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已是百年身｜一位上海红舞女的两年和两任男友

身处封控区，每天中饭吃好翻翻资料用电脑写几个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昨天写了“无轨电车”和弹词女艺人的八卦，不少朋友说有趣，那么今天再写点大时代中小人物的八卦，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吧。话说历史书总写得风起云涌，读书人想象历史事件中的人物，可能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生来就是为了完成书上的某个篇章而存在的。其实历史人物和你我一样，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困了要睡，也要柴米油盐，也有七情六欲，只是风云际会让他们在历史书上留下名字。后世之人在书上读到的，不过是其人生中的某个片段，一鳞半爪而已。今天要谈的一个人，是个四十年代上海滩的舞女，其职业用雅一点的中文，叫“货腰”，用洋派的上海话，叫“弹性女郎”（Dancing Girl）。但机缘巧合，她竟然很偶然地见证了上海滩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算三生有幸还是前世不修？事情要从1946年4月底的一天，现在的徐汇区少年宫高安路分部、解放前著名实业家荣德生的公馆说起。

徐汇区少年宫高安路分部

原荣德生住宅

1946年4月26日上午九点半，无锡籍实业家荣德生离开高安路210弄20号的住家，前往公司办公。忽有一辆挂“淞沪警备司令部”牌子的汽车拦住去路，身穿制服者数人出示证件及由国民党第三方面军司令部签发的“逮捕令”，将年逾七旬的荣德生架上汽车扬长而去。绑匪初时勒索100万美元，荣德生向绑匪解释，实业家的钱都用于工厂，没有那么多现金。绑匪表示理解，经讨价还价约定50万美元放人。绑匪要求将钱送到长乐路警备司令部汤恩伯住宅附近交款，荣家没有见到绑匪，却遇到了警备司令部的稽查人员，用来赎人的钱款一度被“没收”，后发还。两天后，又是警备司令部的车子将赎款取去，荣德生被绑匪送到其女婿家中，一场绑票风波，总算没有闹出人命。

荣德生

1875-1952

荣氏被绑，震动沪上。街谈巷议，纷纷指向淞沪警备司令部，绑匪开他们的车、穿他们的衣服，还拿得出他们开的文件，汹汹之口，谓其“暗通声气”。上海“当局”不得不严令破案。不久，警备司令部宣布案子告破，共抓捕绑匪15人，其中8人判处死刑，7人判处有期徒刑，发还赎金12还不知13万美元。看似皆大欢喜，实则暗藏玄机。被枪毙的匪首吴志刚、黄绍寅，公开身份是“华大企业公司总经理”和“单帮客人”，隐藏身份分别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上校副处长和军统的特务。绑架是他们的个人行为还是背后另有其人？刑场几声枪响，真相永远隐藏。

民国时代的逮捕证

人放出来了，绑匪处决了，事情似乎过去了。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军警当局开始向荣家勒索，警备司令部和市警察局分别收到4万美元，毛人凤、宣铁吾、毛森、陶一珊……甚至国民党江苏省党部、荣家原籍无锡县等都捞到一定好处，荣家先后付出60万美元才了结此事。一生勤俭的荣德生心痛之余只能摇头叹息，猜测会用老无锡话感叹一句：“铜钱银子弗色头”（钱倒霉）。8名绑匪被处决后，荣德生出钱给他们办了一场法事，其内心真实的感受，只有老天知晓了。

当时媒体对荣德生被绑案的报道

时隔两年，到了1948年。那年的上海滩风雨飘摇，国民党政府用金圆券取代法币，禁止私人拥有黄金白银和外汇，严惩囤积居奇的商人，蒋经国以经济副督导员身份到上海“打老虎”，一时闹得风生水起。新官上任三把火，蒋经国用人头祭旗，逮捕了“林王公司”经理王春哲。

民国漫画“打老虎”

这张漫画看的人都明白，被捕的王春哲是什么身份，据说他背后的，是孙中山先生的公子孙科。所以当国民党军警布控监视他的住处华懋大厦（今老锦江饭店）时，王春哲干脆来了个投案自首，到案时“态度从容、面无惧色”，想必是胸有成竹。不料蒋经国早就想杀一儆百，他把特刑庭法官请到办公室，劈头就问：“此案你是否收贿？”法官当然回答“未曾”，蒋经国说：“没有最好，请你好自为之”。这句话一说，实是胜过千言万语，法官只能“好自为之”，王春哲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林王公司”负责人王春哲被判处死刑

王春哲虽然是个倒霉蛋，但其人死得倒也像条汉子。刑前不紧不慢写了遗书，落款处写了“再会”二字，旋即自觉不妥，苦笑地说：“哪里还有再会的时候”，自己将“再会”二字抹去，改成“绝笔”。到了刑场他自己坐上柳木椅，对行刑的军警说：“请帮帮忙，枪法打好一点”，从容赴死。

从容写遗书的王春哲

关于蒋经国“打老虎”的结果，大家书上读过、电影里看过，我的文章里就不赘述了。总之轰轰烈烈打老虎，拍死几只苍蝇，顶多有几只猫咪，最后无疾而终。不到一年解放军渡江，国民党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还是说王春哲，他生死看淡，但对红颜知己却照顾有加。临刑前写了几封遗书，其中一封写给在上海商学院读书的侄子王忠恺，关照他拿出一笔款子，交给自己两个女朋友：黄亚菱和周叶秋。这两位是谁呢？是他相好的两个舞女。生死关头他仍然惦念自己的女友，还特意留出一笔“诀别费”，也算是有情有义、重情重义了。

1948年上海舞女冲击社会局

图片与文字内容无关

故事说到这里，该抖包袱了。王春哲两位女友中的那位“周叶秋”不是别人，两年前荣德生绑架案的主犯之一吴志刚，是其当时的男友。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而这位周叶秋小姐短短两年内和两件轰动上海的大案扯上关系，他的两任男友都为大人物“垫刀头”而成了枪下之鬼，不能不说是奇事一桩。王春哲死后几个月上海解放，那笔诀别费不知周叶秋有否拿到，但舞女这份职业显然不能再做了。后来她去了哪里？新疆？安徽？还是就在上海的某条弄堂里深居简出地成了“师母”、“阿姨”？不得而知。后来几十年的光阴，她是怎么度过的？午夜梦回，她又会如何回忆起1946-1948的那两年，以及她的两任男友？是耶非耶？心能留，身不能留，回首已是百年身。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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