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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第十章)

2017-04-09 作者:徐建忠 知青情缘


第 十 章

 

    一九七三年。又到雨季了。


    已经连续下了近二个月的雨了,大伙儿的耳朵里,早就塞满了雨点落在茅草屋顶上发出的" 悉哩嗦啰 "的声音。虽然说年年有雨季,但今年这雨季比往年长,连续二个多月的阴雨让人觉得心里特别的烦燥。


    南腊河里,以往温和而清澈的河水早已变得橙黄色。河水夹杂着大量的黄泥沙,象脱缰的野马一样,从上游奔腾直下,浑黄的泥水中还不时地夹带着大棵的树木和乱草杂物,偶尔还漂浮过鸡鸭猪狗等家禽牲畜的尸体。这南腊河的泥浆水,不能直接洗衣洗脸,更不要说煮饭喝水。这就辛苦了炊事班的十位战士。他们为了保证连队的一日三餐的用水和开水的供应,在几口大缸内装满河水,再加明矾搅拌,让水中的泥沙沉淀后,再煮饭洗菜,烧开水。战士们生活用水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在脸盆中打河水自然沉淀。没多久,浅色的衣服和洗脸的毛巾都变成了灰黄的,像染过色似的。


    由于连日暴雨南腊河洪水的暴涨,冲垮了架在河上的竹桥,南腊河的洪水再一次阻断了二连对外的一切联络 (当时各连没配备电话),就算是一封书信也到不了对岸,有要紧事情全靠隔着河在对岸大声的喊叫,才能够听到个大概。这几天为了水沟赶工期,全连冒雨施工,有不少战士着了凉,发起了高烧,卫生员陈颖又是打针又是量体温发药的,把她累得够呛。考虑到全连干部战士的身体状况以及工程进展的情况,连部经研究决定,雨天不再施工,放假休息。略微耽误的一点工期雨季后肯定赶得回来。


    今天雨不小,全连休息。休息天和星期天一样,早九晚四,一日两餐。七班的代理班长周杰早饭前躺在床上,翻开厚厚的笔记本专心致志的看着。王志刚从对面铺上伸过脑袋,“班长,看啥呢?又是在看自己写的日记呀?”


    “嘘!”


    周杰把食指放在嘴边向志刚做了个别吭声的动作,朝两边看看,只有刘国林趴在自己的铺上,在记着他雷打不动的日记,其他人都上别的班寻搭子打“八十”分去了。刘国林是 家里的独苗,最近上海有政策,象他这种情况可以办理回沪手续,回上海顶替父母的工作。因为雨季南腊河发洪水不能过河,才耽搁了下来,估计他雨季后就要动身。


    “班长,神神密密的,是在看什么呀?”周杰越是神秘,志刚越是好奇,干脆也趴到周杰的铺上,凑着要看。


    周杰见志刚凑近,忙合上笔记本,说:“没事干无聊,我在随便看看。” 


    “不会随便看看这么简单吧,我看看。”志刚一伸手把周杰手中那本厚厚的笔记本抢在手里,翻开第一页,五个大字映入眼帘,大吃一惊,失口说道:“啊,《一双绣……》”   


    没等志刚往下说,周杰忙捂住志刚的嘴。志刚回过神来,压低了嗓门,说:


    “班长,你怎么还在看这书呀?最近,对《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少女的心》这些手抄本,上面追查得可紧了,还说什么生产建设兵团已经查出了好多手抄本,有手抄本的知青都被关了禁闭,写检查,追查这些手抄本的源头,听说还要开会批斗。外面还说水利兵团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一本手抄本都没有。我们不知道你讲的《梅花党》,原来就是《一双绣花鞋》上的这个故事,尽缠着要你讲,后来知道了,就挺担心的,所以这些日子我们也不让你讲这个故事了,班长你就别看了。”


    “我知道。其实这也没啥大不了的,最近雨季,上面的人过不了南腊河,不会有人来查。”周杰合上笔记本。


    志刚说:“班长,上面查书查得那么紧,说它是大毒草,还说写的人是现行反革命。这本书就写了一九五零年重庆刚解放的时候,我人民解放军历尽千难万险,不惜流血牺牲,破获国民党敌特潜伏组织梅花党的故事。这么一本歌颂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好书。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一本书,它怎么可能就成了大毒草呢?”


    “刚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仔细想想,就想明白了。”


    “到底是为了啥?”


    “你想,解放四川,是谁的部队?”


    “应该是刘、邓大军。”


    “说对了。可是作者现在写这本书,写的也真不是个时候,……”


    “哦,我明白了。”


    “如果要是没有什么斗争,这本书肯定就是一本好书呀,我敢肯定,若干年以后,《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少女的心》这几本手抄本一定会印刷成铅字出版,说不定还会拍成电影搬上银幕。志刚,等我看完以后,你拿去看看?省得你们老是缠着我,老是让我讲故事。”


    “我?班长,得了吧,还是你先看,以后等风声过了,再讲给我们听吧。上次支农那几天你讲了一半还没讲完呢。再说我小学没毕业就碰到文化大革命,才识了几个字,别说看小说了,我就是写封短短的家信都写不好。刚来水利兵团时,那次给家里写信不是还闹出个大笑话吗!”


    原来,刚到云南的时候,志刚听到别人说云南有雨季旱季之分。雨季时一连二、三个月天天下雨,连里好多人都拿钱托司务长去县城买伞,志刚离开上海时没带什么钱,又难以开口问别人借,急忙给家里写了封信,意思是云南雨季太长,叫家里寄点钱买伞。本来很简单的一封信,可志刚写时觉得特别费劲。为啥?因为那个“伞”字他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这字怎么写。好要面子的志刚不好意思问,怕被别人笑话。最后还是马马虎虎描了个字,把信写成了。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云南下雨太多,大家都没命,其他人都让家里寄钱买命,就是我没钱买命。家里给我寄十块钱也让我买命吧。下面落款,你们没命的儿子志刚。”


    收到志刚的信,家里人认为志刚水土不服病了,把父母亲急得差点来云南,连忙寄了钱出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件事很快在水利 B 团传开了,他王志刚一下也成了B团的名人,成了大家饭后茶前闲聊的对象。


    “这不算啥。三营有个叫根良的朋友,他爸是个老学究,写信来文刍刍的,开头老是根良吾儿,结尾落款是父字两字。这朋友不知道吾儿父字四个字是啥意思,心想,上面两个字肯定是对别人的尊称,下面两个字肯定是谦虚的。老爸到底是老知识分子,写信都写出这么水平来。在上海时他老说我不好好学文化,现在我要让老爸看看,我到了云南后进步有多大。于是他给老爸回信,开头是 : 老爸吾儿,结尾落款是父根良字。他老爸接到信,气得病了三天。后来回信骂了他一通,信后还附了两句诗 : 生你养你十七八,不知是子是老爸。” 趴在铺上写得真欢的国林斜着头,笑嘻嘻的说。


    “好了,别出我丑了。你还是好好写你的日记吧。”志刚有点难为情,连忙打着哈哈。


    “你也可以记记日记看看书,也免得老缠着让班长讲故事。”


  “哪我也不敢看。看的人多了,万一给连长指导员他们发现了怎么办?还不如班长一个人看,看完后,把小说里的故事用上海话讲给我们听。以前断断续续的,才讲了一半。以后多讲点,我们爱听。连长指导员他们又不懂上海话,就是看到了也只当我们在用上海话拉家常呢。只是象班长现在这样看,太危险了,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上就是《一双绣花鞋》这五个字,太注目了。我看把这一页撕掉,另外贴上一页,写上《雷锋日记》几个字,看的时候也用不着担惊受怕,即使给连长、指导员发现,说不定还会表扬你,说你在学习雷锋同志的先进事迹呢。这样看这书就安全多了。班长,你看我的主意怎么样?"


    “高,高家庄,实在是高! 亏你小子想得出来!”周杰一拍大腿,说:“我看你天生就是当特务的料。要是你早出生几年,生活在重庆的话,肯定是梅花党里的一个特务。”


    “班长,我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就这样损我呀?好吧,特务就特务,为了班长能安全看书,也为了我们能听好的故事,就当一回特务吧。班长,光把封面改了还不够,你想,万一指导员随手一翻,就漏馅了。我想,要伪装就伪装的彻底一点,第二页贴上一张雷锋的照片,第三页抄上那篇著名的雷锋日记,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这样一来,哈哈,我确保班长你万无一失。”


    “你小子这不仅是特务的料,而且还是个特务头子的料……”


    “班长,班长……” 阿平喊着班长一阵风的跑进门,差点没撞上志刚,也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急急忙忙的,做啥?”志刚问。


    阿平显得有些着急,说话像打机关枪似的,“班长,我刚刚听到炊事班长王平到连部反映,说的是连里的粮食的事。听说粮仓里的大米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见底,如果再不想办法去十八公里外的县城购买粮食,把粮食抢运过南腊河,那么全连的一百多号人很快都得挨饿,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三个排长都到连部开会,在商量派人过河买大米和想办法抢运大米的事呢。”


    “粮食是不多了。应该想办法买粮,可这汹涌的南腊河水,象是一道不可越过的屏障似的,挡在了我们面前。原来架设的钢缆也已经给洪水冲断,要在洪水中重新架设跨河的钢缆,谈何容易。”周杰把笔记本往枕头下匆匆一塞,皱着眉说,“要强渡发着这么大洪水的南腊河抢运粮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怎么样才能过河,又怎么样才能把大米运过来呢?要强渡南腊河,看来只有我们几个。志刚,阿平,国林,应该是我们班上几个从小在长江口长大的朋友出力的时候了。走,我们一起去连部看看。”


    一早起来,洗漱完毕,连长指导员他们几位连首长在会议桌前碰了下头,对连里当前的工作交换了一下意见。


    连长烟瘾大,一坐下就忙着掏烟,边掏边说: “这两天病号比较多,主要是因为施工淋雨,发热感冒。经过打针吃药,病情都在逐步减轻。”


    指导员说:“我们是不是趁这几天休息,组织学习一下上面的文件。前些日子团里根据思茅地区革委会的要求发了个文件,要求各连注意掌握阶级斗争新动向,查抄那些反革命的手抄本。还要求各连每隔半月书面汇报一次。”


   “学习是需要的,提高思想觉悟嘛。”连长抽了口烟,说:“可是我们连就这一百五十个人,都是清一式的水利兵团战士,上海来的知青,哪儿来的什么资产阶级?哪儿有什么阶级斗争呀?我看还是让大家好好养养身体休息休息,在家自学,恢复好体力,才好投入施工。”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书面汇报怎么写?”指导员用手向上指指,说:“这还是需要应付一下的。”


    “这就让文书小王发挥一下,什么学习啦,提高啦,批判大毒草啦。对知青文书小王来说,没问题 ,小菜一碟。”


    三人正说着,炊事班长王平来了。

 

    四人来到连部门外向里望去,几个排长和连首长干部正在会议室紧急商议着。连长先作了发言:“同志们,我们连的口粮最多还只能够维持三天。也就是说如果再不想办法去县城购买粮食,把粮食抢运进来,那么我们全连一百五十号人三天后就会彻底的断粮。刚才我和指导员研究了一下,先派水性好的战士泅渡过河,赶去县城买粮,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最关键是,洪水这么大,如何才能把买回来的粮食安全抢运过南腊河。”


    副指导员说:“是啊。强渡南腊河抢运粮食的危险性极大,所以必须商量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才能确保渡河运粮的安全。下面由指导员你先说说渡河运粮的具体打算,指导员说完以后,大家再进行补充和完善,尽可能把困难想得多一点,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指导员清了清噪子,操着一口浓重的版纳口音,说:“同志们,今年的雨水下得比往年多,雨季的时间比往年延长了将近一个月,南腊河洪水更比往年发得凶。在雨季到来以前,我们对今年雨季时间估算有误,过雨季所需物资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充分,对困难也估计不足,才造成了粮食储备紧张的状况。现在河上的竹桥已经被洪水冲走,跨河的钢缆已被冲断,竹筏也已冲走。唯一的办法是两岸架重新架设钢缆,然后在钢缆固定下,用竹排子强渡运粮。”      


    说到这儿,指导员问连长要了根“春城”牌卷烟,点燃了,狠狠地吸了一口,指导员因身体原因,已经戒烟好久。一口下去,呛得他一阵猛咳。从吸烟的狠劲上,就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焦虑,他端起茶缸喝了口水,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刚才我们几位连干部研究了一下,作以下安排: 第一,由一班长带领你们一班,不,一排长带一排一二班和二排四班这三个班冒雨进山砍毛竹,毛竹必须是三年及三年以上竹龄的成年竹,这毛竹不容易断裂。第二,竹排由三排七班负责,振安和周杰他们要把好质量关,来不得半点马虎。记住,要保证竹排的稳固性,以确保渡河人员和粮食的安全。还有,洪水浪大,竹排必须扎双层,防止河水浸湿大米,固定竹排的铁链、钢丝绳仓库去领。第三,架设跨河钢缆,我的水性比较好,由我负责,连里挑几个水性好的协助配合我就行。能不能安全运粮,架设钢缆是关键的关键,我在明天中午前会把钢缆架好,竹排下河就位,确保后天中午运粮过河。如果不下雨,三排八班九班和二排五班六班由李副指导员带领,继续上工地施工,砌筑沟渠的护坡,确保引水工程年底竣工通水。同志们还有什么问题要补充?”


    “我的水性比指导员好,架钢缆由我负责。工地上施工由黄连长负责就行,他不会水。”副指导员李立正不同意指导员下水架钢缆。


     “不行老李,你脚伤刚好,架钢缆还是我去,你带人在岸上协助。”


   “老赵,别争了,这段时间你都在吃胃疼药,我的体质比你好,也更知道这洪水的脾气。要不你在岸上配合送绳,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就把我们拉回岸边,你就作为预备队吧。”


    指导员见硬缠不过,只得作罢,说:“下面大家再摸摸底,看看连里谁的水性好。和副指导员一起下河架钢缆的,一定要挑水性特别好的战士下河……”“连长,指导员,别摸底了。我们几个是长江边长大,从小就在江里游泳,水性没问题, 我们和副指导员下河架钢缆。” 周杰他们四人冲进会议室。


    指导员点点头,对李立正说:“好吧,周杰、王志刚、阿平和刘国林你们随副指导员准备架设钢缆。老李,七班张家友、二班的陈福明,让他们作为预备队。其他还有啥问题吗?如果没问题就散会,各班排马上开始准备!”


    “是,坚决完成任务!”


    散会,连里开饭后没多久,一排三个班上山了,三排长带人去仓库准备扎竹排的材料和工具,连长和二排长带了五个班的战士上了水利工地,指导员和副指导员带七班长周杰王志刚陈福明等几名战士来到了南腊河边。副指导员让张家友、陈福明、刘国林留在岸上和指导员一起送绳,自己带了周杰、王志刚和阿平准备下水,被指导员拦住了,说:“老李,这儿水太急,再往上游一点下河。”


    到了河水稍缓的河边,指导员停住了脚步,说:“老李,千万记住不能强着横渡,要借着水流斜渡,这样比较省力。”


    “知道了。借着水流的方向斜渡,节省体力。”副指导员一边检查腰间的绳索一边说:“老赵,没问题,你就放心吧!” 


    “还有,你们腰上的棉纱绳一定绑稳了,我和张家友、陈福明和刘国林在河这边放棉纱绳,万一你们在洪水吃不消就发个信号,我们会把你们拉回来。你们到对岸后马上把绳子固定死,我们在这边拴上钢缆,再由你们三人把钢缆拉过河去。” 


    “知道了!” 指导员使劲拉了拉副指导员腰间的绳索,又用力拍了拍周杰、王志刚和阿平的肩膀,说:“老李、周杰、志刚、阿平,你们千万注意安全,出发吧!”


    副指导员和周杰他们四人跃入了滔滔激流中…………


    第三天上午,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一根钢缆贴着咆哮的南腊河水面,两头紧紧梱绑在二人合抱的大树上。钢缆绷得紧紧的,一张双层的竹排用铁链锁在钢缆上,停靠在岸边,竹排在洪水的冲击下疯狂的摆动着,随时都可能被洪水冲散架。为了以防万一,岸上还放了一只备用竹排。


    老天爷还算帮忙,运粮车到对岸时雨也停了,但因为上游地区大雨量的降水,南腊河水更涨。副指导员带了周杰、王志刚、陈福明、张家友、刘国林、阿平和另外七、八名水性好战士,光着脚,穿着短裤背心率先登上了竹排。副指导员和周杰、王志刚、刘国林四人站在前头,双手拉着钢缆,脚跟抵着竹排前端的横挡,迎着洪水,使足劲一寸一寸地向对岸拉动,连接竹排和钢缆的铁链拍也随着一寸一寸向前挪动。随着竹排进入激流中央,钢缆也不住的抖动起来,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捏了一把冷汗。只看到汹涌的洪水在竹排边咆哮而过,溅起一片浪花。突然,竹排顶部猛的下沉,仿佛要被洪水吞噬。钢缆好像一根搭上箭的弓弦,竹排就好像弦上的箭,一旦连接钢缆和竹排的铁链脱扣,竹排随时都会像箭一样飞射出去。


   “你们几个快去竹排后面,把竹排后面的重心给我压住了。”副指导员一边使劲稳住竹排,一边指挥竹排上人的站位,“往后一点,往后一点,再往后一点。行了! 大家全部蹲下! 注意安全,用手抓紧竹排!”


    “副指导员,你的手……”王志刚眼尖,发现了副指导员手套掌心渗出的血。


    “没事,刚才给钢缆的断丝扎了一下。同志们,用脚后跟抵住竹排的横杆,双手抓紧钢缆,听我的口令大家一起用力。一、二、三……一,二,三……”


    副指导员没顾上自己的手伤,指挥着。


    竹排终于冲过激流,稳稳停靠在了对岸,岸上的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副指导员除了留下志刚和阿平二人在河边稳定竹排,铺上油布外,带着其他的战士迅速奔上公路,卸下早已停在公路边的运粮卡车上的米袋,装上竹排……


    一竹排粮运回来了,这边岸上等候的战士迅速两人一包两人一包地把大米卸下竹排送去粮仓。

    又一竹排粮运回来了。

    再一竹排粮又运回来了……

    最后一竹排的粮,也快冲过激流,眼看着大功即将告成。正在此时,夹杂在洪水中的硕大一段树木飞快地撞向竹排。竹排经不住这一猛烈的撞击,“啪啦啦”地惨叫了几声,紧接着,看到竹排剧烈地颤抖着, 晃动了几下翻在激流中。竹排上的人和大米随着掉进洪水,瞬间被激流卷得无影无踪……


    “副指导员! 周杰、王志刚 !阿平!  ……”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岸上的人们惊呆了,片刻,他们缓过神来,一边呼喊着落水战友的名字,一边焦急地跟着洪水向下游追去。留在对岸的刘国林、张家友等七、八名战士顺着公路向下游追寻而去。


    天,又“悉悉咧咧”下起雨来。连长、指导员带着大伙沿岸几公里寻了几个来回,一边撕声裂肺地呼喊着落水战友的名字,一边仔细寻找着落水战友的身影。但是,即使望穿了双眼,也没发现副指导员和周杰他们的身影。眼看着夜幕慢慢降临,天色渐渐暗下了来,大伙的心情也就更加着急起来。


    “快看,下边有人!”突然,三排长振安指着岸边灌木丛,嘶哑的嗓音一边喊着,一边向河边冲过去。“是副指导员,还有阿平,这边还有一个,是王志刚。连长、指导员,你们快过来,副指导员他们在这儿!”


    大家赶紧冲上前去,使劲把他们拉上来。微弱的光线下,只见李立正他们脸上、手上、脚上到处都是被撞破的伤痕,有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向外渗着血丝,三个人都已经奄奄一息。


    “我没事,你们快找周杰。”副指导员用微弱的声音说。


    连长多么希望周杰也在这片灌木林中。可是找遍了这片灌木林也没发现周杰的影子。


    陈颖在为副指导员他们清洗消毒伤口。刚听到找到副指导员他们时,她一阵欣慰。当她看到救上来的人中唯独没有周杰时,她的心被揪紧了。不过,周杰的水性陈颖是知道的,要比志刚阿平好出许多。志刚阿平他们没事,他一定也会没事的。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颖的心越发颤抖的厉害。


    “七班长呢?找到没有?”在大家呼喊声中刚刚缓过气的副指导员,用胳膊肘吃力地撑起身来。望着躺在身边的王志刚和阿平,着急地问。


   “老李,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们继续找七班长。我带人继续找,一定把他找到。”


    李立正用恳求的眼光看着:“连长,七班长他是为了我……你们一定要找到他……”


   李立正清楚地记得,刚才在激流中,自己已经体力不支,眼看要被冲走,是周杰用力把李光正推出激流,而自己却被洪水冲走。


    天暗了,只有那无情的雨水仍在瓢泼的下着,那无情的南腊河洪水的咆哮声在耳边震荡着。一个晚上的寻找,还是不见七班长周杰的影踪……


    第二天天刚亮,大家顾不上吃早饭,也顾不上休息,冒着雨继续寻找。终于,在下游五公里的南腊河转弯处,发现了周杰的遗体。周杰的遗体被两块突出水面的大石头挡住在激流中,陈福明、张家友等人腰间拴着保险绳下了河,强渡激流把周杰的遗体打捞上岸,只见周杰身上布满了伤痕,额头上还有一个拳头大的肿块。陈颖闻讯赶来,见到周杰的遗体,惨叫了一声“周杰”,便晕倒在周杰的遗体上。英子刘英她们用力搀扶起陈颖。连长、指导员和陈福明张家友含着泪把周杰的遗体抬回二连,轻轻安放在会议室的长桌上。陈福明张家友他们为周杰擦干净身上的污垢,穿上干净的衣服。志刚拖着受伤的身体蹒跚地来到会议室,默默地把那本还没来得及更换封面、抄录首《一双绣花鞋》的日记本放在了周杰的头边……


    安葬那天,这季节原本不大打雷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隆隆的雷声,雨也下得更大了。雨水、泪水沿着大家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淌,大家都哽咽着。连里有黑衣服的战友把衣服拆了,缝制了一百多块黑纱戴在每个人袖子上,女战友头发上插着一朵白布做的小花。在安放周杰的棺木下葬那一刻,陈颖已经顾不上什么水利兵团不准谈恋爱的纪律,她用力挣脱了英子和刘英的手,扑在棺木上不让下葬,两只手的十指在棺木上扣得变了形,鲜血顺着指甲缝不停地向外渗。她不停地哭喊着:“周杰,你睁睁眼看看颖颖,你睁睁眼看看颖颖,不要扔下颖颖一个人走,你不要扔下颖颖一个人走呀! 你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叫我以后怎么办……”


    人群里的哽咽声已经变成了痛哭声。


    曼赛寨的波岩教,波坎拉等几位乡亲也闻讯赶来,他们饱含着泪水,双手合十,用傣家特有的方式,默默地为周杰祈祷送行。连长指导员几乎同时拔出了“五四”式手枪,枪口指向天空,连连扣动了手枪板机,“啪、啪、啪 ……”


    波岩教、波坎拉他们也同时举起了套筒猎枪,扣动了板机。 


    凄厉的枪声,盖过了洪水的咆哮声,和战士们的痛哭声汇聚在一起,在南腊河畔的群山中回响着,传得很远、很远……


     “老李,我们回连吧!”指导员望着站在周杰墓前一直默默无语的李立正,又重复了一遍,说: “老李,我们一起回连队吧!”

   

     “老赵,老黄,你们俩带着战士们先回去,我单独留一会,我想再陪陪周杰。”

   

    “好吧,让王志刚刘国林陪着你。”连长说。

   

    “谁也不用陪,我不会有事,就只想一个人和周杰说说话。”

   

     “也好,老李,哪你早一点回连。”指导员和连长相互对视了一下,点点头,他们明白副指导员此时的心情,便带着战士们离开了墓园。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等到连里的同志们一走,副指导员李立正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他靠在周杰的墓碑上,大声呼喊着周杰的名字,眼中的泪如开了闸门般的涌出,泪水雨水掺和在一起,像断了线的珍珠,沿着脸腮洒落在周杰的墓碑上。泪光中,李立正仿佛看到了,周杰在暴风骤雨中,他带领着全班战士用肩膀使劲扛住了摇摇欲倒的茅草房,看到周杰带了全班,冒着风雨在倒塌的废墟下救出一个个被埋的女战友,看到周杰他带了两位战士为了采木耳而迷失在茫茫的热带雨林中,看到周杰在大湾塘施工段爆破时在关键时刻,他不顾危险把战友拉进掩体的情景,看到周杰在曼赛秋收支农时欢乐的身影,也看到了周杰在战士们食品严重短缺的情况下,宁可自己背上处分,在南腊河中扔下了第一瓶炸药,还看到了周杰在汹涌的南腊河洪水中把战友推出了激流,而自己却被洪水卷走……

  

     “周杰,你才十九岁,这么年轻,人生的道路才刚刚开始,你怎么就走了呢?照你这么好的水性,要是一个人,就算要游过两条南腊河宽的激流洪水也不在话下,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把我推出激流,自己却没顾上自己的背后,被上游冲下的树木砸中。唉!周杰呀,你真不该救我,为了救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该呀……如今,你这样走了,可我们怎样去面对全连的战士,怎样去面对你的父母,还有陈颖,是个多么好的姑娘,以后南腊河引水工程完工,水利兵团合并去农场,你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可如今,老天呀,你太不公了,不该这么无情的棒打鸳鸯啊……” 


    连里开晚饭的哨声吹响了好久,可是全连没有一点动静,全然没了平时那种令行禁止的作风。若在往日,不等开饭哨声吹响,男班的小伙们早就拿着饭盆聚在各自的宿舍门口等候值班排长吹的那一声开饭哨声了。

  

     “怎么连饭都不想吃了?”连长看到开饭哨响了好久还不见战士们出门,嘟囔着: “通讯员,通知班、排长,马上到连部会议室开会。”

  

     班、排长很快来到了会议室。连长习惯地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周杰。说: “这周杰怎么还没来?拖拖拉拉,什么作风?通讯员,通知周杰,马上跑步到连部会议室开会。”

    

    “连长,七班长他……” 通讯员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涌出来了。

   

     “周杰……” 连长他顿时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顿时,会议室内传出了一片抽泣声。

   

    “同志们,” 指导员用袖口抹着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说: “七班长周杰他牺牲了。七班长他是为了我们全连一百五十号人不断粮挨饿,在南腊河洪水中抢运粮食时碰到意外,被洪水打翻了竹排,在激流中,他又是用尽最后的力量,把副指导员推向了岸边,而自己却被无情的洪水激流冲走。同志们,七班长他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战友,而把死亡留给了自己。周杰他,为了我们这南腊河的引水工程献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他的牺牲,重于泰山。同志们,我们怀念周杰,怀念我们的七班长,但是,怀念并不应该仅仅是不吃饭,也不应该仅仅是悲伤。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七班长周杰同志的遗志,建设好南腊河引水工程,这也是对周杰同志最好的纪念。现在我命令,各班开饭!”

   

    班、排长散去了。指导员把九班长刘英留下。

   

     “九班长,陈颖她现在情绪怎么样?”

   

     “陈颖悲伤过度,这几天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吃。周杰牺牲后,她已经晕过去二、三次了。现在阿英小娟她们几个轮流陪着她。真让人心疼。”

   

     “我知道。只是女战士那儿我们去多了也不方便,还是请你们多陪陪她,陈颖就拜托你们了。另外告诉炊事班,就说是我关照的,让他们每天尽量烧点营养好的,给陈颖送去。”

    

     “好的,我们一定照顾好陈颖,指导员放心吧。”

     

    “对了,想法让陈颖多哭,大声的哭,哭出来就会好些。”


    上海,周杰的家乡。这天上午,镇知青办的张主任带了些水果礼品来到周家。随同张主任一道前来的还有背着药箱的卫生院刘医生。

    

     “周爸,周妈,我们受云南水利B 团的委托,前来看望你们。”张主任把带来的礼品轻轻放在桌上,说。

   

    “这?是不是我家杰儿在水利兵团出啥事了?” 周爸问。他心想: 我们家周杰去云南三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过什么领导来看望过。想当初上山下乡时,轰轰烈烈,敲锣打鼓欢送,到后来连个问候都不曾有过。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了?领导主任亲自登门,又是礼品又是看望的,这可担当不起。领导们平时工作繁忙,这可是无事不登门,难道周杰他在云南水利兵团出什么事了……周爸再不敢想下去了。

   

    张主任没有正面回答,转了个弯,又兜了个圈子,说: “哦,是这样的。今早上我们接到云南水利B团的长途电话,他们委托我们当地革委会来看望你们。镇革委让我们知青办代表镇领导过来,一是看望,二呢,是通知你们准备一下,明天的火车,由我陪同你们一起去水利B团。”

   

      “领导这么重视,一定是我家杰儿出事了,快告诉我,我们杰儿出什么大事了?”周妈拉着张主任的胳膊使劲摇着,她心急,一口气没喘上来,便晕了过去。随同一道前来的刘医生连忙为周妈注射了镇静剂,掐人中,好一会周妈才苏醒过来。

  

     第二天,在张主任刘医生的陪同下,周爸周妈乘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在昆明又耽搁了两天,再乘坐四天半的汽车,等他们赶到南腊河水利B团大树脚二连时,已经是周杰牺牲的半个月后了。

  

     “陈颖,快,周杰的爸爸妈妈从上海赶来了。”阿娟一冲进卫生室的门,就气喘吁吁地说。

   

     “真的?”陈颖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问: “他们在哪儿?快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在团首长的陪同下,刚走上竹桥。”

  

     没等阿娟说完,陈颖就向竹桥飞奔而去。

  

      “陈颖,跑慢些,小心点。”

    

   下了几个月的雨一个礼拜前终于停了,南腊河的洪水也渐渐地退去。原先架过竹桥的浅滩段,七班在新任班长王志刚的带领下,又把竹桥架了起来。这竹桥又把南腊河两岸联在了一起。三天前,国林从竹桥上走了出去,他要回上海顶替父亲去工厂上班,全连干部战士送了一程又一程。今天,周杰的爸爸妈妈在团首长的陪同下,走过竹桥,来到了周杰生前所在的二连。

  

     陈颖奔上桥头,她远远望见几位穿军装的团首长陪同着周爸周妈从竹桥北边走过来,便加快脚步跑到二老跟前,叫了一声: “爸爸妈妈”,便双膝一软,跪在二老脚下。

  

     周爸周妈望着陈颖憔悴的脸容和她头发上的那朵洁白的小花,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二人同时弯下腰去,搀扶起陈颖。周妈紧紧拥抱着陈颖,用手绢擦去姑娘脸上的泪水,说: “好孩子,苦了你了。我们替杰儿谢谢你。只可惜我家杰儿没这福分……”


     周杰牺牲后,二连的干部战士们憋了一股子劲,他们日夜奋战在南腊河引水工程的施工工地上,争取早日完成周杰的遗愿,早日通水,为勐捧坝的各族人民造福。   

(待续)



作者简介


    徐建忠,笔名:海上清风,文学爱好者。1953年出生,1969年12月赴云南水利二团,1970年7月调至云南省政治边防和阶级复查工作队,1975年初调人民银行西双版纳中心支行工作,1979年回沪。在文化系统工作多年,1984年参加了上海市基层创作人员的编剧进修。期间,创作过舞台剧本、小说、故事和歌词。被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上海市文化局、上海市民族事务委员会、上海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等联合授于故事家。短篇小说《饭局》《古镇》《酒家》《戏说乾隆下江南》《猫耳洞日记》《小黑》《常回家看看》《寻父》和二十余篇绝句小说散见于《中国电影报》《中国新闻网》《华东文学》《浦东文学》《山东文学》等报刊杂志,故事《为什么不爱她》获上海市第八届故事会串二等奖,散文《拷浜头》获叶辛文学馆首届大型征文用文学留住乡愁二等奖。著有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摇曳的凤尾竹》(合集,吉林文史出版社-中国作家书系第四辑)和短篇小说集《酒家》(文汇出版社-长三角文丛)。目前是《华东文学》(小说)编辑,《浦东文学》(小说)编辑,上海市浦东新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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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第一章)

【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第二章)

【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第三章)

【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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