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
奇怪的是,我喜欢詹翀(读音chōng,意为“直上飞”也)的画,纯粹因为觉得他画得好。也许,这种让你觉得好,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好在哪里的好,就是真的好。在拾萬空间(北京),詹翀最新个展《低气压》呈现的画并不多,也不费解——无非是桌面上的水滴、窗帘挂钩、室内绿植或窗外的树,易拉罐盖、发卡、沐浴露或洗发水的瓶子局部……窗帘钩(塔)木板丙烯 112×150cm 2022唯一的一张例外也许是《Hey Siri》,自然物的底色上终于有了一个来自虚拟世界的符号。
Hey Siri 木板丙烯 40×50cm 2022它们的确被赋予了异常的颜色,以便与肉眼所见的日常区分开来。通常是深而冷的底色,上述这些物件以更深的颜色占领画面空间,轮廓则往往因为室内灯的照耀而发着幽光。桌面或窗户上的水珠/水渍反射出白炽灯的形状,发卡如佛手,底下滤光轻柔。至于那个看上去是橡皮泥,却被戳了两个洞当眼睛的东西,詹翀将之命名为《自画像》。窗前的自画像 木板丙烯 100×80cm 2022丙烯的质感让画面平整而薄,但素描排线般的笔触仍然保留了下来。绿植或挂钩的边缘线往往硬朗而锐利,有着疾驰的速度感;水的表面张力则被精准地描摹下来。——以上,我不是在称赞詹翀的技艺如何高超,虽然他在中国美院附中和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确受过扎实的学院派训练;我意在说明的是,詹翀的画以一种极其简略而有力的方式,将形式美感推送至我的眼前。而其内涵——如果可以被各位方家以复杂的哲学词汇、美学或现代/后现代文艺理论所阐述的话,则安静地沉潜了下去,在幽暗处回响。这有点像你在水下听声辨音,声波以一种含混的形式传递过来,而你却无法“翻译”,仅此而已。看詹翀的画如同吹气球,肚子里的气不断输入气球,你能清晰感知到气球膨胀,还有那奇异的塑料表面被撑胀而发出的声音,然后你觉得脑子有些缺氧,气球也到了爆破的极限边缘。然后你不再捏住气球的嘴,让气回灌到嘴里,或随之散逸到空中,气球坍塌,回归原样,一切如常。我不确定这个体验或比喻是否确切——大概率是不确切的,但这的确是我直觉上的理解。所以,这应是一种褒奖的说法:如果观看詹翀之画如同吹气球,我倒是愿意把一个房间的气球都吹满的。〇 :你这个名字谁给你取的?有什么寓意吗?能否说说,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Z :“翀”是个生僻字,我爸起的。他当时翻了字典,有个大方向是字里面要含“羽”的偏旁,呼应我爷爷的名字,寓意是鸟往上飞的样子。我觉得自己耐性还行,但不属于能够多线程工作的类型,有时候做一件事会忽略掉别的事情。也会被人说有拖延症。Z :前段和朋友聊了能想到的最早的记忆,我的印象是坐着家人的自行车去托儿所,身上穿着好像从姐姐那继承下来的红色衣服,在哭。别的记忆提到小时候多半和水有关。瓯江流经我家乡,我们那叫它大溪,游泳,朋友聚会,抓蝗虫,找石头,看别人炸鱼都发生在那儿,都很开心。但有一次我的腿卡在一条为了保护大家不被冲走而横着的铁管下面,水很急,我脚有点抽筋。我等了很久,突然意识到水会一直冲下去不会停止,感到很害怕,印象深刻。〇 :第一次“感知”艺术是什么时候?从国美附中到清华美院,学院派的训练体系对你影响有多大?时至今日,对艺术的总体看法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Z :理性上的感知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但感官感知很早。我爸也是画画的,有段时间我的卧室也是他的画室,中间拉个布帘,屋里除了摆床剩下的空间就很小了,所以我几乎是贴着那些画,他画得晚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能闻到松节油,还能听到刮刀刮画的声音。科班这种影响可能是养成了某种画画的身体习惯,也就是说脑子里想到的方案,有时候身体会以它认为的合适的方式去完成。毕业创作的时候为了避免画画还选择了用丝网版画。对艺术的看法如今变得更加具体了。艺术本就是个很宽泛的概念,而自己能回应的东西或者能提出问题的角度,实际上都只能来自非常切身感知到的东西,甚至范围来自于自己的局限和缺点,再具体一点,就工作流程来说,我在做的事情可能要具体到一个形状,几块颜色上去。雨窗帘钩( 散落) 木板丙烯 112×150cm 2022〇 :为什么选择基本上画日常之物?是因为日常已可以提供足够的内涵和外延?还是说那些东西本身对你有天然的吸引力?Z :两者都有。首先是天然吸引力,我有盯着一件东西看细节的习惯,特别是人造的东西。一些物品或者物品的组合在有些状态下本身就很有趣了,因为这些东西自身就包含很多普适的概念和价值判断,而往往我们的想象或虚构都以这些成形的概念为基础。加上有些东西有时又和自身的某段经历有关,比如我画了很多次的黏土和牙刷,在这些具体的物件上搭建一些想法常常比我生造一个东西有意思的多,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使作品中的对象看起来是以一种有距离的方式被描述的。〇 :看过几篇关于你的展览的评论,都写得挺好的,但我好奇的时候,你觉得自己的绘画有多“深刻”?或有多“文学”?或,有多“隐喻”?Z :相对深刻我更倾向于“有趣”。深刻这件事有时候也太宽泛,我不追求。但有趣很多时候就很具体。文学,主要是小说对我是比较重要些,它有时候会成为一些作品的开端。之前在天线的《距离》和杨画廊的《模具》两个个展,都发端于两篇小说中某个点,这个点可能都不是这整篇小说主旨,仅仅作为一个启发或者理由。而“隐喻”我更愿意替换成“梗”这个字,我喜欢的图像中有时候会包含一个“梗”,类似笑话,有时候解释这个梗,笑话就会大打折扣,这个梗一定是隐隐指向一个什么东西的,它有时候也会在你看画的时候绊你一下。这也同时可以回应上一个问题,绘画中的“文学性”很难讲有多文学,一张画用文学去描述有时候很尴尬,它俩儿撩骚方式不太一样。〇 :抛开职业和生存这个理由,对你来说,绘画是一种本能,还是一种惯性?笼统而言,你希望通过绘画“表达”什么?你认为绘画可以精准地表达你的观点/观念吗?Z :我觉得不是一种本能,如果是本能那我的表达会比现在顺畅得多;也很难讲是一种惯性,经常还是出现意料之外的感受。应该还是一件喜欢做的事吧。我更希望通过绘画或者相关的方式提供一个个人视角,这种视角有时候会交换出他人的个人经验或者困惑,就像我喜欢的作品经常给我的感觉就是“为什么我没想到”。这种置换出他人经验情感的东西会有些陌生但又似曾相识的感觉。〇 :说说最新这次个展吧,“低气压”这个概念是怎么出现的?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契机让你开始创作这批作品?它们在方法论或技艺层面上跟此前的系列有没有什么变化?最直接的触发还是当时所遇到的状况——我在宋庄的工作室要拆除,通知时间很短,而我燕郊的房子短期又无法入住,所以暂时被朋友收留在他燕郊的家中,之前工作室的东西被暂存在一个单元楼里。另一方面我画画的时候会听一些东西。以往常听的是播客和小说,但在疫情最紧张的一段时间里,我就常用taomix混一些自然音当画画时的白噪音听,通常就是下雨和刮风的音效。实际上就是在模拟我以前在南方的一些经验,老家会受到台风天的影响,因为不属于登陆地不至于到受灾的程度,但刮大风下大雨还是会有,低气压,小时候会放大这种感受,画画的时候听有一种奇怪的安静感。所以从情绪和处境上来讲,这个阶段这些作品是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比较顺畅,我也不打算修饰这种情绪,决定了以后就以最直接的方式开始做稿了。从作品角度讲方式也会有些变化,这些画述说欲会更强一点,毕竟不是那么舒适的一个状态;另一方面由于暂住他人家,也打破了我以往会在熟悉的情境里面寻找物象的习惯方式,在那个全是别人东西的屋子里我最熟悉的就是窗户这个对象,就以窗户内外观看的方式作为线索。所以这些作品里面有不少是各种素材并置的方式去表达的,相较于之前更加图像化一些。〇 :你觉得自己算是画得好的,还是画得一般?你心目中理想的“画得好”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理想的参照对象?古今中外的艺术家里,你最喜欢谁?最近有几张画刚起头,这个阶段经常是我自我评价最低的时候。我觉得自我感觉最好的时候,通常是在还没画想要开始画的时候,画完了有时候兴奋度也没有对着白框那么高。作为参照和对画的好坏定义,我自己一直在调整,也喜欢过很多艺术家。这两年最喜欢的艺术家是横山裕一和O.Schrauwen,他俩都画漫画。〇 :艺术之外,文学/诗歌对你影响有多大?喜欢谁的作品?最近在读什么书?对家乡有什么想法?是否有乡愁?Z :主要是小说,一直很喜欢,对“虚构”这件事一直抱有热情。现在纸质看的少,画画或以外的时间里听书更多一些,卡佛,麦克尤恩,尼尔盖曼,布拉德伯里,特德姜,钱德勒等,不会就一个作者系统看他所有作品,口味比较杂。最近看的纸质小说是展览前好朋友借给我的《白噪音》,看了开头,还无法评价。关于家乡丽水——现在在外的时间已经大于在家乡的时间了,老家在变,由于所有小城镇的建设有一定的相似性,我有时候也会在别的城市里看到一点家乡的感觉,在家乡也看到了我曾经去过的别的地方。记忆有偏差,朋友样貌也变了,剩下的乡愁还是家人。〇 :最近关注什么时事?思考什么话题?以及,最近做的一个梦。Z :最近主动地去不关注时事,短视频会主动地给我推送。思考的是展览前和朋友吃火锅时,他们说的上海静默期的食物供给方式,他们说这解决了他们小时候在课本里看到的按需分配这件事的迷思,我老想起来这件事。
天生的一对-2 丙烯 160×120cm 2013
下半部诗-1 木板丙烯 150×112cm 2014
被棒打的黄昏 木板丙烯 120x160cm 2015
蓝色的纹路 木板丙烯 140x105cm 2017
向外看-1 木板丙烯 112×150cm 2022向外看-2 木板丙烯 170×120cm 2022
∞形状的水痕 木板丙烯 112×150cm 2022这是艺术家时隔四年之后,最新作品深入阶段的一次重要展览呈现。詹翀过往的创作长于对“物自体”和“第三空间“的刻画,并以此来营造极具神秘色彩的图像和气息。而在本次展览中,物象及其相关的属性渐次隐退,代之以某种浓郁、压抑的氛围和气场。
展览标题与艺术家早年的经历相关。他的家乡浙江丽水经常遭遇台风天气影响,每次台风来临之前,周遭环境都弥漫在一种低气压的状态中——风暴欲来,危机迫在眉睫,但又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近几年来,尽管已经离开家乡多年,这样的感觉又开始复刻在他的身上。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具备穿透一切障碍物的可能,进而如影随形般附着在艺术家和他身边的事务之上——看不见,摆不脱,也甩不掉,宛如低气压的包围和笼罩。
——来自展览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