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老师,试试把总分从100分提到137分
塞勒(Richard Thaler)获得201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时候,我写过一个介绍,小结了塞勒的贡献(当经济学遇上心理学——简评201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理查德·塞勒的贡献)。
其中当然提到了他和桑斯坦大名鼎鼎的作品《助推(Nudge)》。这次回国的时候,带了一本塞勒的《错误的行为》读,来回两次长时间航班,居然也在飞机上读完了这本书。尽管大部分内容也在不同场合读到过,但有几点有趣的地方,记录下来,与大家分享一下。
1.一场著名的讨论会
让我先从那场著名的辩论会说起。行为经济学登堂入室,是去理性经济学的大本营芝加哥大学打一场挑战赛。这场行为经济学史上名动天下的会议,1985年10月在芝加哥大学召开,由芝大商学院的心理学家Robin Hogarth和经济学家Mel Reder组织。尽管已经有很多人记录过这次讨论会,但从塞勒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又别有一番风味。
行为经济学团队代表由西蒙、特沃斯基和卡尼曼领衔,还有阿罗背书。年轻一点的成员包括席勒、泽克豪泽和塞勒。传统的理性经济学团队由卢卡斯和米勒领导,还包括拉拉队员斯蒂格勒和法玛。
特沃斯基关于“亚洲疾病”的研究打头阵。这个文章是他和卡尼曼专门为这个会议撰写的。其中提到了著名的亚洲疾病实验。
假定实验对象面临两个选项:
A: 挽救200人;
B: 三分之一的概率挽救所有人,三分之二的概率导致600名患者全部死亡。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A。
假定实验对象又面临两个选项:
C:有400人会死亡;
D: 三分之一的概率挽救所有人,三分之二的概率导致所有人死亡。
大多数人选择了D。
因为A和C,B和D是一样的。所有一方面偏好A大于B,一方面偏好D大于C,逻辑上是有问题的,现实中我们称为“精分”。
传统理性经济学家觉得这个很有意思,但怼了几句“so what”也没太在意。
但真正激怒传统经济学家的,是卡尼曼随后关于公平性的研究,包括一系列最后通牒博弈和独裁者博弈的实验证据。理性假设下,两人分钱即便是比例悬殊的分配分案,也会被接受,因为对于弱势一方来说,有总比没有好;但实验证据几乎全部拒绝了比例过分悬殊的分配方案,而更接近平均分配。
行为经济学家的挑战来了,为什么“人这么不理性”?我没有看到塞勒记录下具体哪位传统经济学家回应了这个话题,但塞勒的确写道:“(经济学家)认为公平是一个愚蠢的概念,只有不能为所欲为的小孩子才会拿公平说事儿。怀疑论者根本不屑于讨论我们的调查数据。”
和所有辩论会一样,双方都觉得自己赢了,然后在此后的30多年里,争论不息。
2. 阿罗的精彩演讲
这场讨论会还有米勒关于MM定理的精彩发言。但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阿罗的演讲。
塞勒对阿罗推崇备至,是阿罗的迷弟。当然,我觉得阿罗之后的社会科学家里面,很少有人不是他的迷弟。(参见:阿罗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写了4篇文章1本书)
塞勒说阿罗可能一带而过说了某句话,但却又深刻含义,当你还在努力消化这句话时,他已经说了更多需要消化的话。
但塞勒还是把阿罗的讲话总结起来了:理性(利益最大化)既不是经济学的必要条件,也不是经济学的充分条件。
阿罗举了个例子,说理性经济学家们自己就很精分,花了几个月才找到某个复杂经济难题的最优解,却立即宣称所有行为主体都一样理性能轻而易举找到最优解。如果是轻而易举,你为什么还要花几个月呢?“这一点很奇怪。”
阿罗最后说,“我同意西蒙的观点,即认识到理性有限这一点很重要。”是啊,谁会不认同西蒙呢。(参见:西蒙每个发现背后,都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
3. 计划者与行动者
我尽管早就知道塞勒的这个区分“行动者与计划者”想法与卡尼曼关于系统1和系统2的想法是一致的,但看到塞勒将所有功劳归于卡尼曼,不吝惜任何溢美之词赞扬卡尼曼,还是觉得很有感触。塞勒更进一步,把这个和斯密关于“激情”和“公正的旁观者”联系起来。真心希望学界能这么友善。
我关心这个当然是因为我自己关于Type I和Type II的区分。不同的是,我更关心的是两类人不同的行为,而不是一个人身上的两种决策系统导致的“系统性偏离理性决策”的行为。我的理由是nudge是有成本的,尤其是考虑scale的时候,成本可能很高,而不是真的“轻推”低成本。这个我正在想和写。但不可否认,两种类型也完全是受卡尼曼和塞勒启发的结果。
4. 把分数从100分提高到137分
最后要提到的其实是塞勒这本书一开始时的一个故事。
塞勒一开始教微观经济学,学生们普遍不开心,因为100分的考试全班平均分只有72分。所以很多人抱怨塞勒教的不好。
后来他把总分从100分提高到了137分,班级平均分是96分,学生们都很开心,呵呵。
因为行动者只看绝对值,要计算96/137则不是那么容易。计划者当然会明白,换成百分制约70分而已。但神奇的是,再也没有人抱怨过他教的不好了。
所以我下学期决定如法炮制。你们也试试?
顺便说一句,这本书我是在“多抓鱼”上买的。前任书主是一位姓冯的女士或先生,字写得很差,划得内容也全不在重点上,更不用说那些似是而非的批注了。但我还是很感谢这位姓“冯”的朋友把书卖掉了,不然真是暴殄天物了。
另,中信的中译本,Richard Thaler还是译成泰勒,可能是约定俗成了。但是你听过Thaler自己的发音,就会意识到“塞勒”是更接近的。
塞勒,2016,《“错误”的行为:行为经济学关于世界的思考,从个人到商业和社会》,王晋译,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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