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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纳旧事(13)——“小黑猫”的故事(阿玉)

知青情缘 2024-02-02



有声朗读



        1974年我探亲才回到家,当晚在饭桌上,母亲用充满怜爱略带忧郁的眼神看了我一会,随后轻轻地说:“去看看她吧!”我不解地望着母亲:“看看他(她)?看谁?”母亲说:“你们一个连队的,在工地上摔断腿的。”我非常惊奇地脱口而出:“小黑猫!您怎么会知道她的?”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唉,这个孩子太可怜了!”随后母亲讲述了认识小黑猫的经过。

        原来和母亲非常要好的同事的母亲摔断腿住在上海第一医院的外科病房,母亲去探望同事母亲时见邻床上是一个娇小、面目娟秀的女孩,只见这个女孩不苟言笑,也不与同病室的病友多搭理。母亲去探望同事母亲多次(同事母亲曾认我妈为干女儿),始终见到女孩一个人整天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个人来探望,也没有一个人和她交谈,女孩经常会背着人默默地流泪,而且见她偷偷写着什么。看到她孤苦伶仃的样子,母亲想起了身寄异乡的我,心里充满了同情。每次探望同事母亲时,也总会关切地询问她一下,看她有什么需要顺便帮一下。一来二去的,女孩对母亲也有了好感和信任。后来她将她的遭遇告诉了母亲,令母亲大为吃惊的是:这女孩竟然和自己的女儿同一个连队。

        过后不久妈妈的同事母亲病愈出院了。可女孩告诉我母亲许多我们兵团生活、工作的情况,这些事是我从来也没和家人说过的,这下使得母亲很是心神不定,就更加担心我一个人在异地他乡的艰苦和不易。母亲知道了她原本不知道的情况,令她在工作中常常会因想我而走神和伤感,终于在一次工作中不小心出了工伤,手指被机器轧断了,也由此我探亲回到上海的家。

        小黑猫是我们五连女生三排的,而我们女生二排则是原七连撤销后合并到五连的,所以我们虽同一个连队,但我和小黑猫从来也没有结交过,甚至根本也没有讲过话。只是见到三排有个小女生总爱穿一件黑色呢料的茄克衫,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长得非常娇俏玲珑,而且有股与生俱来的洋气,但不知为什么她们三排的女生都不喜欢她。她不搭理别人,别人也不与她交往,总见她独来独往的。因为她总穿着黑色外套,她们排的人就给她起了绰号“小黑猫”,还隐约听说她很会偷懒装病不出工,她们三排开会以及班务会总是批评、批判她。我们刚合并到五连时就看到小黑猫白皙的脸上红肿得都已睁不开的一双眼睛,私底下听说她为了逃避出工竟然将“六六粉”掺进肥皂水里想将眼睛弄瞎。当时我们都觉得离奇——为了不出工而弄瞎自己的眼睛?也感到这个女孩有点不可思议!

        随着水库工程的进度和劳动强度加大,我们每天天不亮起床,吃过早饭,在迷迷糊糊中“天天读”后,就踏着朦胧的月色出发去工地,整天跌打滚爬在工地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人之事。有一天猛然间我们见到了小黑猫在工地上干活的身影,见她力不从心地干着超负荷的强体力劳动,男生们也不免有些同情她,劳动中也暗中偷偷帮她一把。据她们三排的说,小黑猫在她们的帮助下,思想有了改变,她决心要好好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克服怕苦怕累的思想,迎头赶上她们三排“铁姑娘排”的同志们。

        那时候我们二营的施工任务是挖涵洞、溢洪道以及浇灌涵洞,并且必须赶在来年雨季前涵洞能启用。那时候我们真的是没日没夜的赶工程进度,休息天是没有保证的,施工紧张时一两个月没有休息天很正常,有一次连续苦战七十二小时。记得当时的口号是:“小车不倒只管推”、“为了打击帝修反,活着就要拼命干”、“活着干,死了算”……

        那时我们年轻,都是二十刚出头,谁也不甘心当落后分子,干活时都玩命地干。只要一坐下,端着饭碗人就迷迷糊糊的,一听说休息,倒头就会睡着,哪怕地上是水坑还是尖锐的施工石子。那天我们连的任务是浇灌涵洞,女生的任务是运送水泥和碎石,当施工休息哨子一吹响,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就地坐下和躺下了。我们几个女生背对着涵洞也坐下休息了。正迷迷糊糊中,只听身后“咣当”一声巨响,把我们都惊跳起来,回头一看,只见六连几个男生低着头紧张地望着涵洞口,从下面传上来很凄厉的痛苦哭声。我们赶紧走过去一看是小黑猫掉下涵洞了。此时工程组的和六连的几个男生他们想方设法将掉到有两米多深涵洞口的小黑猫从下面抬了上来。只见小黑猫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脸上滚落下来,男生们以最快的速度将小黑猫送到了团部卫生所。原来小黑猫干活口渴了,涵洞上方有股从岩缝渗出来的泉水,休息哨一吹响她到泉眼处要接点水喝。可没想到涵洞上盖着的一块薄钢板,是为了防石块、泥土和杂物掉到涵洞里,钢板下却是悬空的,小黑猫糊里糊涂踏在钢板上去接水,钢板承受不了一个人的体重就塌下去了,小黑猫就此遭了殃。后来听说小黑猫股骨断了,从团卫生所转院到勐海医院,说用草医接骨方法没接好,耽误了时间,骨头之间已长新的肉芽了,不得已就转院去了昆明。因我们原本不是同一个排的,也不熟悉,所以她后来的情况一无所知。突然从母亲处听到她的消息,真的令我惊讶!

        听到小黑猫那么孤苦无依地住在医院,我赶紧联络了我们排在上海养病的周英,当我俩出现在医院时,小黑猫简直不敢相信,她激动万分,从未和我们打过交道的她,那天竟然敞开心扉和我们交谈了几个小时。此后我们又去医院看望了她几次,和她的接触中,我们也了解了她的身世。

        小黑猫原来是出生在香港的混血儿,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华裔,她出生后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后被养母收养。她的养母在香港一个公司里当打字员,孤身一人,既要工作又要带孩子,实在力不从心,就将她送到上海姐姐家。养母希望她姐姐帮着照料抚养小黑猫,她承诺定时从香港寄回孩子的生活费用,养母自己不想结婚成家了,想将小黑猫抚养长大后,她老了后有个依靠。养母定时的将港币寄来上海,小黑猫有固定的生活来源,所以姨妈一家对她尚可。轰轰烈烈的文革开始了,那时有海外关系多多少少都会受冲击和牵连,姨妈家中就此也失去了平衡。姨夫逼着小黑猫的姨妈送走小黑猫,还要和香港的姨妹断绝来往,整天闹得鸡犬不宁。这个所谓的姨夫并威逼小黑猫写信给养母让她和养母断绝母女关系。在姨夫的淫威下,还未成年的小黑猫只能写信给养母断绝母女关系。养母原准备等小黑猫初中毕业后将她接回香港,寄希望于她老了后能有个依靠,没想到小黑猫要和她脱离母女关系,可能伤透了心,就此没有了书信来往。姨妈家原本并不宽裕,好在有着固定的港币寄回,生活倒也不错。现在没有了港币寄回,小黑猫的生活来源没有了,姨妈一家还必须养活她,姨夫就将她视为眼中钉,再也容不下他认为是累赘的小黑猫。姨夫的冷漠、刻薄,而且专制,姨妈也无能为力。小黑猫当知道有上云南的名额就毅然决然地报名要求上云南,她就想尽快逃离这个没有亲情,没有血缘,没有快乐的家庭。 小黑猫终于从大上海出走,可怜的她那时还未满十六岁。后来她从表姐的来信中得知养母收到女儿的信后回过上海,见养女已经不在上海了,非常伤心痛苦地回了香港。

        再说小黑猫到云南后因年龄小,身心发育都未健全,当生活中难以想象的艰苦和劳动中的强体力远远超过她本身的负荷,此时她就想着如何能回上海,回到她香港养母的身边去,所以她就想着法子折腾自己,一会儿想弄瞎眼睛,一会儿想自残……至于她内心世界的想法又有谁知道呢!后来当她明白她的瞎折腾都是无济于事的,此时也想努力改变自己好好在兵团,可一场意外让她的生活又充满了艰辛。

       小黑猫的腿在昆明也没办法治,就将她送回上海治疗,姨妈一家不肯接纳她,她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在乡办的安排下她住进了上海第一人民医院。她的腿骨因接错,呈外八字九十度,而且要拄拐才能行动,如果要矫正必须要将已接上的骨头拆开,重新再接骨,手术有风险,而且医疗费用由谁承担?就此她滞留在第一医院。医院几次三番的赶她离开,但她没有可去之处,离开医院她就得流落街头。走投无路之下她想到了写信向各级乡办反映她的遭遇。同时写信给香港的养母,希望养母接她回去,但一封封的信都如泥牛入海。后来她又给香港地方行政公署写信,查找她的母亲。回音终于来了,她的养母原本想守着养女过完一生的,养女去了千里之外的西南边疆使她感到无望,回香港后就找了个独居老头共同生活了。那个老头的儿子在英国当医生,知道他父亲有了老伴,非让他父亲去英国和他们一起生活,而小黑猫养母,老头的儿子不肯接纳,不同意她去英国。老头不答应了,除非他们俩口子一起过去,否则老头也不去英国。最后那老头的儿子答应接纳继母,他们就一起去了英国。至此小黑猫寻找养母的线索又断了。 


   那时中英已经建交,万般无奈之下小黑猫就写信给英国驻华大使馆和上海领事馆,还发信给中国驻英国大使馆,恳求帮助寻找她的养母。我们去探望她时,她将写的信给我们看。看了小黑猫写的一封封信,我不觉对她刮目相看,真是个非常有文采的姑娘,她哀告述求的字里行间能深深打动看信的人。而且字体书写漂亮,刚劲有力,根本不像个柔弱的女孩家写的,如同出之一个成熟的男性之手。过后不久,大使馆方面告诉她,她的养母到英国之后被老头的儿子拒之门外,老头到了英国就作不了主了,她的养母只落得个流落街头。后来是大使馆帮助了她,使得她在华侨开得水产行暂且安身。但是她的养母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已不在水产行工作了,到底流落到何方没人知道,还有待寻访。小黑猫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时,哭得伤心欲绝,她担心她的养母已不在人世了,我和周英也是黯然神伤,陪着她伤心难过。


        她住在医院又不手术,老占着床位也不是个事,后来市乡办将她安排在山东中路一个旅馆里,我和周英又一同去探望了她。她住在旅馆的一楼,是个有十来个人住的大客房,每天住宿费一元,由乡办出。而且市乡办与云南方面也在协调,看来小黑猫的事正在往好的方面进展,她的事终于有了转机,也为她高兴。这次探望是我最后一次见小黑猫,过后我去了安徽凤阳。


        后来周英给我的信息是,小黑猫的生活终于有了着落,她作为工伤处理,每月云南民政局给她三十多元的工资,还另外补贴三十元作为她的生活护理费。小黑猫也从旅馆里搬出,在宝山的老街那里租了间房。因为生活问题解决了,而且她每月有六十多元的收入,在那三十六元万岁的年代,她可是个富婆了。周英还听说了小黑猫开始放纵自己,学会了抽烟、喝酒,和街上的不良青年打得火热,甚至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同居。在那个年代我们都觉得她这是在堕落,觉得她太荒唐。此后就断了联系。再后来听说她找到了养母,远涉重洋,去往英国,开始了她的新生活。许多年后听说小黑猫曾经回国过,而且她的腿在英国做过矫正手术,已经不再需要拐杖。不过那都是听来的,她真正的情况不得而知。作为曾经一起共过患难之交的战友,我希望传言都是真的,希望她过得幸福美好!

作者系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四团后转插到安徽凤阳的上海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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