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朱文杰 || 记忆老西安:西关正街(一)

2017-07-09 老西安记忆

西门全景 1921年瑞典人喜仁龙摄


西关正街

朱文杰

  

  一

  

  西关是西安四关之一,在唐皇城西墙顺义门外,曾名顺义门外大街,后称西关正街,东始西门盘道,西至西稍门。1951年把西关正街、西稍门统称为西关正街。1952年拓宽。1966年改为抗美路,1972年恢复原名。

  

  这条顺义门外大街两边分别有唐代长安外郭城坊里的颁政坊与布政坊,西稍门(西郭门)段南北有醴泉坊和金城坊。

  

  唐末,韩建缩建长安城,只保留了皇城,并将长安县廨由长寿坊(今雁塔区蒋家寨)迁西关正街西头。元代《李好文图》:“唐哀帝李柷天佑(公元905年~公元907年)中,韩建筑新城于城西置小城以为长冶所。”《长安志图》:“长安县在西门外”,今陕西省林业厅位置。明代洪武四年才移于城内西大街城隍庙之东。

  

  西关正街是一条文脉深厚的老街,西安市第四十二中学就在西关正街379号,它的前身——敕建冯恭定公专祠。是清末为纪念明代关学大儒冯从吾(谥号“恭定”)而由朝廷下旨建立的。

  

西关正街379号,前身为敕建清冯恭定公专祠


  冯从吾,字仲好,号少墟,陕西长安人,生于1556年,明末著名关学家、教育家。曾任工部尚书、副都御史。位于书院门街的关中书院,就是他创办的。

  

  冯恭定公专祠明末被毁,清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重修。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专祠內增设以冯从吾号为名的“少墟书院”。

  

  赵超先生在《悄然消逝的“冯恭定公专祠”》一文中写有:“建在高台上的专祠大门朝向西关正街,……是一座典型的歇山式灰瓦顶建筑,圆木做成的梁架分散屋顶的重力,仅用于支撑的木柱就有5米高。门楣上一块石碑赫然刻着‘敕建冯恭定公专祠’八个正楷大字。两扇木门组成的厚实沉重的祠庙式大门被漆成枣红色,上面装置有象征封建等级与权威的门钉。大门两旁设置有一对青石质的大型石鼓,椭圆形的外观素雅大方,没有繁复的雕刻,只在石鼓表面有一圈乳钉纹装饰。跨过大门,就进入前院,而前院建筑也是专祠唯一保留下来的一部分。门内左侧有一株130多年的丁香树,树冠茂盛,树干倾斜而粗壮,每当开花时节白色花朵散发出满院清香。青砖铺就的甬道因年深而布满青苔,两旁排列着参天的古柏、古槐,庄严肃穆,映衬出先贤的高洁品行和铮铮傲骨。古树两侧分别为左右厢房,厢房为五间,也是歇山式灰瓦顶的房屋,木门、木窗、木柱、石础,古朴素雅。”

  

  可惜的是由于西关正街道路拓宽改造,原有建筑全部被拆,那棵列入市级古树名木保护名单的白丁香也不见踪影了。

  

  而西关正街东口,有一棵胸径近一米的国槐树,却被保护下来。

  

  专家认为这棵老槐树有近一千年的历史,还有人认为是一棵唐槐。国槐是西安的市树,西关正街这棵老槐树就是最重要的标志之一。尤其令人惊异的是,在2004年西安市实施西关正街拓宽改造,让这棵古槐占据着半个快车道。原因是为了保护这株古树,市政部门决定将这棵古槐留在原地,为此专门在树周围建了高台围墙,所经车辆自动避让,园林部门也对古树进行了复壮保护。古槐树占道反而成为西安的一大街景。千年古槐为西关正街增色添彩,西关正街也因这棵老槐树而大大提高了知名度。

  


  而每当笔者从此路过,从不觉树碍交通。心中不由感觉西安人生态意识的提升。此槐应称“路中槐”,或“避路槐”。还被戏称为西关正街上不惧风霜雨雪,永远站岗的“交警”。

  

  “长安九逵上,青槐荫道植。”但愿国槐荫佑西安,永远郁郁葱葱,瑞雾香风,生机盎然。

  

  二

  

  记得1965年前后西关正街有个茶馆,离那棵大槐树不远,西边王家巷口,刘家羊肉泡馍馆隔壁。当年我正学下象棋,从打棋谱开始,西关茶馆就是西安象棋人聚会竞技的重要地点之一,我星期天经常过来观战。这里不同于街道马路沿的野棋滩子,下棋时安静不吵闹,旁观者不能插嘴参谋,墙上贴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警示语。有棋盘中间楚河汉界上写有“君子动脑不动口”。不像我见过一家书店门前棋滩子,棋盘写的是骂人的话:“河边长青草,不吃多嘴驴。”意思你有草不吃,在旁边多嘴就成了驴,有人说是雅骂,但够刻薄了。而旁边观棋的多不管这些,该说该骂绝不停口,有时为一步棋咋走争得不亦乐乎,比下棋的人还急、还激动,真乃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对西关茶馆的特别记忆,主要来自我的舅舅。我舅舅名师楷,生于1917年,比我母亲长几岁,所以平时我叫舅伯。那时,住在西门里白鹭湾的舅家,是西安象棋人聚会竞技的地方,与我家隔一个院子。

  

  1966年炎热的夏天,一次我舅在西安的西关茶馆喝茶,和几个老汉们就议论邓拓、吴晗。说他们是共产党中的能人,太有本事了,可有本事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先挨整。还有一老汉揣着明白装糊涂。调侃说:啥些?你不听电台广播上说,邓拓、吴晗,嫽!没啥嘛?!他们故意把“廖沫沙”用西安方言念成“嫽没啥”,引得轰堂大笑。当年这个段子流传很广,可以说人所尽知。我舅舅回来给我说:别信报纸广播上哪一套,好人就是好人!不过天要大变了,你看西安的娃们家,双手抓地把脚腿倒翻上城墙,耍什么倒栽墙呢?唉!乾坤倒置了啊!

  

  我1997年担任《老三届故事》电视片编剧,在北京采访邓拓的女儿邓小虹,还把这些说给了邓小虹。再见邓小虹时,她说:我回去给我妈说啦,她老人家很高兴,笑着说,那得感谢西安人。

  

  所谓批判三家村,得啰嗦几句,因为怕人们健忘。1961年他们三个人在《前线》杂志上发表合作的《三家村札记》而得名。其中首当其冲的是京剧《海瑞罢官》的编剧吴晗,原因是1959年毛泽东看了关于海瑞直言上书的历史,针对干部中不敢讲真话的问题,提倡学习海瑞“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的精神。中宣部于是指示文艺界响应毛泽东的号召编写颂扬海瑞精神的文艺作品。于是便有了吴晗的《海瑞罢官》,并由京剧艺术大师陕西扶风人的马连良主演,毛泽东观看后大加赞赏。而到了1966年,毛泽东出尔反尔,把吴晗的《海瑞罢官》和1959年庐山会议彭德怀被毛泽东罢官联系起来,纯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我感觉这标谁是从1957年反右开始时被美其名曰的“引蛇出洞”政治伎俩。批判《海瑞罢官》被称为“文革”导火线。

  

  接着就批判邓拓的《燕山夜话》,邓拓被认为是三家村“黑店的掌柜和总管”,因为邓拓官大,北京市委副书记、《人民日报社》社长,吴晗是北京市副市长成了三家村黑店的“急先锋”, 廖沫沙是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自然成了陪绑的从犯。


  我舅舅1935年在陕南参加了红二十五军,当年部队派到西安采购药品,返回陕南时,红军长征离开了。寻不着红军就回西安家中。一直当小学教师,1966年“文革”时在大庆路小学教书。他从西关茶馆一回学校没两天就被贴了大字报,说他是伪造当红军历史,是革命的逃兵,还被关到“牛棚”。但我舅舅运气还算好,学校小,学生幼,教师少。很快,造反派把他当成了“牛鬼蛇神”中的死老虎,斗起来没啥意思,当时矛头已对向掌权的走资派,就被从牛棚放出来,没人管了。因为我舅就是一个普通小学教员,关键也是在小学,我舅说:如果在中学。那就失塌咧,非让红卫兵给斗个非死即伤不可!还幽默地给我说,如果茶馆里的胡说乱谝让人揭发了弄个现行,包庇“三家村”那还得了,非给整个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舅说起他当红军的奇特经历,他18岁时到陕南旬阳县一小学教书,被红军请去,替没文化的兵给湖北老家写信。一来一去被强留在部队,不准走。当时红军在陕南建立根据地,设置什么区政权,要处理乡民告状打官司,看我舅有文化,就把我舅教育了一番,让他当红色政权的什么区长,还派了一个警卫排保护。

  

  蹊跷的是,1970年一天我舅又去西关茶馆,吹嘘他当红军这段谁也不承认还挨整的事。突然,在座的一位老汉站起来抓住我舅的手说:我就是当年警卫连的排长。

  

  因为有了证明人,我舅56岁(1973年)时成了每月有200元补助,全供应细粮,不吃杂粮的老干部。那位当年的排长比我舅大几岁在北京某部任职,算是高干,已退休。他还证明我舅是中共党员,但我舅说:不是!他没面对党旗宣过誓。

  


  我的舅舅在时事政治上是个很敏感的人,他给我说他两次差点出事,一次是1953年斯大林逝世时他上班路上听到广播里播哀乐,到学校后就给同事说:国家死了个大领导。谁知马上被告到公安局,遂被公安派出所人员带走,审问了一上午,他就说听哀乐了,才推断死了大人物,可审他的人说他造谣,诅咒国家领导人。上报市公安局后,上边才马上叫放人,是苏联领袖斯大林死了。无独有偶,1971年“913”林彪死时,他在西关茶馆听人说了,回到学校给同宿舍一位老师说了,谁知又被当现行反革命举报,这次严重了,进了公安莲湖分局,当时林彪之死还没传达到市公局,立即被关押。关了两天,才有人和他谈话,说林真死了,但你还得在这里呆几天。我舅说:当时真有点怕,就说在路上听人议论的,没敢提西关茶馆。于是好吃好喝,还可以看报,在莲湖分局呆了一星期,到传达到县团级时才让他走。我舅给我说时,调侃道:“毛主席说他身边睡了个赫鲁晓夫,那是比喻。我身边才真正睡了个赫鲁晓夫呢?”还说:“你看巷子里小孩整天唱什么‘谁谁谁的光葫芦,黑咧半夜摸牛牛。’林彪就是个秃头光葫芦,他一死,立马没人唱了。自古童谣都隐匿预兆天意呢?”前边还说了什么倒栽墙,预示着乾坤倒置。你说我舅舅神不神!

  

  那年月我舅最爱给我说这些有趣的故事,我到铜川工作,我舅就给我讲清末时关中道台的儿子被骗进煤窑,后用煤晶刻匾传信被救的故事,我把这段传奇写成5万多字的中篇历史小说《奇匾记》,发在的《铜川文艺》上还获得1981年陕西省文化局主办的文艺创作三等奖。

  

  我舅这个人虽有点迂腐,但人很善良正直,像我外公给他起的名字师楷一样,我舅给我说过“楷”就是“正”,楷书就叫正书。

  

  我舅字写得规整,有功力,一笔颜体,书法上有一定造诣。春节时总给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写春联。他还教我制作麦杆字,让我挑一些较粗的麦杆,泡在水中半小时,取出,用三角刀从中刨开,并从内壁刮平,用浆糊把这一条条麦杆紧挨着裱在一张四尺的纸上。然后他写上字,让我用刀子刻下来,擦洗掉墨迹,再贴在一张大红洒金宣上,就成了一幅金光灿灿的麦杆纸,贴在舅家厅房的中堂上,好像是一个“寿”字,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给我外婆六十诞辰祝寿。

(图片源于网络,感谢原创作者)

------------------------------------

往期链接

朱文杰 || 记忆老西安:贡院门与儿童公园

朱文杰 || 记忆老西安:社会路的所巷

朱文杰 || 记忆老西安:西大街(四)

朱文杰 || 记忆老西安:西大街(三)

朱文杰 || 记忆老西安:西大街(二)

朱文杰 || 记忆老西安:西大街(一)

朱文杰 || 游记:啊!太白山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