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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情缘(6) (祝康)
阁楼情缘(6)
作者:祝康
语音:原野
1978年初,云南发生了上海女知青生育死亡事件,大批云南知青请愿回城,当时正值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国家对知青政策有了反思与宽松,允许知青回城。于是自此以后的几年时间里,和来的时候一样汹涌,成千上万名知青如同潮水一般涌回了城市。唯一不同的是,知青们来的时候十七、八岁,走的时候都已二十五、六岁了!
这股返城潮流自然也波及到了孟达插队的甩泡子村所在的公社,听说知青几乎都回城了,连村里的咸猪头铁拐李也收拾起铺盖拍拍屁股走了!可是规定了结婚的知青不能迁走户口回城,不能迁户口,回城也不好找工作。这个消息又重重地冲击了孟达那颗斑驳不堪的心!
现实的严酷 令他疲惫不堪!此刻的孟达,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落伍的大雁,内心的寂寞,再次重现!一种人生荒谬的挫败感 涌上了心头!
孟达在小兰留给他的日记本上写道:“亲爱的小兰,你在天国还好吗?1969年我们下乡的时候,是本着安家入户的决心来的,可是你知道吗,十年以后,知青们都象候鸟一样全部飞回了城市,甩泡子村就剩下我和我们的女儿忆兰了!此时此刻真的好想你呀!孟达写于1983年5月。”
失去了妻子小兰的北大荒,孟达似乎才觉出它的贫瘠、荒凉与冷落!孤独地生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如同囚禁了灵魂,落寞的心灵已然是一片空虚!
村里最大的建筑是知青集体户,它已经成了历史遗物,院里一片死寂,屋子窗户只剩下了窗框,披着稻草的屋顶长出了杂草,外墙一处处往下掉泥巴,露出了里面的荆条。
除了孟达那洼波涛起伏的心潮外,甩泡子村里仍然如同往常一样的平静。村里人都明白孟达不是不想回城,是他那小女儿的户口不能迁回城里去,孟达是有心也回不去,所以他仍然和往常一样每天在村小学里教书。
一天清晨到了学校,孟达习惯地打开办公桌上的抽屉,准备拿出教案上课去。突然他发现抽屉里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拿起打开一看,上面用清秀工整的钢笔字写着:“孟达,你好,我是王柳。我喜欢你很久了,有时想你到清晨才睡着,还梦到了你,突然被母亲叫醒,我怨妈妈,为什么叫醒我!”孟达被王柳讲的这个怨母惊梦的故事感动到了,他继续看下去:“孟达哥哥,我一直爱你口难开!今天鼓足了勇气给你写信,表达了我的心意。我的这封信是从抽屉缝里塞进去的,没有人知道!请你放心!急盼你的回信!爱你的王柳。”
这是小兰去世五年后,孟达第一次收到异性沉甸甸的、充满激情的求爱信。读完王柳这封不期而至的求爱信,孟达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真不知是惶惑不安抑或是兴奋激动,这种希冀与惶恐的复杂心情,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孟达一边机械木纳地拿出教案,关上抽屉,锁上,一边回想着王柳在信末添加的那句话:“我希望我是那个陪你走下一段路的人,我也希望那段路能长久到永远。”可见王柳对他的真情。
放学后,孟达从王婶家抱回小忆兰,回到家,点上火做了饭,和女儿一起吃完饭,陪她看了会儿童画册,哄她睡了,自己静静的伏在炕桌上,想给王柳写回信。
金秋九月的黑土地上,象被秋风那支神奇的画笔描过,一夜功夫,就把碧波荡漾的绿地染成金灿灿的了。夜晚,孟达开着一扇窗户,丰收的麦香象一阵微风吹进了屋里。
说心里话,在孟达的眼里,王柳是个小妹妹,他是她的大哥哥,是一种兄妹情。自从小兰去世后,孟达从来没有想过再婚,他不可能守着小兰的一摊黄土,再结婚与别的女人过日子。他只想好好抚养大女儿,让她能健康成长,好好学习,大了能离开甩泡子村,奔一个好的前途。但是面对王柳炽热的追求,他又不想伤她的自尊,这让他左右不是,难以下笔。
面对上海知青们的回城潮流,也让孟达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但是户口问题让他陷入了绝境。
都说人生选择很重要,孟达面临了太多次的选择,想到过无数次的要逃避,最后还是拗不过命运。这次又面临选择,因为太多的东西让你没有选择,所以才会如此这样的犹豫不决。这次孟达想与命运抗争一把,但是下不了决心,因为调不了户口回上海,工作生活将寸步难行!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是邮递员,电报!”
孟达一愣,开门接过电报,是上海二妹发来的加急电报,上写:“母病逝,请速回!”
孟达二话没说,在给王柳的回信上写了一行字:“王柳妹妹你好,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因为家中母亲病逝,我明日将速回上海,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后会有期,再见!。又及:我将家门钥匙放在门外柴火垛里,交与你请保管。”
写完这封信,他连夜去学校把信塞进王柳的办公桌里。又摸黑去了小兰的墓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他知道,小兰会支持他的决定,因为小兰生前就是个孝女,在她母亲生日里她常和孟达说,上要孝顺老人,下要爱护儿女,可惜自己身处异乡,无力孝顺爹娘,心里有愧!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孟达就拿着电报跑到队长家请了假,他把口粮抵给队里领上五十块钱,然后就抱着女儿,带着被窝行李卷,锁上门,连王柳的面也没见,匆匆离开了生活了近十年的甩泡子村!出了村坐上了去公社的长途车,到了公社,拿着电报到派出所签了他与女儿的袋袋户口,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内衣口袋里,用曲别针别好了,又坐车去县上买了张火车票,当天就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到最后,一封家里来的加急电报,成了做出选择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偏了天平,他终究放下了顾虑和犹豫,毅然决然地冲破了命运的束缚,做出了人生之路上意料之外的速决--回家!
因为钱不多,孟达买的是慢车票,要在济南、南京两次换车。到了南京站,他领着五岁的小忆兰,坐在宽大的候车室里,等待着到上海的火车。他买了一个烧饼给女儿吃了,让女儿躺在长椅上,眼看着女儿睡着了,也许孟达太累了,他坐在女儿身边,竟然也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一看,天哪,原本女儿躺的椅子上空空如也,女儿不知哪里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孟达觉得自己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赶紧在候车室里到处寻找女儿的踪影,可是若大个候车室里,除了满是躺着坐着说话打闹的陌生旅客外,不见了小忆兰的身影!
孟达发疯似地冲到候车室外面广场上,到处寻找,直到天黑了,从青岛发车经过南京到上海的火车已经发车了,还没有找到小忆兰。孟达彻底崩溃了,他一下子瘫倒在广场台阶上,发了疯一样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大声地哭喊着小忆兰的名字!众多旅客围了上来,问明情况,有的人到了车站派出所报了案,警察来了,才好不容易让孟达安静下来,带去了所里进一步询问情况,并作了出警纪录。据现场有人报称,在孟达父女两人熟睡时,一个女人用湿巾在小女孩面部让其嗅了下,一个男人迅速将女孩抱起跑离了候车室。
等孟达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黑了,他发现放在长椅的行李也不见了。候车室里一片明亮,广场上也灯光通亮,孟达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又在火车站寻找了一圈,后来又去了车站附近的地方找了一圈,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小忆兰真的不见了!
从此,车站前多了一个衣着又破又烂的拾荒者,他从不向人要钱要饭,只是捡破烂和塑料瓶子。他头发很长,后面用绳子束起来,直披到了后肩上,脸上长着杂乱的胡须,特别显眼的是,他的身上挂着一个用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寻找女儿孟忆兰,五岁,大眼睛,瓜子脸,上身穿粉红色黄花短秋衣,下着蓝色秋裤,于1983年秋天在车站走失,望知情者与本人联系,定有酬谢!这个人就是守候在南京站寻找女儿的孟达。
几乎疯了的孟达知道,自己不能离开火车站,万一哪天小忆兰回来,她只知道回到车站找爸爸。
孟达一边拾荒一边守候在车站找女儿,风餐露宿在车站里,苦苦寻找女儿整整一年,实感无望后,1984年秋天,他偷偷钻进了货车装卸站台里,扒乘了一辆运煤车,回到了上海!回到了他那个空无一人的小阁楼上。
上海家里,母亲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追求幸福生活的两个妹妹一个去了东瀛日本、一个远赴美国打工讨生活了。上海只留下了他自己。
孟达谢绝了二妹让他去美国投奔她的好意,他揣起了他和女儿的袋袋户口。用妹妹寄来的几百块钱,买了一辆自行车,后架上一边挂上一只大箩筐,里面放了一些从上海百货批发商场批来的各种便宜首饰和玩具等小商品,在五角场自由市场处摆了一个小地摊。时不时地他还去南京车站看看,问一下当年报案的派出所有没有女儿的消息,顺便从南京带回一些时令小商品。当时有句话说,是个买卖就挣钱。有铁饭碗的人不想冒这个风险,孟达没办法,只能摆地摊求生活。当时象他一样的年轻工人每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钱,孟达一天就能卖出十元钱,一个月能挣到三、四百块钱,他靠着摆地摊用不久竟然成了当年既时髦又令人欣慕的“万元户”了。(待续)
(待续)
作者简介
祝康,于1969年去吉林省龙井县智新公社长财大队七队插队落户,1974年招工进了国营吉林省开山屯化学纤维浆厂任工人,1977年后在厂工会工作直至2005年退休,退休后入户回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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