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和红头绳
新年还没有到，街上年味已很足了。从前说“年味”，总是越到过年越热闹。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越到过年人们越是享受街上冷冷清清的感觉。交通不堵了，行人稀少了，熙熙攘攘的大都市只有逢年过节才清静几天。待到长假一过，又是一年的喧嚣。现在过年好像没啥盼头，回想小时候过年，真是年中盛事，单就“压岁钱”一项，就足以让人期待。笔者处在拿压岁钱的年龄时，是八十年代，拿到的压岁钱不过五元十元，但在那时，能有一笔额外的收入可以自己支配，买玩具也好，买文具也好，更多的是年初一到文庙书刊交易市场买堆书来看，因为买别的长辈总是要一顿教育，唯有买书“政治正确”，没有非议。渐渐我也到了给孩子发压岁钱的年龄，社会好像是发展了，但过年却没有从前热闹，小孩子收到压岁钱也没有那么兴奋了，“要不我到网上选几样东西你帮我付款好吗？”——敢情现金人家不要了呢！
1937年上海明星影业公司出品的电影“压岁钱”，由夏衍编剧，张石川导演，胡蓉蓉、龚稼农、龚秋霞等主演
压岁钱古已有之，“压岁”者，压“祟”也。驱邪避鬼、保佑平安的意思。明清时代用铜钱，要用红色或彩色绳子串，考究的还做成龙形。一串总要100文，寓意长命百岁。民国后改用纸币，要选连号的新钞，用红纸包裹，所谓“红包”，这一风俗流传至今。1937年上海明星影业公司出品的电影“压岁钱”，由夏衍编剧、张石川导演，剧中有一段精彩的踢踏舞，由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的童星、人称“中国秀兰邓波儿”的胡蓉蓉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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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秀兰邓波儿”胡蓉蓉1937年表演的踢踏舞“压岁钱歌”
这首“压岁钱歌”来头不小，由贺绿汀作曲，歌词是这样写的：
新年到了好欢喜，是大师傅穿新衣。见到长辈行个礼，压岁钱到袋里。新年到了同唱起，大家一起笑嘻嘻，父母教训不忘记，压岁钱勿浪费，牢记。今夜预示好福气，浪费不是真福气，饱人要知饿人饥，四海之内皆兄弟，救人就是就自己。
压岁钱歌的歌词有劝人积德行善的意思，电影《压岁钱》则是讲一块贴着喜字的银元一年里的流转，经过烟纸店老板娘、小商贩、交际花、银行经理、知识女性……等社会各界人士之手，从银元的角度观察社会民生，一年过去小朋友又拿到一块钱压岁钱，但这时已经不是银元，而是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这部电影的编剧请的是夏衍，原来的剧本是很典型的左翼剧作，但投资人和导演在拍摄过程中弱化了社会批判的情节，最终出来的版本还是比较“和谐”的。
主演《压岁钱》的童星胡蓉蓉
主演《压岁钱》的童星胡蓉蓉当时只有8岁，人称“中国秀兰邓波儿”，她是1929年出生，只比1928年出生的Shirley Temple小一岁而已。民国时代中国在电影娱乐方面和好莱坞的“接轨”，由此可见一斑。客观地说胡蓉蓉的表演多少是模仿秀兰邓波儿的，但在歌词和电影内容方面是有“中国特色”的，尤其价值观完全是中国传统，受到当时观众的欢迎在情理之中。不如看一段秀兰邓波儿的表演作个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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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蓉蓉1929年生于上海，她的父亲胡规芬，字绍虞，江苏宜兴人。原来是做药房生意的，后到上海经商从事航运业务，慢慢累积财富。胡规芬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第一任妻子病逝后在上海娶了香港出生的李修正为妻，所以胡规芬家人都会说广东话和英语，还能歌善舞。胡蓉蓉原名胡永灵，具有宗教色彩。胡规芬的子女取名都带个“灵”字，如胡蓉蓉的大哥叫胡信灵（后改名胡心灵，是电影《压岁钱》的助理导演，也是民国著名电影人。他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歌舞巨星龚秋霞，在胡蓉蓉表演的“压岁钱歌”中，为其伴舞的就是她的大嫂龚秋霞），大姐叫胡惠灵，是民国年代中国著名的女子长跑运动员。
胡蓉蓉和父亲胡规芬在家里的祈祷室合影
胡蓉蓉五岁开始跟随流亡上海的俄罗斯芭蕾舞大师索考尔斯基学习芭蕾，当时一同学习的，还有游惠海、丁宁、吕伦、曲皓等，后来都成为人们熟知的舞蹈家。索考尔斯基的舞蹈学校在现在的茂名路巨鹿路口，具体负责胡蓉蓉学习的是索考尔斯基的夫人勃朗诺娃，她的教学极其严格，动作、表情、姿势、步伐……半分都容不得错，这才养成了胡蓉蓉严谨而规范的舞蹈艺术风格，影响了她的一生。
胡蓉蓉（左）和索考尔斯基（右）
胡蓉蓉的父亲胡规芬喜欢戏剧和电影，1933年胡蓉蓉的大哥胡心灵从日本留学回国，父亲出资办了文化影业公司，让胡心灵从事艺术实践，1935年拍了第一出戏《父母子女》，剧中的插曲《渔民泪》由老爸胡规芬作词作曲，演员则有胡心灵的女友龚秋霞和表姐闵翠英，6岁的胡蓉蓉在剧中表演了“洋囡囡舞”，一下成了享誉上海的小明星。
胡蓉蓉出演的第一部电影《父母子女》
享誉沪上的小洋囡囡
连续几部电影走红，胡蓉蓉声誉日隆，但1939年，当胡蓉蓉10岁时，父亲胡规芬毅然作出决定：退出影坛，一切拍片邀请一律谢绝。作为一名教徒，胡规芬认为小孩子应该潜心学习，远离凡俗社会，在纯净的环境中成长。但胡蓉蓉的芭蕾舞学习并未停止，她成为一名专业的芭蕾舞演员，经常跟随当时上海的俄国芭蕾舞团在兰心剧院演出，如果她一直演电影，可能她可以成为一名明星，但正是退出影坛的决定，让她逐渐成为一名艺术家。
年轻的舞蹈家胡蓉蓉（前）
1949年以后，胡蓉蓉长期从事芭蕾舞教学，1950年出任上海戏剧专科学校舞蹈教师，开始芭蕾教育和创作生涯，当时她年仅21岁。1960年上海市舞蹈学校成立，胡蓉蓉任副校长。1964年她和舞校教师一起将《白毛女》改编为芭蕾舞剧《白毛女》，该剧既运用了芭蕾语汇，又吸收了中国民间舞蹈和传统戏曲的表现手法，成为一部国产经典剧目，后来这部舞剧被改编为样板戏。有意思的是《白毛女》开场也是过春节，杨白劳不要说压岁钱，连给女儿买朵花带都没有钱，但也要扯上三尺红头绳，给自己的喜儿扎起来。从“压岁钱”到“红头绳”，中国的艺术发生了巨变，社会的变化就更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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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蕾舞剧《白毛女》的经典片段“北风吹”
三十年代的童星胡蓉蓉
豆蔻年华的胡蓉蓉
舞校任教时期的胡蓉蓉（中）
晚年的芭蕾舞一代宗师胡蓉蓉
胡蓉蓉的家住在南京西路中信泰富广场对面的花园公寓，一生教学育人，培养了无数芭蕾舞的人才。2012年胡蓉蓉病逝，当年上海芭蕾舞团在逸夫舞台演出了胡蓉蓉主创的芭蕾舞剧《白毛女》，缅怀她的杰出贡献。如今，白毛女的故事已经很少见了，小孩子过年都能像儿童时的胡蓉蓉那样拿到“压岁钱”，从压岁钱到红头绳，回首胡蓉蓉的一生，以及八十年来春节的社会变迁，不能不让人感慨……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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