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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 旭 | 风 流 街 ( 六 )

时光捡漏 您生活的笔记本 时光捡漏 2021-07-31


您生活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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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8年10月9日开始,平台将连载凤翔县作协主席鲁旭先生长篇小说《风流街》。全书一共25章,24余万字,作者前后六易其稿,终在2017年9月修订完成。凤翔县作协非常荣幸地获得作者垂爱,与读者共享一场文字饕餮盛宴。计划分25天连载完毕,今天发表第六章。

编者按

往期精彩回顾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二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三章)

      鲁旭 | 风 流 街 (四)

      鲁旭 | 风 流 街 (五)


第六章

  张小侠从县城神秘失踪后,就南下到了广州。经过了五年多的拼博和历练,她终于由一个寄人篱下的洗盘子女工而有了自己的一片店面。然而,她始终无法摆脱对天兴这块曾令她愤而出走的故土的怀恋,在事业向她证实了她的才能和成功之后,她忍痛盘出了店面,乘车北上,回到了陕西天兴这块令她魂牵梦绕的故土。当熟悉的乡音带着泥土气叩响她的耳鼓,她浑身自然地感到了一阵轻松。

  走出汽车站,张小侠没有急着离开,因为她还没有拿定主意到哪儿去。母亲去世,又和哥哥闹翻了脸,家对她早就成了广义的了,只要在这县城里下了车,她就已经算是回到家了。她浏览着眼前的景物,分辨着家乡的变化,慢慢地往城中心走。忽然,她在候车的地方发现了马得济出让得济泡馍馆的告示!她心里一惊,忙走过去仔细地端详。她认真地看了一遍,见是这两天才贴出来的,估计泡馍馆还没有出手。她不再迟疑,直奔得济泡馍馆。然而,这里已经物是人非,早已改做它用了。听说她打听马得济,那位店主告诉她,马老板早就搬到新开路去了。她谢过店主,急忙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新开路得济羊肉泡馍馆。

  出租车在一座装饰精美的两层楼前停下,张小侠看到了《得济羊肉泡馍馆》的大牌。她审视了一下这四开间的楼房,心想,马得济这间店比自己在广州的店是气派得多了。但这只是她一瞬间的想法。她没有时间欣赏马得济的成功,她得尽快制止马得济出让泡馍馆!实在不行,她打算买下这个饭馆!

  张小侠走进得济泡馍馆的时候,马得济正在和一位买主磋商泡馍馆的价格。张小侠看见事情正在火候上,就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她见角落里有个座儿空着,就走过去坐下,认真地听他们讨价还价。

  张小侠还没听出个眉目,马得济的办公室里又进来了一个人。这人姓杨,明着开了个礼帽店,真正赚钱靠的什么生意,一般人却不太好说。杨某人尽管字号不大,但他的钱确实不少。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人们都称他杨老板。

  杨老板一摇三晃地进了马得济的办公室,也不管马得济正在和人说话,更不看还有谁在屋里坐着,一进门就高喉咙大嗓子地喊:“马得济,你借的钱到底想不想还?”

  “看你说的,我咋能不还呢!”马得济见杨老板进来,忙站起来,取杯子给杨老板沏茶。

  “上一回我问你要,你说还款时间没到。这一回时间到了,你怕该还了吧?”杨老板嘴里说着话,也不等马得济让座,一屁股坐在了马得济刚坐着的椅子上,也不等人招呼,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香烟盒,抽出一支点上,身子向后一仰,一只脚伸到桌面上摇晃着,悠闲地吐着烟圈。仿佛这屋子的主人已经不是马得济,而是他杨老板了。

  “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正在筹款嘛!”杨老板的做法令马得济非常不快。但欠了人家的钱,使他说不起话来,他只好忍下这口气,把沏好的茶放在杨老板面前,自己站到了一边。

  “筹款筹款,你筹到什么时候才能筹足?”

  “我这不是正在商量着么?这泡馍馆一出手,不就有了钱了?还怕还不上你那几万元?”

  “拾个砖屑当黄金,你真是穷疯了!就你这个破摊子,还漫天要价,你猴年马月才能卖出手!”

  “你怎么能说我的店是破摊子!你可以打听打听,就我这间店面,哪一天不进五六百元利润!”

  马得济正和买主商定店面的价格,杨老板的这句话无疑是砸了马得济的锅,难怪这个从来不出高声的人也发了急。

  “算了吧!这店要是一天能进五六百元,你早发得认不得人了,还用给我姓杨的下话?你都干了两年了,还能连我的两三万元都还不起?你骗鬼去吧!”杨老板根本不管马得济发急,越说越来劲儿。

  听杨老板这么一说,买主立时打了退堂鼓。他对马得济说:“马老板,你先忙吧,咱们的事明天再谈。”说着,向外就走。

  “哎,老耿,耿老板!你等一等,就依你的价!”马得济急了,忙追了出去。耿老板是他自贴出广告后来的第一个实心买主,错过了,这饭馆怕真的就得当作破烂贱卖了!

  “还是等明天再说吧!”耿老板头也不回。

  马得济只觉得一阵头晕。他想坐下来,但看到他的椅子已经让杨老板占住了,便望了望刚才耿老板坐过的椅子,用手扶着桌子,闭上了眼睛,听任杨老板挖苦。

从两人的争吵中,小侠明白了马得济当前的处境。她拨开马得济,对债主杨老板说:“杨老板,你还认得我吧?”

“你……不认识。”杨老板仔细地看了张小侠一眼,脑子里突然闪出三个字:张小侠!可他不愿意在这时候见到这个灵牙利齿的克星,就摇了摇头。

“再看看,看仔细点。”张小侠笑着向前凑了凑。

  “你,是张小侠?”

  张小侠在工商局当打字员期间,市场科任务紧张的时候,常常拉张小侠的官差,跟着市场科的人一起去检查个体工商户,和这些人都见过面。她人缘本来就好,这些个体户有什么事,都愿意先找她问个底。这杨老板就曾求过她。只是她外出几年,又是无声无息地从县城消失的,人们无法猜测她的境况。况且她去南方这几年,无论从衣着上还是气质上,都有了明显的改变,就是发型也变了样子。如果不是她这么一问,杨老板还真不敢确定她就是张小侠。就是马得济,在她刚进泡馍馆时,也不敢肯定她就是张小侠。

  如果杨老板在进门时就认出了张小侠在座,这位精明的杨老板绝不会说那么多过头话。现在,他认出了张小侠,知道遇上了克星,只好自认倒霉。

  “不错。杨大老板,几年没见,你大概发得更厉害了吧?你真是人常说的财大气粗呀!”张小侠不无讥讽地说。

  “我,还可以混得过去。”杨老板也是架子不倒。

  “马得济借你钱了?”

  “嗯。”

  “借了多少?”

  “两三万元。”

  “你们借款有借据吗?”

  “有。”杨老板回答得有气无力,他明白自己是遇上对手了。

  “给我看看。”

  杨老板很不情愿地拿出了借据,递给张小侠。

  张小侠接过借据,详细地看了一遍,说:“马得济借的是两万五千元人民币?”

  “嗯!”杨老板答。

  “借期是整两年?”

  “嗯!”

  “借款时间还有三天就是整两年?”

  “对!”

  “本金两万五千,两年到期,本息共计三万八千元?”

  “不错!”

  “好!这泡馍馆我盘下了,你的债务我也接下了。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债权人,我是你的债务人,与马得济无关。你不要再找他,就直接找我好了。”张小侠说着,坐到老耿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这……这怎么可以!”杨老板大吃一惊!

  杨老板知道张小侠是个厉害角儿,他不敢惹她。再说,他逼走泡馍馆的买主,为的就是把马得济往绝路上逼。如果他们借款的最后期限一到,马得济还还不上款的话,他就可以逼迫马得济把泡馍馆作价给自己顶债。那时,他就可以压低价格,狠狠地敲马得济一下。这样,他就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地狠赚上一笔。可张小侠这一插手,他的如意算盘岂不是全落空了?

  “怎么不可以?难道只允许你欺行霸市,压价收买,就不允许别人公平交易,公平竞争?”

  张小侠确实上了气,连她在工商局时学的几句术语也用上了。

  “你,你咋能这样说话!”

  “你要我怎样说?就说你杨老板有多么无私,多么正直,多么公道?就说你杨老板给人借了钱又不收高利息,又不坑人骗人,是个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大慈善家?”

  “你!”杨老板尽管牙尖嘴利,巧舌如簧,也已经被张小侠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张小侠比杨老板高明之处,就在于她能适时地把握住自己的感情。当她发现杨老板已经被她的话气得语无伦次之后,心中立即平静下来。她笑着看了杨老板一眼,用总揽全局的气势,以一付不与杨老板一般见识的居高临下的声调说:“好了,我不想跟你斗嘴。”说着,她伏在桌上,打开随手带着的公文夹,飞快地写了一张条子,然后将马得济写的借据一撕两半。

  “你怎么可以撕了我的借据!”杨老板急红了眼。

  “它已经不起作用了。我给你出借据,三天后的下午五点,你拿着这一张借据来这儿取钱。这行了吧?”

  张小侠说着,将刚写好的借据递了过去。杨老板接过一看,见张小侠在条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借款

  今借到杨老板款叁万捌千元人民币,三日内归还。如逾期,每日加收本金的百分之二十作为利息。立据为凭。

             借款人:张小侠

            一九九三年四月十八日

 

  “好好看看,我没有亏你吧?”

  杨老板撇了撇嘴,却说不出话来。张小侠出具的字据条文是如此清楚,逾期加罚的条件是如此优厚,杨老板已经无话可说。

  “没别的事,你就走吧!”张小侠气势逼人。好像不是她欠着杨老板的钱,而是杨老板欠着她的钱似的。

  杨老板在椅子上坚持了一下,还是揣起新借据,极不情愿地走了。

  “你真要接我这个烂摊子?”债主一出门,马得济迫不及待地问。

  “借据都改成我的了,还能有假?说吧,你这店想卖多少钱?”张小侠非常认真地问。

  “我,唉!”马得济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叭嗒叭嗒掉了下来。自从走出学校大门,马得济含辛茹苦,就练磨了这么几间店面。这店面,不光是他十几年的心血,也是他今生的希望,是他的才能的证明!他怎么能舍得卖呢?贴告示出售,他这是万不得已呀!可这些,他怎么向张小侠说起呢?

  “咋,舍不得卖了?还是不想卖给我?”张小侠并不为马得济的眼泪所动。她依然微笑着,“来吧,坐下说。”她说着,在正中杨老板刚让出来的椅子上坐下,同时指了指身边她刚坐过的那把椅子。

  马得济没有在张小侠身边坐,而是坐在了角落里张小侠进门时坐的椅子上。他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仍然用双肘支在大腿上,两手支在颧骨下。

  “我,唉!”他不知从何说起。

  “好了,你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张小侠站起来,沏了两杯茶,一杯放在马得济面前,又重新在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下。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对老朋友谁也不看谁,但他们又都感知了对方的存在。

  时光是这么美好,春天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外摇曳的柳树梢,在屋子里的粉白墙上,画着异常抽象的图案,三两只叫不上名字的小鸟,在屋檐间自由自在地嬉戏,不知从哪儿吹过来的一阵阵微风,偶尔会送进来一两片带着清香的柳絮,那柳絮有如小精灵,在张小侠和马得济面前悄悄地徜徉。门外时不时经过的汽车轻轻鸣响的喇叭声,和着操作间传来的时紧时慢的闷闷的叮当声,构成了一曲美妙抒情悦耳动听的乐章。干了这么多年饮食业,马得济还从来没有发现操作间的响声会是这样好听;从汽车如潮的南方归来,张小侠也从未发现汽车的喇叭会是这么悦耳!两个人都听得呆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溜走,抽象派的图画已经从墙上移到了张小侠面前的桌子上。小鸟也已不再眷恋屋檐,深深地藏进了树梢里。

  在这段时间里,张小侠享受了这五年来享受不到的安宁,体味到了回家的滋味。她离爹过早,是娘一手拉扯着她和哥哥长大的。娘去世后,她和哥哥又闹翻了脸。因此,她虽然有家,但这个家总有好多缺憾存在。她在南方呆了五六年,凭着她的聪明才智,由一个北方小县城里的老实姑娘,变成了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商海弄潮儿。这期间,她看尽了人间的眉高眼低,也听了不少阿谀奉承的言辞,但唯一享受不到的,就是这种回家的感觉。

  马得济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轻松和平静。这是张小侠离开他这五年多来,他从未体味过的平静。人啊,差别就是这么大!虽然马得济有家,有一个让一般人羡慕的家,父亲是那么开明,母亲是那么贤惠,妻子是那么漂亮温顺,可他还是感觉不到家的温暖。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当张小侠回到他的身边,尽管两人一句体己的话都没有说,他还是体味到了这五年来他苦苦追求的家的温暖和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张小侠突然发觉脸上有点冰凉,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下了泪水。她一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一边像猫洗脸一样在脸上揉搓了几下,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得济,我知道这几年你受苦了。”

  张小侠这句平平常常的话,竟使马得济的泪水又刷刷地流了下来,一发而不可收。

  马得济和张小侠是孩提时的朋友。多少年来,张小侠从未给马得济说过一句温柔体贴的话。她总是站在高处俯视着他,她的一言一行都令马得济既敬又畏。谁知分别了五年,竟使得张小侠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对这个把生意做得快要倒闭的没本事的人,平生第一次说了这么温柔体贴的话!马得济激动得哽咽着说:“不!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张小侠的心被猛地戳了一下。她没想到,在这倾十多年心血惨淡经营起来的产业面临拍卖的时候,马得济想着的不是自己的产业,竟然是她张小侠!在这种时候,竟会对她说出这么动情的话来!尽管她的反应敏捷,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叫你吃了这么多苦!……”马得济并不等张小侠回答,依然按照他心中的想法在说。他这会儿已经痴了,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是他压在心底多年的话,有多少次想说,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今天,他终于把它说了出来。他太激动了,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一句话要分几次才能说完。“我不知道你到了哪里,干的什么。可我知道你受苦了。这都是因为我!”

  张小侠听得鼻子发酸。自从她长大成人后,和马得济在一起相处那么些年,她一直想听马得济说这些话!可马得济就是从来不说!现在回想起来,马得济倒是时不时地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只是这么动感情的话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也许是他本来也说得动情,只是她没有感觉出来罢了。外出这几年,她所听到的几乎都是那些为了金钱而不顾一切的攻讦,是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议论,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吐出来的廉价奉承,正所谓商场如战场。现在,她猛不丁听马得济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而且说得是如此声泪俱下,怎能不令她心潮澎湃?

  张小侠很快就把握住了自己。

  现在不是卿卿我我、唧唧哝哝的时候!马得济眼下的情况到底怎样,是不是就到了非关门不可的地步?为什么他会把一个有特色的饭馆办成这么一个样子?今后该从哪儿着手才能挽救这个企业?等等等等,都是她急需知道的。因为她已经接下了马得济的债务,替马得济背起了这个包袱,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张小侠就是张小侠。她在这种时候,仅仅是鼻子酸了一下,便赶紧忍住了。马得济还没回过神来,她便声色俱厉地说:“你说这些话干嘛?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都五六年没见了,你咋还是这么没有出息!坐过来,咱们说正经事!”

  “我,我……”马得济嗫嚅着,还是坐到了张小侠身边。这一瞬间,他从张小侠身上体味到的一丝柔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张小侠就是张小侠,他永远是令马得济敬畏的神灵!

  “得济,现在这个泡馍馆已经是我的了。不过,手续现在不急着履行,你还当你的老板,我给你打一个月工,一个月后再履行过户手续。如果你同意这么做,咱们就订个君子协定。”

  “我……”马得济的脑子无论如何也反应不了这么快。这使他刚刚体味到的一点自尊又被彻底地打垮,重新陷入了自卑的泥沼。

  “请你详细地说明一下你所欠的债务和经营情况。”

  张小侠太了解马得济了,你不把他逼到墙角,他是不会发急的。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单刀直入,切中要害。

  马得济真的为难了。他们的谈话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有人敲门。

  其实,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请进!”张小侠说。她的声音和悦中透着威严。

  “老板,该吃饭了。”区亚平轻盈地走了进来。

  马得济出让了马家泡馍馆,重新开办得济泡馍馆的时候,解聘了泡馍馆里的所有人员,就只带过来两个服务员,也就是区亚平和魏紫莲。这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相亲那天,区亚平和魏紫莲为张小侠抱不平的事让他知道了,他觉得这两位姑娘很重情义。在雇工中,能碰到这么看重情义的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马得济下海多年,当然明白这一点。

  眼尖的区亚平早已发现了张小侠的到来。她从骂骂咧咧出门而去的杨老板的口中,也已经得知这间店面的主人,有可能就要换成张小侠了。但她自认为她了解张小侠,敢打保票她绝不会在马得济困难的时候给他捅刀子。她认为这是张小侠又一次救了马得济,泡馍馆的主人还是马得济。她来叫老板吃饭是假,实际上是来叫张小侠去吃饭。她知道她一下车就赶到这儿来了,说不定连早饭都没吃呢!

  马得济没有做出反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当了这些年老板,吃饭的事还从来没有让服务员请过。

  区亚平看了马得济一眼,很得体地走到张小侠面前,鞠了一个躬说:“大姐,您好!您吃点什么?要不来一碗我们店的特色饭吧?”

  张小侠急忙点了下头。区亚平说:“请稍等,饭马上就好,包您满意。”说着,转身欲走,张小侠叫住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女大十八变,张小侠走时,区亚平还是个农村小女孩,现在,她已经成了一个成熟的具有城市气质的大姑娘。张小侠已经认不出她了。

  “区亚平。是地区的区字,读欧。”

  “多大啦?”

  “二十三。”

  “来店里多久啦?”

  “再有一个半月就七年了。大姐不认识我了?”

  “你是……”张小侠一时想不起来。

  “我是这店里的老人手。在老店里时,您常来。”区亚平没有说在张小侠生病期间,她还曾去侍候过。她不愿到处表功。

  “你就是亚平妹妹?”

  “大姐!”区亚平叫着,两人都显得异常激动。

  “你出息多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张小侠回忆着,“还有一个小妹妹,叫什么莲的,她还在不在店里?”

  “叫魏紫莲,也在店里。我们两姊妹是不会分开的。”

  “这就好。你去吧,给大师傅说,我口重。”

  “好。”

  区亚平转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马得济说:“雪镇长来了一会儿了,我把他挡在外边等你。是不是让他明天再来?”

  “雪镇长?”张小侠疑惑地看着马得济。

  “就是雪中达。他现在当上城关镇的副镇长了。”

  “让他进来吧。”张小侠说。

  雪中达进来了。他正要笑话马得济的牌子大,一眼看见了屋子正中椅子上坐的不是马得济,而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女人,他不由一怔。刚才在餐厅里,他一直坐在门口,眼睛老看着街上过往的年轻姑娘,总以为鸿鹄将至,不肯把眼光收回来。这会儿屋里的光线远比不上大太阳底下,眼睛一时半刻还适应不了。

  “不知镇长到来,有失远迎,还请领导先生多多包涵。”张小侠笑着,有意撇着南方话对雪中达说。

  雪中达嘴里“啊、啊”着,一时不知所措。张小侠外出五六年,口音自是有点改变。虽是多年的老同学,雪中达听声音有点像是张小侠,一时半刻还是不敢就认。何况他根本想不到是张小侠回来了。

  “怎么,当了官真的不想认老朋友了?”

  “呀,小侠,到底是你!”雪中达终于看清了。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为你真的不认我了。”

  “啥话么!我不认谁还能不认你!”

  这是雪中达的心里话。张小侠走后的这些年,他确实是经常想起她,尽管在一起的时候,张小侠很有点瞧不起他。但他却是从心眼里喜欢张小侠,这就够了。

  “得济,去跟前边说一声,咱们不吃羊肉了,出去撮一顿,给小侠接风!我请客!小侠就是有福份,我今天刚好闲着没事。”雪中达终于想出了表达心意的法子。

  “你这么看得起我,我非常感谢。不过,我已经五年多没吃上家乡饭了,梦里都在吃家乡的清汤羊肉泡馍,你就满足我这个愿望吧。至于咱们几个想在一块聚一聚,就改天吧。”张小侠笑着说。

  “那就放在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请你一顿。说不定过了今天,我又抽不出时间来了。那时,你又该骂我领空头人情了!”

  “你这么热心,该不是让我祝贺你荣升吧?”

  “我还没有告诉你,在你走后,中达娶了咱城关镇有名的美人做老婆,是双喜临门呢。”马得济插话说。

  “那我就更应该祝贺你了!”张小侠对雪中达说。

  “呀,你还是那个脾气!我当的这官算个毬!在我心里,就只有咱们这几个老同学。”雪中达避而不谈妻子。

  “你心里要是真的有老同学,就该想法把得济欠的债还上!”张小侠将了雪中达一军。

  “这,我也有我的难处。”

  区亚平一盘端着三碗泡馍走了进来。她先给张小侠面前放了一碗,然后又给雪中达放了一碗,最后才给马得济放在了面前。

  “好了,吃饭。”张小侠说。“雪镇长,我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别影响了你的胃口。”

  “我不管心里有多大的事,胃口历来不减。不信你看。”雪中达带头动了筷子。于是,这三个朋友终于又坐在一起吃饭了。

  “得济,得济!”

  这三人正吃得高兴,沈天时叫着马得济的名字走了进来。自从马得济把泡馍馆搬到新开街,沈天时已经不像在马家羊肉泡馍店时那么有空就来了。这将近两年,也才来过六七次。

  “叔来啦!快坐,我叫人给你做饭。”

  “不吃了。得济,你这饭馆开得好好地,咋可要卖给别人了?”

  “这事说来话长。亚平!给叔做碗饭。给王师说一声,多放肥肉,少放瘦肉,加点杂碎,多放点羊血。不要芫荽,带两瓣蒜。”

  “好。”亚平答应着出了办公室门。

  “难为你还记着叔的嗜好。”沈天时笑着说。“你现在的生意咋个向?是不是就比原先马家羊肉泡馍馆那会儿赚得多了?”

  “是多了点。但费用也比原来多得多了。”

  “叔今天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得济,我总也想不通,现在这人咋就是这么个样子呢?也不知心里都想了些啥,就没有一点安分劲儿!做点生意吧,干得好好地,又要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到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稠了。”

  “这呀,就叫寻找机遇!”雪中达笑着说,“你要是老抱着一个事干,心里还老觉着挺满足的,你就不会有大的发展,就不会有大的进步。只有不断地寻找新的事情,不断地寻找更适合自己的事情,你才能更好地发挥你的聪明才智。”雪中达今天是有意显摆自己,只要得着话题,就绝不让人。就是沈天时的一句话,他也要用上他当领导之后学来的新概念进行批驳。

  “这只是你的理解。《易》曰:‘刚而得中则亨。刚而不得中,上不在天,下不在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

  听沈天时这么之呀曰呀地一大串,张小侠忍俊不禁,不由笑出了声。她强忍住笑,对沈天时说:“沈大叔,我都几年没见您老了,您说的话还是这么有意思。”

  “这是小侠吧?叔是有几年没见你了。你走了之后,我给你卜了一卦,知道你向南走了,而且去的是个吉地,会有大发展的。”

  沈天时这几句平淡无奇的话,一下子把张小侠说蔫了。她今天才回到县城,还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她这几年去了哪儿,沈天时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怎能不令她吃惊!她再也不敢笑话沈天时了,一本正经地说:“沈大叔,你真行。”

  “你也不错,你有慧根。你能听出我说的话有意思,他们俩就听不出来。你觉着我的话有意思,你有空的时候,就想想我说的话,这对你有好处。”

  小侠听出沈天时把她说的有意思理解错了,但他往下这么一说,又好像是理解对了。临了,她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理解错了还是沈天时理解错了。于是,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再不敢轻易开口。这时正好区亚平端来了羊肉泡馍,沈天时便也停了说话,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沈天时已经看出几个年轻人说话,自己有点插不上嘴,而自己说的话他们也似懂非懂,实在无共同语言可言。吃过饭后,他就告辞走了。三个年轻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雪中达看张小侠和马得济老是心不在焉,知道他们五六年没见,必是有话要说,也借着要去上班,提出要走。见二人并不怎么挽留,他就要和张小侠约定吃接风酒的时间。张小侠因为要和马得济说泡馍馆的事,想把时间定在第二天下班后。可雪中达坚持要放在今天晚上。张小侠想一个下午时间也就够他们用了,就同意了雪中达的意见。至于地点,张小侠提出要放在雪中达家里。因为她还没有见过范秋红,想借这机会认识认识。作为老同学,雪中达结婚时她没赶上祝贺,现在认识一下他的妻子是应该的。

  雪中达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副镇长,要想找个漂亮姑娘做妻子,条件总还算是可以的。雪中达也自认为范秋红还是拿得出手的。只是他至今也没有分上一套住房,他和媳妇还住在一间十几个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在这么窝囊的环境中接待客人,雪中达觉着有点不是味儿。于是,他坚持要放在外边。争到最后,雪中达答应来时一定带上妻子,张小侠这才算同意了。

  送走了雪中达,张小侠立即坐下来和马得济谈正事。

  经过这会儿人来人往,张小侠和马得济的心情都已经平静下来。马得济大体上说了一下这五年多来他的情况,其实也就是由马家羊肉泡馍馆到得济泡馍馆的整个过程。当然,言谈之中,不免流露出他对得济泡馍馆的眷恋,流露出了卖店的迫不得已。

  张小侠之所以没有进行任何考察,就冒冒失失地接手得济泡馍馆,完全是凭了对得济泡馍馆的感情。要说有什么把握的话,就是她知道马得济经营的泡馍馆一定有着良好的信誉,相信自己从南方学来的比较先进的管理技术。她不愿看着马得济卖掉他十几年奋斗才得来的这点儿家业。现在,马得济流露出的这种眷恋之情,正好和她的思想合了拍。她听马得济说完,便笑着说:“你既然不想卖泡馍馆,我也不能强人所难。这样吧,我先替你把账还上,这个店还是你的,算我承包经营。这下总算可以了吧?”

  “可以是可以,只是”

  “只是啥?”

  马得济不知道张小侠有没有干过饮食业,对她的底一点儿也不摸,怕她是为了哥们义气,一时冲动接下这个烂摊子。如果说了断句话,到时经营不好,就是他不说什么,也难保旁人不会说三道四。他想阻止她,但他开不了口,便说:“只是,你回来连歇都没有歇,也没有了解一下咱们这儿的情况,这样做,你太辛苦不说,我怕你干不好。”

  “你这样见外,今后这生意还怎么做?至于能不能干好,那是我的事。说吧,让我每月给你交多少净利润?”

  “如果你一定要干,就先干吧,还说什么利润不利润!”

  “你这样说,实际上是不相信我。不履行必要的手续,从法律上确定我的经营权,我就不好行动。只有把我的经营权确定下来,把经营目标确定了,我才好大刀阔斧地干!”

  “既然是这样,你看着交点就行了。”

  “至少你得提个大数。”

  “我确实说不来。”

  “你有账没有?”

 “有过,不常记,就废了。”

  “你一天的营业额大约有多少?”

  “少则四五百,多则六七百。”

  “少在啥情况下少,多在啥情况下多?”

  “夏秋两季和星期天比较少,逢年过节就多些。”

  张小侠根据马得济提供的情况粗略地算了一下,说:“这样吧,咱们按日平均营业额六百元计算,一年的营业收入大约二十二万元左右。按百分之三十利润计算,也就是六万多一点。除过工资和费用,也就是三万元左右。头一年我先给你交三万元。也就是说,过两天我替你还了债,就等于给你交了第一年的承包费,咱们谁不欠谁的。以后我要再干,咱们再另定。你看行不行?”

  “那我,我……”

  “别担心。除过承包费,我每月再给你发500元的工资,你放紧细一点,大概就够你花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样做,我不是太沾光了么?”

  “那不一定。如果我经营得好,一年赚了十万八万,你可不要眼红。”张小侠说得很轻松,仿佛这十万八万她已经赚到了手。

  “只要你能赚十万八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害红眼病。”张小侠说得满有把握,马得济也就喜形于色。他和张小侠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张小侠说了的,他绝对不会怀疑。现在张小侠说赚十万八万,在他心里,就好像张小侠已经赚到了十万八万似的。“只是你包了我的店,当了老板,让我干什么?”

  “你给我当大师傅。”张小侠笑着说,“我另加你五百元。”

  “我……”马得济没有听出张小侠说的是笑话,他为难了。

  “看把你吓的!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想的啥,我还不知道你想的是啥?你不是总想当个大老板,也让人侍候侍候吗?这回我让你真的当一当老板,我给你当经理,经营上的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张小侠说经营上的事不让马得济管,本是抬惜马得济,可马得济反倒不放心了:“就这么几间店面,你交这么多钱,能挣回来吗?”

  “这是本经理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放心地当你的老板吧。承包合同由我来起草,明天交给你审阅。”

  “别别别!你这是干啥哩?都是自己的事,还写啥合同!”

  “这是法律手续,是必须履行的。否则,就是非法。”张小侠有意夸大其辞。虽然是好朋友,他们还是写了一纸合同。合同的生效日期,以张小侠交第一年承包费,也就是替马得济还清债务之日起。


—END—


作者简介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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