不给人以纪念碑般的肃穆感。或许是因为曲线的柔和注入了每一条边缘,让看似规范的几何造型挣脱了横平竖直的法则。

展厅中部的陆地行舟是其中的典范,此刻它静谧地漂浮,根植进空间自有的水环境里。而此前,它曾一度以直立的姿态等待烧制,即使一端的船头是容易辩识的三角造型,也并不让人感到锋利和尖锐。

岩白着色营造的恰恰是每个人都有的对小船的亲切经验——双手将一张白纸叠成纸船。然而制作过程也确切地相似:土替代了纸,不变的,依然是那双手。

为石、为船、为远古的流明,水为所有作品提供了承接

不论是空间本身对水的把控,还是作品对水的倚赖与联合,三者的存在紧密相扣。此处,水流让人听到时间;作品让人看到时间:材料层层叠加的质感如燃烧积累的烛泪;作品随着天光在水中旋转的倒影,都在标记艺术家对恒久的捕捉。

时光继续奔腾,百里外的世界无可停留,唯有手中的黏土,重复地塑造那份无以言说的浩瀚


聚合体之一,尺寸不一,综合材料,2022



朴素、古拙的造型感始终是曲汉林作品的语言,对材料的控制和探究,不仅体现在展览的作品中,也隐藏在他早年的器物里。

他很早便脱离了陶瓷常用的黏土和烧制工艺,追求材料本身的极致质感也致使他决定解绑化学釉料与陶瓷的惯性依赖。过去的器物实践中,他就尝试掺杂不知名的泥土材料,它们在高温烧制下呈现出混合的破碎感:成品的表面布满浑浊的细纹,像是裂缝却并未真的破裂,且不再有多余的釉料扰乱这种纹理。

这种观感像是近距离地观看海水——并不是印象中的一干二净,而是大量携带着泥沙和藻类,饱含奔流中的丰富痕迹。

然而器物始终离不开明确的使用功能,在日常使用的过程中常常淡化着艺术家对材料所付诸的努力;展览中的作品摆脱了器物的体积和造型的束缚,功能在此褪去,颗粒纹理织成的皮肤在雕塑上显现更强的附着力,它们随着艺术家对材料的敏锐被一起放大,浩渺和缜密在每一件作品中翻滚,它们现在更有机,也更归属。


平衡体,126x126x126cm,大缸泥、大漆,2022



更大体量的材料预示着更高的意外性,黏土的特性注定它无法规避因大体量堆砌造成的部分开裂,这是材料的自然,也是艺术家难逃的媒介方程。而作品上的一些断裂显然并非材料自然,更像是刻意为之的意外:曲汉林额外地加剧了那些断裂,为之注入更主观的能量。着重地利用这些意外项,是艺术家对方程的解。

有意思的是,和很多艺术家不同,所有作品看似与早年的切身经验不可分割,但在创作初期并不会将此设为目标。

多年的绘画训练落在艺术家今天的草图里,是一打清晰而连续的弧线练习,纸上的弯曲线条并没有具体的指向,更像是画画时对来回摆动的手腕轨迹的随意捕捉。

或许,常年游牧流动的经验强化了艺术家对一个相对固定的地方的执念,这些曲线最终实体化成艺术家记忆中近海的元素,也是它们内化进身体的结果。可以想像,脑海中具体的路径尚未出现,而在面对一块块原始规整的黏土时,视觉记忆流经双手的肌肉,牵引着身体让作品回应远方神秘的召唤。


自体循环,183x48x54cm,大缸泥、大漆,2022



过去我们曾把石头当桌子用。”对人造和自然边界的敏感力源于艺术家长期对生命的留意,相比油画颜料、化学釉料,黏土和自然的距离显然更近,也越来越成为他心中无限接近“答案”的材料。

自然的黏土经过人工高温的浴火,一些能量消散了,从中变革出的属性让它们在漫长的静止中抵御时间的消耗。

暗礁凝结,堆积如山而长眠;某天,旅途重启,时间再次流转;远处雪白,罗盘崩坏,一切再度被吞没,而它们会以不动的姿态长远地凝视,成为见证和考验新世界的砖石。

回想起初次拜访曲汉林的工作室,他随手拿起今年烧制的一只白色小杯——拇指和食指自然地搭在杯颈处,那一刻,大半杯体被手遮挡,只剩下杯口拉长的造型感连带着杯嘴的尖角一起——岩白色的船似乎早已孕育在那盏杯中。


《不动的暗礁》展览现场


17世纪的诗人托马斯 · 特拉赫恩(Thomas Traherne)这样写道:

直到以苍穹做衣,以星辰为冠,血脉里流淌着海水,人们才能真正享受世界之美。”

而段义孚作了如此转述:当我们产生了血脉里流淌着海水的意识之时,就会记起从原始海洋里承袭而来的遥远血统。

海边有太多秘密









曲汉林


生于1979年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

现任教于景德镇陶瓷大学

专注东西方陶瓷艺术研究与创作





象外 x 曲汉林




〇 :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Q  我姐说我是个善良的人。我回头看年轻时的自己,是有些过于执著的。现在看那些,好坏都有吧,那些苦也都自己吃了,也走过来了。至于如何定义当下的我,只能说,我比从前更沉着,更松弛了


〇 :难忘的小时候二三事。

Q  :九岁上学,比同龄人晚了一年。这一年我独自在家,自己在家升国旗,墙上门上地上能画的地方我都给画了。


〇 :青少年那段“学艺”的经历对你意味着什么?

Q  :长期以来一直以为美院对我的影响很绝对,以至于想摆脱那种束缚,现在看,美院是个门槛,它让我不用在一些艺术的基础问题上浪费时间。


〇 :早期你做杯子,做器物,几乎是傻傻地画上三五个小时,最后卖150块钱别人还嫌贵,虽然你不再以这种方式继续从事功能性器物的制作,但这种对手感的追求和对成品的标准,是不是仍然保留在你的工作习惯中?

Q  :我想人生没有笔直的路,每一步都不会白走。


〇 :我们以前讨论过高古这一话题,你想在器物中实现这一追求——你对高古的定义是什么?不同朝代的人对“高古”或其代表性器物/器型其实是有一定共识的,对你而言,“古”到什么时候算“古”,“高”到什么程度算“高”?

Q  :古意——不新、复古、古人审美。古到原始,天然生发,高到自然,借个词叫“道”


〇 :绘画在多大程度上作用于你在陶瓷媒介上的创作?

Q  :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的陶艺创作,也可以说是泥土让我的绘画走得更高更远。


〇 :用几个关键词描述一下你的创作?

Q  :原始、自然、生命。




〇 :《不动的暗礁》这个题目如何理解?

Q  礁石来自少年时期对海边生活最深刻的感受,山后面黑色的礁石,现在发现它们越来越像我人生追求的一种精神,所以很自然地用礁石作为一个精神的载体。


〇 :与过去几年做的杯碗壶等相比,这次展览的作品区别在哪里?

Q  :这次的作品更纯粹,来源于生命积累的感受。过年回家跟高中时期的朋友去海边捡石头,再次置身其中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这个环境对我的影响之深远,一直在我生命中自然发酵。


《曲汉林/景德镇/十五年首个展:自在独行》展览海报



〇 :本次展览的这些大体量作品,由于进一步剥离了实用性,因而显得更加“艺术”了,为什么要做大?在技术上是否造成了什么挑战?

Q  :缘于这几年都在关注作品跟建筑空间的关系。技术上确实遇到了不少挑战,自己似乎有经验又好像没经验,第一个要改变的习惯就是对于细节的处理,起初并不习惯,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加戏。


远古的流明,60x40x116cm,大缸泥、紫砂、大漆,2022



〇 :今日,你如何回顾自己的家乡,以及“大海”这个意象对你意味着什么?

Q  :这次展览对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做了一次梳理,四十多岁了才发现那个环境对我的影响。回望故乡,回溯自我,在地理和文化的迁徙中的互渗,把内心的一些意象呈现为展览现场的那些抽象物。海水抚触着永恒静默的礁石,时间把它化成了诗


〇 :虽然有很多意见和纠葛,景德镇这个地方应该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的,如果是,你觉得景德镇好的/让你感念的地方是什么?

Q  :毕竟经过了十几年的时间,它已经是我的第二故乡。景德镇让我看到了千年积累下来的人类智慧,对我而言,它也是使自己的艺术创作野蛮生长的一座孤岛


《不动的暗礁》展览现场


〇 :你觉得自己会继续孤独下去吗?

Q  孤独就像是一层保鲜膜,把我自己包裹了起来,经过时间发酵,从我开始独立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枝枝蔓蔓便开始自然生长,我想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〇 :艺术上你想进一步探索什么?

Q  :接下来要做什么,去哪儿,我也不知道。


〇 :如果变得很有钱,你想做什么?

Q  :哈哈,这……应该不会变成暴发户吧,我自己花不了多少,本就排斥奢侈品,会量力而行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〇 :平时作息是怎样的?

Q  :这半年都在创作大型作品,很累,经常是六七点回到家躺沙发上就睡了。遛狗都没时间,也就抽抽烟了。


〇 :如果不做艺术你会怎么样?

Q  :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认为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〇 :如果可以出国,你想去哪里?

Q  :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地,只要是人们纯朴自然,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就行。


〇 :疫情是否促成了你新的思考

Q  :疫情虽然按下了暂停键,可生活还在继续,大家都经过了蜕变和转型。幸运的是疫情期间我都是在创作,跟平时没有差别,这次创作就是在疫情最严重的几个月完成的,突然觉得早上起来哪儿都不难受,心情不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幸福。


〇 :最近耳闻目睹的荒诞之事。

Q  这个世界本就是荒诞的,我选择向美而生


〇 :最近在看的书/电影。

Q  :创作是探索突破的过程,同时也是劳作,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〇 :最近做过的一个梦。

Q  :不怎么做梦,可能做了也没记住吧。


曲汉林在工作室,灯光极暗,四下无声









卖书


👇


牛津学者打造,只用一条时间线,就讲清了三万年艺术史

中国美术五千年:读懂中国先辈的高级审美

“整个世界都很无聊,为了打发无聊,只能喝酒和拍照”



象外近期文章

象外微博炸了,但我们又回来了
徐浩洋:不止玩梗,还有冒犯
他徒手画的这些“水墨画”,厉害了
摄影。
挂在木头上的一把竖琴,和巴比伦河畔一只右手的忧闷
使当代人身心安顿,是艺术与教育最根本的责任
聂力:回望那些山峦,我想山谷是动物们低头啜饮时形成的
Irving Penn。
王绮彪:刀法与墨色



把艺术拉出圈外

你还可以在微博找到我们
@Artha象外

投稿邮箱
263419055@qq.com


原创不易 请将我们分享给更多人(*^3^)


更多在售好书,请点击阅读原文👇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