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15丨采茶也采惊前茶
在离我老家10里远的地方,有一个镇子,坐落在山里,这个镇子上有一个国营茶厂,镇子周围连绵几公里都是茶山。和课本上说的明前茶雨前茶不同的是,我们这里的茶是从正月就开始采了,暖和的年份甚至在腊月二十七八就可以采了。
采茶这事是母亲和邻居阿姨们继养蚕、养兔子之后,又一大发现。正月过了初八年味就淡了,泡谷种还太早,听得可以采茶,母亲立刻雷厉风行的就去了。晚上回来高兴的说,茶钱现结,按生茶价,老板一半,工人一半。原来除了茶山老板,周围还有散种的茶农,老板种的茶采下来卖给国营茶厂,如果茶厂收10元一斤,那么采茶工人的费用就是5元一斤。母亲第一天去试水,现结了13块钱回来,高兴极了。可别小看这13块钱,那时候帮人修房子的小工一天工资是10块钱,上好的五花肉4.5一斤。
我每天帮母亲煎好鸡蛋饼带去当干粮,每天天不见亮她就走了,回来时天已经擦黑,每天在饭桌上听她讲采茶的事,她采了多少,哪个阿姨比她多,哪个阿姨比她少,要怎么采才能更快。母亲性子急躁,那时候是她少有的好脾气,我还没有见过采茶,很是心动。又是寒假里闲得无聊,就央求母亲带我去试试。
次日一大早,我们带着干粮水和水果,拿上提篼和小竹箩,和头一天与母亲约好的阿姨们一起出了门。走到山口古树时,天才大亮起来。从古树旁的另一条小路下去,又走了几里路,到了茶山入口,这才发现裤脚被小路两旁野草上的露水浸湿了。好在那时候也不娇气,母亲拿出帕子,让我隔在裤腿里,也就继续往茶山上去了。
一行行茶树像梯子一样一级一级布满山丘,有半人来高。叶子比较大,颜色是鲜亮的绿色。母亲说,这种叫云茶。又往前走了一阵子,见一批矮矮的茶树,只二三十公分高,叶子是墨绿的,茶芽也小,母亲说,这种叫川茶。不用问,茶树种类肯定是茶厂老板说的,第二天要采什么样的茶,也是茶厂老板头一天告诉采茶人的。
茶山上人还很少,母亲讲了采茶技巧,给我小竹箩,我们几个人就各自散落在茶田里了。云茶的芽苞比较大,和我后来在杭州见过的龙井茶差不多,一手执箩一手摘,好一会儿才有一小把,早上的茶还带着露水,母亲让我倒在提篼里,摊开晾干。原来茶芽娇嫩,一捂就黄。湿茶和被捂黄的茶不但不给采茶工钱,还可能被罚款。
不知不觉太阳出来了,茶山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多了起来。露水干了,母亲和阿姨们采茶速度明显加快了,然而我们都不是采茶客,不会两手同采,所以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听到的“采茶好比凤点头”画面没有出现。也有不相识的阿姨在附近,动作夸张幅度大,连枯叶老梗也一起抓了下来。母亲要强,被带了节奏,自己手上也跟着快起来,眼睛瞄了一眼对方的篮子,悄悄的说:“她摘的那么毛,称重的时候肯定要遭返工。”
等到中午的时候,太阳辣了起来,单衣毛衣都脱了,只穿着秋衣套一件毛背心,名唤“钻钻”,额头上汗淋淋,脸上辣焦焦的,实在是不好受。一丝风也没有,一棵大树也没有,我们顶着日头找了个平一点的地方坐下来,就着凉开水啃麦饼。稍事休息,下午又采了几个小时,我的体力与耐心都耗尽了,母亲不得不同意让我自由放风去了。等到日头西斜,母亲拉上我匆匆往称重的地方去,那是几个山丘之后的一座白房子,里面有临时加工的机器。还未靠近,远远就有茶香飘来,母亲连说了几声好香。
回到家里,我已经脚趴手软,连饭都不想吃了,直嚷着再也不要去了。母亲却分外兴奋,因为有我的加入,工钱比往日多了好几块。第二天晚上母亲回来,见我已恢复过来,再次怂恿我去,我不为所动,直到母亲说:“你自己采自己得,我不要你的了。”我才十分愉快的去继续煎麦饼了。
钱绝对是重要的激励因素,尤其是对那时候根本没有机会获得零花钱的孩子来说。那时候的教育理念是钱会让孩子变坏,除了像收稻谷这种要几天收完全年粮的紧要关头,我们也必须下田帮忙,每天可以有两块钱做激励,其他时候,我们的口袋比脸都干净。当我拥有了采茶劳务费自主权后,根据当天的茶价,我竟然挣了整整10块钱!这可相当于去帮别人修了一整天房子啊!母亲也惊讶,也很激动,各种想办法让回到她的战队,然而,尝到了市场经济甜头的我,怎么可能再回到计划经济呢?更何况,这是我第二次挣到那么多钱。(第一次是采草药救人,挣到5块钱,只是很遗憾,病人还是去世了。见:半边莲)
龙井茶的一叶一芽
雨水过后,万物萌发的速度加快了。我们从采茶芽变成了采一叶一芽,也就是所谓的一旗一枪。采茶工价也从原来是十几块钱一斤降到了七八元元一斤,但是因为一叶一芽更好采,我们采茶速度也更熟练了,反而一天下来收入更高了,最多的时候我一天挣到了17块钱。
因为母亲和另外两个阿姨采得茶品质好,茶山老板让每天都去,工钱也变成了一周一结,我们也就不再带钱出门。卖茶叶时排长队,收茶的人把手插进提篼底再翻上来,仔细检查每个人的茶叶干净程度,不合格的就给个簸箩,让在旁边择捡干净。图快乱抓的人根本不能蒙混过关,第一天看见的那个阿姨,当天傍晚老板就让她不要再来了。
有一天,我们排队称重时,前面有一个年纪比大的婆婆摘得不多,只有几块钱带零头,茶山老板给了一张10元让她找。老婆婆抖擞着摸出手帕,仔细数着零钱,恰巧差了一毛。而茶山老板也没有零钱可找,老太太呆住了,茶山老板不说话,周围人也面面相觑,场面一下子僵住了。老婆婆站到旁边去等候,排队的人继续称茶。一连七八个人称了走了,场面里也没有多出来的一毛钱。母亲看着老板给我们称好并记了账,带着我往家赶,直到回头看不见白房子了,那个老婆婆还等在那里。我与母亲赶路回家,一路无话。
龙井茶的两叶一芽
因为开学了,采茶只能周末去了,每次去茶叶的变化都很明显,采茶价也就断崖式的下跌。从一叶一芽到两叶一芽,再到几片叶子的大茶,采茶价从十几元到五六元到三元两元,直到清明前采几片叶子的大茶叶时,就直接用手抓用背篓去装了,采茶价只得三四毛一斤了。当采茶价跌到三元时,已经快要期中考了,我不再去采茶了。母亲采了两次大茶叶,发现劳力投入和采茶收入比值不划算时,也不再去了。
老茶梗要用镰刀割了
母亲说,采大茶的都是附近的半老太太,那边离镇上远,田地也少,她们挣钱更不容易,工价低也是要做的。几片叶子的大茶是用来压粗茶叶的。大茶之后的老茶梗就要用镰刀割了,那时候就是几分钱一斤了。等到秋天要修剪茶树,冬天要上肥,茶山上大半年都有活干,只可惜茶山太远了。母亲对于自己挣钱,绝不求人这件事,有很深的渴望。我也忘记了我采茶的工钱最后干什么用了,好像也交给了母亲,变成了我学费的一部分?
后来才知道,大部分地方的茶都要清明前后才开采的,所以特意查了一下我们那里出产的茶到底什么去向。原来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惊前茶”,主要生产绿茶、红碎茶,用于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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