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采风（XVI）| 过度专业化？专门法院中的专门法官【Wasserman等著，何洪全、马超编译】

Original Wasserman等规制与公法 2023-03-18

过度专业化？专门法院中的专门法官

Can There Be Too Much Specialization? Specialization in Specialized Courts

原文出处：Melissa F. Wasserman & Jonathan D. Slack, Can There Be Too Much Specialization? Specialization in Specialized Courts, 115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Law Review, 1405-1503(2021).

本文建议引用格式：Melissa F. Wasserman & Jonathan D. Slack：《过度专业化？专门法院中的专门法官》，何洪全、马超编译，宋华琳校，“规制与公法”公众号，2022年2月7日

作者

Melissa F. Wasserman，德克萨斯大学法学院Charles Tilford McCormick讲席教授，主要从事专利法、行政法与创新政策的制度设计研究。1997年于宾州州立大学获化工专业学士，2004年于普林斯顿大学获化工博士，博士论文为《低温下网络形态液体的热力学与动力学研究》，2007年于纽约大学法学院获法律博士学位（J.D.）。

Jonathan D. Slack，德克萨斯大学法学院2019级法律博士生（J.D.），佐治亚理工学院2019届计算机专业本科生。

编译：

何洪全（清华大学法学院博士生）

马超（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博士后）

审校：宋华琳（南开大学法学院教授）

原文摘要：尽管现代社会主要是专业化的，但是联邦司法系统仍然看重通才型法官。这种脱节是有关司法专业化最优程度讨论的核心议题。当前，相关讨论主要围绕着专门法院的设立而展开。然而，法官意见专业化（opinion specialization）提供了另一种被低估的、将专业性注入司法系统的途径。与专门法院相比，法官专业化尚未得到充分研究，理论化程度也不高。

文章对法官专业化的研究做出了两项贡献。其一，从理论上论证了法官专业化是否是一种可取的做法。这种做法的成本和收益取决于法院本身是否专业化。更具体地说，文章认为，虽然法官专业化可能对普通法院有益，却未必对专门法庭有益。也许最该令人担忧的是，专门法院的法官专业化增加了少数法官通过法律适用反映其特殊偏好的可能性。

其二，鉴于上述担忧，文章实证检验了（美国）专门法院的专业化程度。本文通过审查美国联邦巡回上诉法院的意见分配程序来分析这个问题。联邦巡回上诉法院以其对专利上诉的排他性管辖权而闻名。作者利用一个在2004年至2018年间构建的联邦巡回法院法官意见数据库，发现法官专业化在联邦巡回法院的司法实践中是真实存在的。文章指出，法官专业化可能导致了联邦巡回法院的几项备受批评的法律发展，同时文章探讨了可能减少意见专业化的机制，并考察了本文的发现对更广泛的其他司法机构的影响。

一、导论

在美国，人们认为联邦法官应当是通才型的（generalist），因为他们需要审理涉及各行各业的案件。但最近的研究表明，许多法官比人们想象的更加专业化，通才型法官的形象或许只是一个神话。

当前，针对司法专业化的讨论主要围绕着专门法院而展开。一些学者建议设立有关税务、知识产权、移民等问题的专门法院。这主要基于专门法院的两个优势：专门知识和效率。除了专门法院之外，以往的实证研究发现了一种非正式的专业化：法官倾向于专注在某些案件类型中撰写意见，而避免触碰另一些案件类型。这种法官专业化（opinion specialization）为研究司法专业化提供了另一种视角。由于在案件讨论中占多数意见的联邦上诉法官都有资格撰写法律意见书，这为我们提供了实证研究材料，可以此为基础观察司法系统对专业化的偏好。当前有关法官专业化的实证研究集中在普通法院，而本文更关注专门法院中的法官专业化问题（Specialization in Specialized Courts）。

文章认为，普通法院的法官专业化带来了专业知识和效率的增加，而对专门法院的效益则很少。相反，专门法院的法官专业化放大了专门法院既存的问题。实证发现，专门法院的法官专业化增加了裁判结果反映少数法官特殊偏好的可能性。同时，在专门法院中法官专业化的程度是不同的。法官在自己偏好的主题上发表意见过多，而在他们试图回避的主题上发表意见过少。文章推测，法官专业化的倾向可能是联邦巡回法院产生一些较低质量法律意见的原因之一。

二、数据和方法

文章选择联邦巡回法院的裁判意见作为研究对象。因为它既拥有对专利上诉的排他性专属管辖权，也拥有相对宽泛的管辖权审理各式案件。这有助于文章对法官专业化的影响进行深入的探索。而且，在专利审判方面，巡回法院制定的专利审理规则一直被认为过于偏狭，与经济现实脱节。这些批评多数认为，这一问题与巡回法院的有限专属管辖权有关。

联邦巡回法院的意见分配模式是：案件最初由三名随机法官组成合议庭（panel）。合议庭中最资深的法官被指定为审判长。口头辩论结束后，法官举行会议，由合议庭成员对案件进行初步投票。如果主审法官占多数，将由其发表意见。如果主审法官占少数，由多数法官中最资深的法官发表意见。

文章的两个主要数据来源是Jason Rantanen教授的联邦巡回法院判决数据库（Federal Circuit Decisions Database）和联邦巡回法院的意见和命令档案（the Federal Circuit’s Opinions and Orders archive）。在此基础上，文本作者建立了文章的数据集。

文章数据集中包括了2004年10月至2018年1月期间作出的4029份联邦巡回法院意见。这些意见中包括了先例性的意见，但是不包括法院命令和无意见的确认判决。为了实证检验法官专业化问题，文章评估某些法官是否将写作活动集中在某些领域，因为写作概率与法官专业化有关。如果没有法官表现出特定的写作偏好，其写作概率将与其他同行相当。否则，可以认为法官专业化现象是存在的。

文章的因变量是法官是否利用写作机会撰写了专业意见。写作机会是指法官在某一特定判决中是否占多数。文章的自变量是法官和主题的特定组合。每个“法官-主题”的组合被定义为不同的分类变量，作为回归中的自变量。为了确定法官和主题之间是否存在关系，作者测试这些分类变量的估计回归系数是否相同。作者使用的回归模型是Pearson标准化残差，它量化了写作活动的回避与偏好。Pearson标准化残差大于2或小于–2表示观察到的结果是异常值，证明存在法官专业化倾向。大于4或小于-4的残差表示观察到的结果是一个实质性的异常值，证明了实质性的法官专业化。我们将标准误差进行聚类，以便在法官层面进行分析。

文章将案件主题分为13个类别和8个专利技术类别（见文后注）。

三、主要发现

文章的研究结果表明，联邦巡回法院确实存在法官专业化的倾向，且法官专业化不仅发生在积极偏好中，也发生在消极回避中。法官在他们喜欢的主题中撰写了较多的意见，而在其他案件中撰写意见较少。

在下文的图3、4、9、10中，每条水平线代表一个特定的主题或专利技术类别，每个点代表一个单独的评判。在图5到图8中，每一行代表特定法官的特定主题类别。专业化程度是使用标准化残差来衡量的。正残差表示更倾向于在一个类别中写意见，而负残差表示更倾向于避免在一个类别中写意见。深灰色区域表示-2.0和2.0之间的残差，表示未发现特化的实例。

如图3展示了对联邦巡回法院所有书面意见进行司法专业化分析后的结果。结果表明，法官专业化在联邦巡回法院经常发生，意见书并不是随机分布的，在某些情况下，一些法官的写作频率与其同事的写作频率极不相称。

图 3 SUBJECT MATTER SPECIALIZATION, RESIDUAL PLOT FOR ALL WRITTEN OPINIONS

文章作者认为，专业化的部分动机很可能是法官自身的偏好。有些法官可能会有目的地专攻某些主题领域。由于案件的分布在很大程度上是随机的，这些偏好可能会随着法官年龄和资历的增加而显现出来。因此，随着法官的资历越深，偏好就可能越突出。

对于图3中那些标准化残差超出+/- 4范围的法官，他们可能会觉得自身在这一特定主题方面拥有特殊的专业知识，通常是在特定法律领域的工作经验。法官的背景往往能很好地解释观察到的偏好。例如，Lourie法官在专利法领域发表了大量意见，在成为法官之前，他在专利法领域拥有丰富的经验，曾积极参与多个知识产权法协会的领导职务，并担任一家大型制药公司的副总裁和副总顾问。

图4 SUBJECT MATTER SPECIALIZATION, RESIDUAL PLOT FOR PRECEDENTIAL OPINIONS

图4表明，联邦巡回法院的法官专业化在消极回避和积极偏好两个方向上发生的频率几乎相同。在一个领域表现出强烈专业性的法官似乎也会避免在另一个领域发表意见。例如，Wallach法官撰写了大量的国际贸易意见书，但似乎避免在专利法中撰写意见书。类似地，Lourie法官撰写了数量惊人的专利法意见，但似乎避免在合同、核燃料和人事案件中撰写意见。有趣的是，法院的回避领域并不是均匀分布的，法官们似乎更倾向于将他们的回避集中在特定的领域。

文章也发现，有些主题似乎比其他主题更鼓励专业化。比如专利法领域，Linn、Lourie和Rader法官都在该领域发表了大量意见，Newman法官同样如此。但也有相当多的法官似乎在特意回避专利法案件。Wallach法官对专利案件表现出惊人的回避倾向。这可能与法官之前的职业经历有关。

为了研究法官的专业化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作者重复了前述分析方式，但计算每年每个法官对每个主题的残差。作者在图5到图8中展示了4名法官2004年至2018年的意见专业化趋势。

图5

图6

图7

图8

图5至图8表明，法官在不同的时间表上出现了专业化趋势。例如，图8显示了Wallach法官对国际贸易案件的偏好。在他任职的前两年，他撰写国际贸易先例意见书的残差超过了3.0。到2018年，他的残差超过5.0。相比之下，图5显示了Moore法官对专利案件的偏好随着时间的推移表现得更慢。

图9 PATENT-TECHNOLOGY SPECIALIZATION, RESIDUAL PLOT FOR ALL WRITTEN OPINIONS

考虑到大量联邦巡回法院法官专攻专利法，文章针对专利技术进行了额外的分析。图9显示了法官在8个专利技术类别中对所有书面专利意见撰写偏好。结果发现，在专利法领域的不同技术类别中，也存在专业化倾向，但发生频率较之前广泛的主题分析更低。

四、主要结论

实证结果表明，相当数量的联邦巡回法官会非正式地专门撰写或避免撰写某些主题的案件意见。

文章通过例证，指出有些备受批评的理论发展可能是因为Lourie法官与药品医疗专利相关的专业性意见所致。学者认为Lourie 法官有些见解不应适用于生物技术发明，但这可能正是因为他有化学方面的背景，也可能是联邦巡回法院的其他法官鉴于Lourie法官在化学方面的专业知识，有时会非正式地听从他的意见。此外，鉴于联邦巡回法院对专利上诉的管辖权几乎是排他性的，没有其他法院可以引入反对的观点，可以说限制了思想的渗透和磨砺。这些可能会使一种学说长期存在，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个法官的特异性偏好。这限制了相反观点在案件审查中的表达和渗透。这些因素的组合可能使一些法律学说固化，使得裁判严重反映了单个法官的特殊偏好。

作者最为激进的建议是减少巡回法院判决意见撰写的专业化。建议将司法意见的撰写权分配给主审法官——多数派中最资深、最活跃的法官，不如随机安排合议庭中的法官撰写判决意见。

相对温和的建议是。将司法意见撰写的分配权随机分配给三人合议庭中的一名法官，而不是由多数派中级别最高的成员拥有分配权。例如通过随机分配撰写司法意见的权力，对专利法感兴趣的年轻法官可能有更多机会撰写专利法意见，从而减少该领域的专业化。

更为温和的建议是，公布有专长法官名单。为此有时可倾向选用这些法官，还可回避选用这些法官。

还一个建议是，由法院首席法官听取其未参加的合议庭主审法官建议，来决定司法意见撰写者。

文章最后还提及了另一个相关但又不同的主题，即法院也有一定的专业性和专长。例如美国联邦第二巡回法院非正式的专长是证券案件，他们审理四分之一的证券上诉案件；第六巡回法院的非正式专长则在于，他们审理一半以上的关于《联邦劳动标准法》的案例；第九巡回法院处理关于移民上诉委员会（BIA）的60%案例。

注：

文章将案件主题分为13个类别，分别是：（1）收入；（2）退伍军人；（3）国际贸易；（4）疫苗；（5）税收；（6）军人/文职人员薪酬；（7）合同：（8）商标；（9）人员；（10）美洲原住民；（11）专利；（12）核燃料；（13）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