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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有光:快乐和幸福有何不同?驳徐景安的错误观点

黄有光 网易研究局 2020-09-03


在我看来,幸福就是快乐。

——黄有光

网易研究局出品——中国人如何更快乐

你快乐吗?2020,中国迈向全面小康,物质生活富裕后,人们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如何才能做一个快乐的人?金钱和快乐一定成正比吗?快乐的影响因素有哪些?网易研究局邀请长期从事快乐研究的全球知名华裔经济学家、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特聘讲座教授、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黄有光解读快乐的秘密。


NO.010 什么是快乐?快乐和幸福有何不同?

我们以前讨论了几次和快乐有关的一些实际课题,例如防疫与生命的价值。现在,我们来讨论关于快乐的一些基础问题。先从什么是快乐说起。
多数人会同意,快乐是一种和痛苦相反的主观感受,包括感官上的享受和精神上的欣慰。实际上,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大致是既没有(至少没有很强的)快乐的感受,也没有痛苦的感受,快乐值约等于零。当他生病、受到伤害(肉体上或是情感上)或忧伤时,他的快乐就是负值。当他有感官上或是精神上的享受时,他的快乐就是正的。
快乐或痛苦有不同的强度。如果以时间为横轴,以快乐的强度为纵轴,一个人的快乐(横轴或中性线以上)和痛苦(中性线以下)可以用一条曲线来表示(见附图)。净快乐就是中性线以上的面积减去中性线以下的面积。于是,尽管存在不同类型的快乐方式,总的快乐却是可以用单一维度来衡量的(虽然实际的衡量有各种困难)。关于这点,如果有机会,我们以后还要用进化生物学来论证。

有几个要点,澄清一下。
第一,快乐只包括正的或好的(快乐)和负的或不好的(痛苦)感受,不包括中性的、没有苦乐的感受,或把这种中性的感受算为零。例如,我现在可以看到墙壁是米色的,但如果我对这个视觉没有正的或好的,也没有负的或不好的感受,而且此外没有其他感受,则此时的快乐量等于零。
第二,快乐包括所有正的或好的和负的或不好的感受,不论是肉体上或精神上的,不论是高级的或低级的,如果可以分高低的话。其实我认为快乐本身,除了不同的强度,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在一些另外的意义上,才有高低之分。例如,某种快乐感受,例如对诗词的欣赏,需要比较长时间的培养或训练,才能感受到,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比较高级的。
第三,快乐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为什么有些快乐或享乐方式被认为是好的,有些被认为是不好的呢?这是因为有些享乐方式会直接或间接的(例如通过对知识或健康的影响),增加将来或他者的快乐(不说‘他人’,因为不排除动物的快乐),有些享乐方式会减少将来或他者的快乐。把这样的影响都考虑到了之后,不同的快乐就只有强度的不同,没有好坏的不同。
当然,不同的快乐感受,有性质上的不同。欣赏音乐的快乐感受和吃冰淇淋的快乐感受,即使在时间和强度等方面都是一样的,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主观感受上的性质上的差异,即哲学家所讲的不同的可以感受的特质qualia。然而,不论是音乐还是冰淇淋,如果给予感受者同样程度的快乐,又没有对将来或他者的快乐有不同的影响,虽然感受不同的特质,其快乐量是一样的。人们一般上褒欣赏诗词和古典音乐或阅读的快乐感受,而贬吃冰淇淋的快乐感受,有一些原因。首先,前者一般上可以通过陶冶性情或增加知识而增加将来或他者的快乐,而后者一般上会通过增加体重而减少将来的快乐。其次,吃冰淇淋的快乐感受不需要通过培养,每个人都有这种能力,而欣赏诗词或阅读的快乐感受需要培养,很多人重视不够。
说完了快乐是什么,我们来讨论,快乐和幸福有何异同。我们应该追求快乐,还是追求幸福?
在我看来,幸福就是快乐。
我是研究福祉经济学的,英文叫Welfare Economics,通常翻译为福利经济学,但我认为福祉比较能够真正体现welfare的意义,因为福利比较会被认为是指政府的一些支出,虽然这些支出的目的应该是人们的福祉。
由于我定义‘福祉’就是快乐,因此,我对快乐问题,尤其是和经济的关系,向来很感兴趣,1978年就发表过讨论快乐的学术文章。几十年来一直坚持对快乐的研究。
福祉或幸福是比较正式的讲法,或多数指比较长期的快乐。给定同样的时段,不考虑讲法的正式与否,则快乐(happiness)、福祉(welfare)、和幸福(subjective well being)都是完全的同义词。如果一个人终生大都很快乐,则他就有幸福的一生。
但有趣的是,有些学者并不这么认为,比如一位叫徐景安的教授。(徐教授是中华管理英才论坛副主席、中国幸福管理研究院院长、中国领导科学院副院长,对快乐的促进有重要贡献。)徐教授认为幸福和快乐不同,幸福是比较高级的快乐,只有人能够感受幸福,动物只能够感受快乐。
人类肯定能够有比动物更加复杂和比较高层次的精神上的快乐和痛苦。比较低级或简单的物种,大多不能够有精神上的苦乐,只有肉体上的苦乐;更低级的物种,多数连肉体上的苦乐也没有。【详见Ng(1995)或:黄有光(2010)内,关于福祉生物学一文的论述。】但我认为黑猩猩和狗等物种,应该能够有某些精神上的苦乐。[我们以后还会讨论,连小龙虾也有忧虑, 遑论猫狗。]
那么我们先按照徐教授的定义,幸福和快乐是不同的。幸福是快乐的一种,是精神上的快乐,不包括肉体上的快乐。吃冰激凌的快乐,不是幸福;性爱的快乐,也不是幸福。这类快乐,动物也有。你晚上回想这一天【或一生】,认为成就【不论是在享受、事业、家庭、社会贡献等方面】很大,感到欣慰,这是幸福。
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个人以及社会,应该最大化幸福还是包括幸福的快乐?徐教授显然认为应该最大化幸福。我认为应该最大化包括幸福的快乐。
我们不如来做一个思想实验。给定其他情况,下面两种情况你会选哪种?
第一种,一生极度的肉体上的快乐【例如快乐量为九千万亿个单位】加上高度的精神上的快乐【即幸福,例如幸福量为十万个单位】
第二种,一生极度的肉体上的痛苦【例如痛苦量为九千万亿个单位】加上很高度的精神上的快乐【即幸福,例如幸福量为十一万个单位】
从最大化包括幸福的总【净】快乐量的观点,肯定选择第一种,但最大化幸福量要求选择第二种。
可能有人认为,在第二种情形,虽然肉体上很痛苦,幸福感依然很高,可见对社会做出了重大贡献。因此,从社会的观点,第二种可能更好。从社会的观点,应该最大化所有人【假定不影响动物的快乐】快乐的总和,则也并不排除选择第二种情形。
如果采用我的定义,幸福和快乐是相同的。如果采用徐教授的定义,幸福和快乐是不同的;但终极而言,我们应该最大化包括幸福的快乐,而不是排除快乐,只最大化幸福。因此,根据我的定义,比较不会犯错误。
快乐和幸福,应该都包括物质、情感和精神上的,幸福为长期快乐,比较正确。(详见附录。)
徐教授的定义,连他自己也经常混淆。例如,他说,“人怎么会产生幸福感?它会无缘无故产生吗?不会。这是重要需求获得满足而产生的愉悦感。当饿的时候,有馒头吃是重要需求的满足。”
这显然在幸福中包括肉体上的快乐,也显示动物能够有幸福感。狗饿的时候,有肉骨头吃是重要需求的满足,会有幸福感。
徐景安也说:“幸福来源于物质幸福、情感幸福、精神幸福。”既然幸福包括物质幸福,当然包括肚饿吃东西的肉体上的快乐,狗等动物当然也有这种幸福感。
其实,“重要需求获得满足”,只是通常能够产生愉悦感的有利条件,不是愉悦感、快乐或幸福感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当你肚子很饿时,填饱肚子是重要需求。不过,如果我只让你吃非常苦涩腥的食物,你为了不饿死,勉强吃了,但感受很不好,苦涩腥的负感受超额抵消吃饱的正感受,没有正的净愉悦感。因此,重要需求获得满足不是快乐的充分条件。
假设有一位学者,自认为并没有达到获得诺奖的水平,对诺奖没有需求。然而,如果她意外获得诺奖,她还是会有很大的幸福感的。因此,重要需求获得满足不是快乐或幸福的必要条件。
还有,幸福感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吗?很多人认为黄有光经常会无缘无故忽然大笑。[虽然这是真的,但也是半开玩笑的。]
下次,我们要讨论:符合道德是否是快乐的必要条件?

黄有光简介:

Monash大学荣休教授、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特聘讲座教授、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牛津大学Global Priorities Institute咨询委员。

1942年出生于马来西亚。1966年获新加坡南洋大学(Nan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经济学学士学位,1971年获悉尼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74年至1985年在澳大利亚Monash大学任副教授(Reader),1985-2012年任讲座教授(personal chair), 2013年后成为终身荣誉教授(Emeritus Professor)。于1980年被选为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于1986年被选入Who’s Who in Economics: 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Major Economists 1700-1986的十名澳大利亚学者与全球十名华裔学者之一, 于2007年获得澳大利亚经济学会最高荣誉—杰出学者(Distinguished Fellow)。受邀请于2018年到牛津大学作第一届Atkinson Memorial Lecture。

文献

黄有光(2010)。《从综观经济学到生物学》,复旦大学出版社。

黄有光(2013)。《快乐之道:个人与社会如何增加快乐》,复旦大学出版社

EASTERLIN, Richard A., ed.(2002). Happiness in Economics. ElgarReference Collection. International Library of Critical Writings in Economics,vol. 142. Cheltenham, U.K. and Northampton, Mass.: Elgar; distributed byAmerican International Distribution Corporation, Williston, VT.

NG, Yew-Kwang (1978). Economic growth and social welfare: Theneed for a complete study of happiness”, Kyklos, 575-587.  Reprinted in Easterlin (2002),  pp. 66-77.

NG, Yew-Kwang (1995). Towards welfare biology:Evolutionary economics of animal consciousness and suffering, Biology and Philosophy,10: 255-285.

往期回顾:

第一期|年龄与快乐的关系:30岁左右是人生快乐的最低点>>

第二期|富人比穷人更难获得快乐?>>

第三期|黄有光:进化使我们高估财富的重要性>>

第四期|黄有光:我用几个简单的事实告诉你 为什么对这次疫情不用恐慌>>

第五期|维持健康:最好的防疫方法?>>

第六期|防疫宅居是否能够提高生育率?

第七期|环保与快乐>>

第八期|快乐与生命的价值:兼答张五常教授
第九期|为什么人越老可能越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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