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内基中心专家盘点2020年俄罗斯政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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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莫斯科卡内基中心网站刊登了由该中心俄罗斯内政项目主任、资深研究员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Andrei Kolesnikov）和副主任丹尼斯·沃尔科夫（Denis Volkov）合作撰写的评论文章，对2020年俄罗斯政治形势进行了全面盘点和总结。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由于文章篇幅较长，我们分为上下两部分刊发。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续前）
白俄罗斯的动荡
2020年8月，自1994年以来一直执政的白俄罗斯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在宣布自己胜选后遇到了麻烦。此后白俄罗斯每周都有大规模的示威活动。莫斯科对卢卡申科早已感到不满。他一面对推动俄白间更紧密的一体化缺乏热情，另一面则长期要求补贴。此外，他并未善待俄罗斯在白俄的商业利益，并在外交领域渐渐远离莫斯科，试图与欧盟和美国发展更紧密的关系。
不过，莫斯科仍对白俄罗斯境内重演“迈丹革命”的前景深感担忧。这种情况可能在波兰和立陶宛等周边欧盟/北约成员国的支持下发生。普京笼统地暗示，他愿意使用武力来维护明斯克的现状。然而，他肯定也认识到，任何对卢卡申科政权与白俄罗斯新近觉醒的公民社会之间对峙的军事干预企图，都有可能导致白俄罗斯人民同俄罗斯关系的疏远，使乌克兰的戏码再度上演。而这正是俄罗斯最初试图避免的。莫斯科强加给卢卡申科的任何继任者，肯定也会被白俄罗斯公民社会视为外来的占领者。在这种背景下，克里姆林宫选择了一种风险小得多、成本低得多的方式。它加大了对卢卡申科的外交和政治支持力度，卢卡申科已经失去了在西方和俄罗斯之间长袖善舞的能力。
俄白之间关系非常密切，这就不可避免地提出了白俄罗斯事态发展对俄罗斯的影响问题。有趣的是，俄罗斯舆论对危机的看法相当异质。俄罗斯社会中较为信奉自由主义的阶层以及相当一部分年轻人认为，在白俄罗斯夭折的天鹅绒革命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和平和富于纪律性的抗议范例，值得效仿。白俄罗斯和哈巴罗夫斯克的抗议活动的诱因不同，但它们的共同点都是非暴力的公民社会行动。当然，在白俄罗斯，也有政治反对派的因素，不过他们大多在国外。此外，卢卡申科政权还面临着西方制裁的压力。
与此同时，卢卡申科政权却出人意料地得到了相当一部分俄罗斯人，尤其是老一辈俄罗斯人的大力支持。在他们眼里，该政权是值得效仿的典范，而卢卡申科本人也比普京有优势。根据作者在2019年进行的一项调查，白俄与中国并列，成为俄罗斯民众眼中最有吸引力的发展模式。这部分俄罗斯民众认为，白俄罗斯的抗议活动是对法律和秩序的威胁，是外国干涉和外部操纵友好邻国内政的又一例证。
许多俄罗斯人关注白俄罗斯事件，但只是很一般的关注。列瓦达中心的研究表明，能够详细谈论抗议者的动机的人并不多。这种缺乏浓厚兴趣的情况有助于造成一种相当强烈的支持卢卡申科继续执政的感觉：最好是你认识的魔鬼（在台上）。很少有受访的俄罗斯人预期抗议活动能迫使卢卡申科下台。大多数人希望持续的危机能在谈判桌上得到解决，但他们希望白俄罗斯政府只能做出小幅让步。三分之一的受访者不排除克宫在白俄罗斯使用武力的可能性。虽然有一些人支持抗议者，但很少有人相信他们会成功。
对白俄罗斯危机的反应揭示了俄罗斯人对本国事态的看法，明斯克与哈巴罗夫斯克和莫斯科的抗议活动之间很容易捕捉到一些相似之处。街头抗议有助于让政权注意到其面临的未解决的挑战，或推动当地具体问题的解决。相比之下，工运和总罢工——在白俄罗斯曾经尝试过，但没有取得多大成功——并不被视为解决诸如谁来统治国家等根本问题的合适工具。
不过，白俄罗斯发生的事件还是促使政权和反对派活动家思考，在2024年总统选举的背景下，白俄罗斯的情景是否会在俄罗斯上演。目前，俄罗斯当局正在观察全面压制公民社会的制度如何运作。至于俄罗斯公民社会，则在观察抵抗能产生什么结果。白俄罗斯危机可能是几年后俄罗斯可能发生的事情的试验场。
纳瓦利内因素
2020年8月反对派人士阿列克谢·纳瓦利内被刺杀未遂，是俄罗斯对外关系，主要是与欧盟的关系的一个标志性事件。鉴于西方对纳瓦利内政治意义的看法，这次事件导致欧洲对俄罗斯的态度和政策明显趋于强硬，尤其是德国。但在俄罗斯国内，事件并没有使俄罗斯人对纳瓦利内的态度产生变革性影响。这一点很引人注目，因为在过去的五六年里，他一直被列为俄罗斯最值得信赖的十位政治家之一。
当然，纳瓦利内相对较高的关注度很大程度上是公众相对自由地使用社交网络和独立媒体资源的产物，包括YouTube，纳瓦利内在该网站上极受欢迎。相比之下，俄罗斯国家电视台的观众人数要多得多，而他们对纳瓦利内的态度仍然普遍消极。根据列瓦达中心在2020年9月进行的民调，45%的受访者对俄罗斯最知名、最不妥协的反对派政治家被刺杀未遂 "没有特别反应"。只有18%的受访者 "密切关注 "这一事件，而59%的受访者 "有所耳闻"。
这种态度可以用俄罗斯大部分民众特有的疲劳和被动来解释。对反对派领导人的攻击不会引发危机感。相反，公众对此类事件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在2020年秋季，人们对下诺夫哥罗德政治活动家和记者伊琳娜·斯拉维娜的自焚事件只有低调的反应。2014年马航MH17航班在乌克兰顿巴斯地区上空被击落、2018年俄罗斯前情报官员斯克里帕尔及其女儿在英国中毒等重大新闻事件也未能在俄罗斯引起公众的强烈反应。相反，大多数人只是接受俄罗斯当局提出的事件版本解释。
这种现象可以说是一种知情的冷漠：不愿关注坏消息，希望屏蔽对非常规的、令人不安的事件的自我反思。根据列瓦达中心的同一民调，55%的俄罗斯人不相信纳瓦利内被蓄意毒害的报道，47%的人认为很难说谁才是幕后黑手。同时，30%的人表示怀疑是 "现政权 "所为，8%的人支持俄罗斯政府内高级官员的说法，认为是美国、西方和西方特务机构所为。
纳瓦利内遇袭后，反对派内部缺乏团结，这很可能反映了俄罗斯各反对派团体之间现存的裂痕。巧合的是，这一点在宪法公投前的活动中也很明显。在纳瓦利内的积极支持者圈子之外，对纳瓦利内存在一定程度的嫉妒。此外，纳瓦利内作为其团体无可置疑的领袖，突然失去了能力，其支持者一下陷入群龙无首的去组织状态。在没有来自他的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他们感到无所适从。当然，由于疫情对群众集会的限制——同时也收紧了对群众集会的管理规定——很可能使纳瓦利内的许多支持者不愿意上街声援。
当局方面则利用纳瓦利内在德国的停留来诋毁他是外国特工。如果纳瓦利内决定返回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将面临两难选择：允许他入境，并将其视为头号公敌，或者试图通过重启或发起针对他的诉讼来阻止他回来，最终将其投入监狱。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后一种方案。把纳瓦利内挡在国门之外，可能是克里姆林宫从整个事件中得到的一个好结果。
下一步如何走
普京任期的清零并不能解决克宫面临的政治问题。2020年10月至11月疫情的新高峰远比之前更严重。疫情造成的混乱和失调可能是戏剧性的。普京在2020年1月为刺激经济而组建的内阁不得不将重点放在公共卫生问题上。事实证明，“普京多数”的存在是有条件的，而不是绝对的。公众的不满情绪普遍存在，拜登则在美国总统大选中获胜，并承诺对俄罗斯采取更强硬、更协调的西方态度。
距离2024年的总统选举还有几年，但2021年将迎来俄罗斯政治生活中的另一重大事件：国家杜马的选举。即使拥有新技术和纳瓦尔尼不在国内这两大条件，此次选举对克宫来说也很难轻易过关。在疫情期间，普京不愿意简单地向民众发钱。同时，他清楚地明白社会议题对普通俄罗斯人的重要性。随着近年来俄罗斯经济的停滞不前，越来越多的俄罗斯人愈发依赖国家。为了获得他们的选票，国家必须证明自己愿意提供一点社会支持。
绝大多数俄罗斯民众仍然是家长制和保守的。当局将利用这一点，向选民展示一系列需要由国家应对的国内外威胁。这很可能会引起公众的共鸣。大多数俄罗斯人对三个关键机构的信任仍将处于其他所有机构之上：军队、总统、联邦安全局和其他强力部门。相比之下，近年来基本被架空的国家杜马、政党和媒体等民主机构则基本失去了信誉。它们在普通俄罗斯人中享有极低的信任度。
看来，克里姆林宫不想冒险。最近通过的关于俄罗斯卸任总统绝对豁免权的法律表明，当局正在认真准备应对各种情况：普京突然生病，丧失工作能力；普京的人气急剧下降；普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留总统身份。这项立法的通过，并不意味着普京会很快离开。相反，这只是为他的总统任期可能延长到2036年增加了一个安全网。2021年的国家选举将如期举行，2024年的总统选举——除非出现不可抗力——也将如期举行，并可能有普京的参与。
当然，无法预测2024年的选举是否会在平静的气氛中举行。这也是为什么俄罗斯当局从仍未落幕的白俄大戏当中看到了其可能的未来，以及俄罗斯民众在动乱时的各种行为模式。克宫认为，它必须为维护普京的继续统治做好准备。但与此同时，它还应能够处理对普京长期统治的不满，以及可能是出人意料的激烈和广泛的抗议。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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