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旭｜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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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时光捡漏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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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是赏心悦目的事，人人乐而为之。少年时代，步行十几里路去看会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牵心着看戏，干活潦潦草草以完成任务为目标，我没有少挨父亲的骂。后来我渐渐长大，再去看戏时父亲不再骂了，只是说：“勤有功，戏无益”。可戏台子下边的老人们总是说：“戏是高台教化”，“看戏哩，比世哩”，可见看戏并不是完全无益。也许是我那时太年轻吧，对他们说的这些都没有感觉，戏就是戏，我就是我，既不比来也不学。自古“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看不出什么门道，就只能是看热闹者流。说实话，之所以十几里路上撵着看戏，完全是为着追求看野场戏的享受，那是别的任何活动都无法代替的。

看野场戏都是在忙毕，那时新麦上场，乡下都在唱平安戏谢神，隔三岔五总有地方唱戏。到远处看戏得有伴儿，生产队干活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人。到太阳落山，队长一说收工，这些人便失急慌忙地跑回家，手中的家具往头门背后一放，草帽往檐墙上一挂，进厨房喝一马勺凉水，掫一块稻秫面粑粑，指头缝里再夹上一根葱，转身就往村口跑。看见有人在前边走着，就赶紧撵上去。走到路上就不用急了，只管放开脚步走就成，等你吃完手里的粑粑馍，约好的人就都赶上来了。

看戏用不着走大路。大路太远，等赶到会场就只能挨喇叭头儿了。忙毕唱平安戏时，复种的糜子、谷子、玉米等晚秋庄稼才三四个叶片。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秋庄稼的叶片在微风里摇摆，把明亮的月光搅成无数碎片，在你的眼前哗啦哗啦地闪动。大片大片的麦茬地还没有犁，还没有被雨水浇黑的麦茬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那些逃过了孩子们手心的蚂蚱，在不远处的苜蓿地里毫无顾忌地唱着情歌。凉风轻抚着烫手的肌肤，几丝白云与月亮结伴，在玩着躲猫猫猴的游戏。看戏是正事，不能太贪图领略这景致，要么等走到会场就太晚了。你只管撩开长腿从麦茬地里走过去，不用担心找不到戏台子，汽灯光早把台口的半边天都照亮了，朝着亮光赶过去，一准错不了地方。当影影绰绰的舞台进入视野的时候，那高吭的板胡声和笛声就会有一句没一句的传过来，你就会莫名地激动，加快脚步直奔会场。

戏已经开了，舞台上的人影清晰可见，只是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在唱的时候才能听见。演戏虽说叫做“唱戏”，唱的时候却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说。于是就向前挤，想听得清楚一点。可站在台子跟前的都是成年人，个子比我高出半截，那散发着汗喷水的长腿一条挨着一条，就像是密集的树林，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只有低下头才能从“树林”的缝隙里前进一步。然而，照顾了耳朵，又亏待了眼睛，还热得浑身冒汗，不如退出来站在后边。等绕着舞台转了两三个圈，还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位置，台上却突然响起了喇叭声，一本戏已经唱完了。于是，你赶紧跟着大人往回走，听那些老戏迷对戏情做着介绍，讲着戏外的故事，再顺便评论一下今晚上台的演员。等回到村里，你也就知道唱的什么戏，是个什么故事，哪个演员唱得好，哪个演员唱得差。听这些评论，比你从开场锣响看到演员卸妆还全面。

到处撵着看戏的日子没有几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老戏不能再唱。虽然戏少了，“宣传队”却多了起来，看戏的机会还是不少。这时候已经有了扩音设备，虽然只是个大喇叭，却已经不存在听不清楚的困难了。如果你嫌吵，可以到喇叭背后去，或者就挤在台口，那里是喇叭干扰不到的地方。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行动被人管着，就没有了到处撵着看戏的自由。这么一晃就过了几十年，如今退休在家，父亲已经成为极乐世界的老资格，单位领导对我也鞭长莫及，我终于走入了没人管的自由空间。

不用再忙着上班，也不用操心庄稼。尽管老婆还有八分承包地，可播种的事全让机器干了。种一料庄稼，也就是到地里去转几次，给开机器的人指清界畔，再看看是不是要打农药，转眼就到了收割的季节。你要是想去看戏，时间非常充足。可这几年，我却不想到唱戏的地方去。与几个老戏迷说起来，竟都有同感，挨骂的都是机器。种庄稼，农活儿全让机器干了，只要有钱就行。看戏吧，全让音响占了，那高的低的大的小的闪光的震动的应有全有，不应有的也摆了上来，哪怕只有三个观众，也要拉一车音响，要么会场会显得穷酸，不够档次。管音响的师傅也都尽职尽责，唯恐有人戴着助听器，那多麻烦。于是一定要把音响开到机器的极限，似乎想让失聪或耳背的人都能亲耳听到音乐，享受一阵人生应有的快乐。最可怕的是戏将要开始的时候，音响中踢哩嗵咙的响声伴着“爷爷爷”的呼叫，让你躲避不及。如果心脏的承受能力不好，最好还是远离这些场合。尽管是野场戏，戏台前的音响还是布置得非常专业，保证在演出场合五里之内不留死角，就是钻在洞里的老鼠也要把它赶出来，你不想听就只好远远地避开。

戏终于开了，趁着说白口的时候刚喘过一口气来，突然，一个二花脸站在耳帘背后，憋足了丹田之气，对着麦克风“吱哪”一声，吓得女人怀里的孩子哇哇直哭。于是，看戏的兴趣便随着声音的传播飘向了远处，千呼万唤也回不来了。没办法，实在想看戏了，就买个看戏机，找一个僻静的树荫里独自坐下，对着那手掌大的银屏过瘾。可惜那里边总是那几个人，演唱总是那么规范，远不如在现场看戏精彩，哪怕演员出个纰漏，也是个笑点，也是点新意呀。

在热得睡不着觉的晚上，我便回忆少年时代在没有扩音设备的会场，看大戏，看掫猴，看灯影，听旦角弱弱的叹息，听丑角风趣的胡扯。直到黎明时的凉风拂干了脸上的汗水，回忆不知不觉就转入了梦乡。

作者简介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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