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开篇：江南人想象中的白山黑水俏冤家
最近上海评弹团几乎天天有演出，作为粉丝，全部追听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有些演出还是要看的，比如正在乡音书苑演出的长篇集萃，就很有看点。因为书场表演都是下午，上班族要捧场有一定困难，之前高博文、陆锦花表演《文征明》及吴新伯说《水浒》就没有看到。好在昨天忙里偷闲，欣赏了姜啸博、陶莺芸的《长生殿·戏梅》和毛新琳、周慧的《正德访子》，自然是非常过瘾。杨调是我个人特别喜欢的，《戏梅》一折，杨振雄并未留下影像资料，他1998年创作的《长生殿》一书是话本小说，是没有唱词的。书是新排的，一回书听下来，感觉唱演俱佳，是花了功夫的。
本人收藏的《长生殿》话本小说
正式说书前，照例唱开篇。姜啸博表演蒋调《剑阁闻铃》，唱是不必说的，唱之前他谈了自己对蒋调和杨调之异同的看法，这就不一样了。演员能唱不稀奇，能知道唱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唱，那就很不容易了。姜啸博的下手陶莺芸唱的是《东北开篇》，这只开篇我个人非常喜欢，几年前曾专门写过文章。既然听到此曲，就来谈一谈《东北开篇》，当然内容作了一些更新。
陶莺芸表演《东北开篇》
因为交通不便，以前江南一带很少看到东北人，对东北人的形象大多出于想象。民国时代评弹大家朱耀笙创作的《满洲开篇》（后改名《东北开篇》），就非常有说头。从曲调上来说，朱耀笙是弹词艺术承前启后的大家，他在“老俞调”中加入戏曲、曲艺的唱腔，丰富了评弹音乐。《东北开篇》是朱耀笙从苏滩传统曲目《昭君出塞》中的一个唱段丰富发展起来的，以俞调为基础，真假嗓并用，又结合九转三回调、念白等评弹要素，演唱难度大，长期以来是评弹演员练习基本功的开篇。
（1883-1950）
此照由王开照相馆拍摄
收藏与苏州名人馆
由朱耀笙的女儿朱咏诗捐赠
《东北开篇》的唱词有趣，一看创作者就是根据自己对东北的想象写的，你看开篇的主人公二姑娘：“头戴乌纱罩，鬓边齐插蛮大蛮大一朵大环花；十二金环耳上挂，穿一件海马生衣洋衫襟，外罩小襟，织就的牡丹花，白绫袜儿无瑕点，穿一双塔拉式的鞋儿绣的满帮花……”那个画风，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出现，倒有点像京剧《四郎探母》中的铁镜公主，又像是汤晓丹电影《傲蕾·一兰》里的抗俄英雄。可能对那个年代的老先生来说，东北女人就应该是铁镜公主或者傲蕾·一兰那样的。《东北开篇》中除了苏州话以外，还有很多苏式普通话，当然不标准，听起来发噱。这样的开篇如果放到今时今日来唱，可能会让人诟病“地域梗”，那个年代好像没有这样的顾虑，大家听了哈哈一笑，蛮开心的。
经过朱耀笙的侄子朱介生这一代，《东北开篇》学唱的人就多了，蒋月泉、杨振言、周云瑞、杨德麟、钟月樵、庞学庭……等等。杨振言老年曾以自己1962年演唱的版本在电视台录过音配像。庞学庭和搭档谢汉庭曾被称为“小蒋朱”（小蒋如庭和小朱介生），他唱的《东北开篇》出自嫡传，今天看的一段视频是庞学庭的女儿庞婷婷所唱，三弦伴奏的是庞婷婷的丈夫兼搭档王玉立（蒋月泉徒弟王柏荫之子），评弹世家又是书坛伉俪，名字连起来，正是“亭亭玉立”的谐音。
庞婷婷·《东北开篇》
王玉立伴奏
东北开篇唱词
朔风凛凛卷黄沙
北边地方都是那牧民家
跑马射箭都是英雄将
英雄将
有一位二姑娘生来容貌赛如花
头上边戴的乌纱罩
乌纱罩
鬓发双挑
鬓发双挑掳绉纱
天生瓜子芙蓉脸
芙蓉脸
柳叶细眉凤目秋波
粉鼻琼瑶小口樱桃
鬓边齐插蛮大蛮大一朵大环花
十二金环耳上挂
穿一件海马生衣洋衫襟
外罩小襟
织就的牡丹花
白绫袜儿无瑕点
穿一双塔拉式的鞋儿绣的满帮花
打扮完时阳台坐
阳台坐
怀抱琵琶 怀抱琵琶 耍几耍
初抚一支《文姬怨》
后弹的《钟子期相逢俞伯牙》
再弹一曲《湘妃调》
后弹的《孤雁落平沙》
那姑娘弹的都是相思调
只见帐儿外站着一个俏冤家
那冤家 又不长又不矮
年纪十七八 头戴一顶瓜皮帽
一粒乌珠放光华
三股辫儿在脑后挂
脑后还拖一条小“尾巴”
穿一件时式箭衣不绣花
外一件短马褂
时式金靴双蹬足
腰内金刀甚堪夸
手中拿柄真金扇 真金扇
含笑微微 含笑微微对着咱
姑娘一见忙含笑
忙把琵琶来放下
说一声 我的哥 你请坐吧
小妹子殷勤送盏奶子茶
我见他手中—柄真金扇
他爱我鬓边齐插大环花
争扇子来夺花
夺花又争扇 争扇又夺花
姑娘实情力不佳
口内连连倒喊“啊哟哇”
他们二人正在玩耍处
只见帐儿外站着—个老妈妈
妈妈年纪八十八
耳聋眼睛花
手中拿着龙头拐
骂一声 羊蹄子
小娃娃你们两人青天白日
白日青天在此干什么
乌里呀 乌里哇
乌里奔登子子喳
子子喳喳爱儿呀
爱特而乌叉呀
说的都是番邦话
凭妳聪明 都听不出他
那姑娘是说一声老婆子 老王八
要妳来看什么瞧什么
我们兄妹二人玩玩耍
待等老爷子回来告诉他
庞婷婷的演唱活泼诙谐，唱词也是比较老的版本。《东北开篇》版本不少，后来大多经过改编，因为民国的时代局限，开篇唱词中有些词语后来不大好用了。我在网上搜到钟月樵1948年在大美电台的录音，音质当然是不佳的，但听听老先生的弹唱，可以了解这只开篇原生态的样貌，当然那个时候它还叫《满洲开篇》。
晚年钟月樵
最后听一下陶莺芸的版本，唱词和庞婷婷版本基本一样，但有几处改动，如“番邦话”改成了“牧人话”，“老王八”改成了“老妈妈”。这样的改编，当然是可以理解的。明年1月3日，上海评弹团在城隍庙“海上梨园”有一场“大百万金怀旧金曲”演唱会，陶莺芸出的节目就是这则《东北开篇》，先听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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