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与重建：南高加索持久和平尚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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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客座研究员安娜·奥汉扬博士（Anna Ohanyan）在基金会网站发表评论文章，对纳卡停火协议签署后的地区形势进行了分析。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在经过六个星期的激烈战斗之后，在俄罗斯调停下达成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停火协议令人震惊和突然地重新划分了南高加索的版图。然而，除非该协议创造的战后状况得到一个强有力的多边和多层次和平进程的支持，否则，这些条件对可持续和平的前景来说并非吉兆。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并不是此类冲突中唯一悬而未决的冲突。二战后，以一方取得完全军事胜利而告终的冲突数量一直持续下降。大多数武装冲突和内战进入了一种介于全面战争和冷和平之间的悬而未决状态。以谈判解决结束的冲突也很普遍，但大多数这种和平协定在签订后三至五年内就已崩溃。
尽管纳卡冲突中的枪炮现在已经沉寂，但仍不清楚该飞地的冲突在近期和中期内将与这三类冲突中的哪一类相似。然而，尽管该协议存在种种漏洞，西方大国与莫斯科的关系也充满了矛盾，但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和其他民间行为体可能是缓解冲突遗留下的更持久挑战的关键。
协议本身及其所带来的战后状况
停战协议所带来的战后状况对于理解脆弱的和平协定和真正持久解决冲突所需开展的工作至关重要。社会科学数据显示，在战场上以彻底胜利告终的冲突往往会滋养和加深战胜国的专制主义，并增加战争重演的可能性。以谈判方式结束的冲突，平均而言，其结果更为持久和可持续。有大量证据表明，当和平进程具有代表性并包容冲突各方时，以谈判形式解决冲突更有可能出现。当妇女参与谈判、同民间社会团体协商以及和平进程被制度化时，往往倾向于出现冲突的谈判解决。但致力于和平的斡旋者往往难以实现这样的目标。
正如许多人所观察到的那样，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俄罗斯在2020年11月达成的协议并没有经过真正的谈判，它目前并不代表持久的解决方案。有效的和平协议会建立调节冲突各方不相容目标的机制。但纳卡的协议实际上是将阿塞拜疆和土耳其在战场上的军事胜利转化为新的现状，迫使亚美尼亚做出痛苦的让步。该协定甚至没有提到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之间的核心争议：纳卡争议领土(因战争而大大缩小)及领土内亚美尼亚人口的地位。阿塞拜疆的强势领导人伊利哈姆·阿利耶夫曾多次公开对这一遗漏表示幸灾乐祸。纳卡政治地位的缺失是对该实体自治政府的打击，并给居住于其中的亚美尼亚居民带来了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如果不承认该实体的政治地位问题需要解决，仅仅按照协定的规定让阿塞拜疆人返回这一地区，将很难实现协定似乎期望的不同人群间的共存。
一个有效的和平协定还涉及受影响的社群的安全需要，但纳卡的协议却没有太多触及此类问题。俄罗斯向冲突地区部署维和部队，制止了眼前的流血事件，这本身是一项重大成就。然而，该协议对难民的安全返回、人道主义问题、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社区的长期存在和安全保障，以及保护割让领土上的文化遗址等重大问题几乎没有提及。安全保障方面，俄罗斯维和人员在亚美尼亚领土上的五年工作时间，对于流离失所的亚美尼亚平民来说，要么是一把到期后将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要么是建立更持久和平的政治窗口。
停火协议的不可预测性仍然是一个巨大挑战。研究人员在评价和平协定的基本质量时，常常衡量和平协定的确定性、明确性和可预测性。就这些衡量标准而言，目前的协议及其在俄罗斯荫庇下的执行情况迄今令人沮丧。模糊、神秘的文本带来了短期和长期的不可预测性。它留下了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包括关于难民和返回纳卡地区居民的安全问题，以及关于所谓的过境走廊——例如连接阿塞拜疆纳希切万飞地和阿塞拜疆本土的过境走廊——的管理等更长期的问题。
其他政治因素也将对协议带来的和平进程提出挑战。阿塞拜疆境内的威权主义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障碍。任何形式的冲突的全面和最终解决都有可能为阿塞拜疆的反对派势力打开国内政治空间，而这一事态发展与阿利耶夫政权的利益背道而驰。未解决的冲突加往往让安全问题占据了内政议程的优先位置，而这往往导致权力集中，并造成国内问题的转移。冲突的解决，对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人民来说是净收益，但对阿利耶夫政权来说却是损失。事实上，阿利耶夫有动机破坏目前这份单薄协议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和平进程。他已经夸耀了目前这种政治军事化的有效性和合法性，排除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除了作为阿塞拜疆领土之外的任何地位的可能性。他很可能继续利用这场尚未解决的冲突来达到国内政治目的。
俄罗斯和西方各自给谈判带来了什么？
然而，冲突中挥之不去的不确定因素和诸多问题是俄罗斯和土耳其的权力掮客们可能没有能力处理的。协议似乎是俄土之间战后地缘政治交易的产物，也缺乏组织领域的基础。这是一个重视的问题，因为西方大国在解决或至少是缓解当地的不少问题方面有丰富的历史积累和成功经验的。欧安组织明斯克小组的作用仍然很重要，这是一个致力于解决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冲突的论坛，参与方包括美国、法国和俄罗斯，已有数十年历史。其对于建立一个政治进程，将协议转化为更持久的解决方案是必要的。但具体的参与形式尚未可知。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在冲突地区，只有深度和密集介入的机构（deepand dense institutions ）才能创造出政治上的可预测性，使这种和平协议的任何潜在红利得以出现。例如，协议规定，难民和回返者返回纳卡及其邻近领土将在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的主持下进行，这是文件中提到的唯一一个国际组织。
如果按所述实施，这将是自1994年该飞地第一次战争结束以来，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阿塞拜疆人和亚美尼亚人第一次共同生活。住房、财产、人权、社群间共存、经济发展以及回返者/难民重返社会等问题十分突出。这些只是纳卡问题的一部分，他们与科索沃和波黑等面临的战后重建的挑战相似。这两次主要是由西方大国在结束战争的进程中发挥了核心作用，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和双方的捐助者都积极地参与了战后重建与和解。这些庞大的组织网络虽然带来了他们自己的问题，但稳定了受影响的社群，使国家的行政机构（无论是否得到承认）得以扎根。在这两个案例中，都需要复杂的国际力量的存在和过渡性行政管理，以便将当地脆弱、冷漠的和平转化为可持续的解决方案。
然而，随着此次停战协议的出台，克宫显示了其不治疗伤口就止血的历史能力。通过这项协议，克里姆林宫在短期的安全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为开启政治谈判提供了一个亟需的窗口。在这一进程中，国际发展机构和非政府组织的存在将是必要的，以补充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现政权的行政机构。
既然停火协议已经签署，许多人呼吁将明斯克小组重新纳入随后的任何谈判进程。这将是随后的谈判达成更可持续的解决办法的一个必要条件，尽管不是充分条件。虽然俄罗斯、法国和美国都表示要在明斯克小组内展开随后的和平进程，但仍不清楚西方是否有财政或政治方面的资本更深入地参与。在重振多边外交的同时，还需要战后重建和建设和平方面的努力作为补充。
尽管存在这些不确定因素，但西方和俄罗斯都可以从纳卡领域更深入的外交合作中获益良多。过去20年，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持续下降。为了使协议得以维持，纳卡问题将需要明斯克小组和有能力解决协议局限性的国际和区域组织继续合作。这种合作是绝对必要的，但也将是前所未有的。如果合作能够扎根，俄罗斯将因其维和者和和平缔造者的角色赢得急需的信誉。西方将获得解决这场冲突的真正机会，否则这场冲突将继续成为该地区威权主义巩固自身的工具。
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地区和全球风险
从全球角度看，在日益多极化和后美国霸权的世界秩序中，自由主义建设和平的所谓黄金时代似乎受到了打击。归根结底，西方希望阻止俄罗斯这种通过地缘政治协议解决地区冲突的做法取代冷战结束后基于协商和参与性解决冲突的自由主义的和平建构传统。与此相反，为了在纳卡问题上取得进展，明斯克小组中的西方大国可能需要寻求补充性的和平建构途径，呼吁国际组织和非政府组织与有自己议程的非自由主义大国一起工作。
未解决的冲突是威权政体维系和复辟的惯常条件。朝着可持续解决这一冲突的方向迈进，将改善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民主巩固的条件，同时保护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这一未获承认的政治实体的民主制度。西方大国要想防止世界范围内的民主进一步受到侵蚀，支持区域内出现的民主政体仍然是一个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政策选项。
在这场战争之前，阿塞拜疆曾经脆弱的阿利耶夫政权正深陷国内政治的困境当中。通过这场胜利，阿利耶夫现在很可能是他的权力在未来几年得到巩固。阿塞拜疆威权主义的发展，以及俄土两国在该地区明确的军事存在，极大地改变了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这两个新生民主国家民主巩固的前景。从历史上看，在民主力量较强的地区，民主转型和巩固的可能性较大。在这种情况下，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战争可能已经使源自2018年天鹅绒革命的新生的亚美尼亚民主紧张起来，而这种情势不仅有利于阿利耶夫，而且有利于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
在应对俄土两国时，西方要首先了解这些大国是如何习惯性地利用地区的断裂来维持其在周边地区的优势。无论是在中东、北非，还是（现在的）南高加索地区，这两个大国都促成并延长了持续的冲突，并支持威权领导人。目前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协议，如果没有一个严格的政治进程，就有可能在未来数年内把争夺该飞地的代理战争变成同样具有破坏性的代理人政治。这将使整个地区范围内的制度性联系几乎没有余地，从而无法实现可持续的和平解决。
在多极世界中重新思考和平建构问题
尽管现有协议存在缺陷，但西方除了与俄罗斯接触外，几乎没有其他选择。俄罗斯在纳卡地区进行的为期五年的维和行动，确实反映了俄罗斯在该地区更深层次的收缩。但这也为恢复谈判进程提供了一个政治窗口，国际组织将更深入和制度化的参与到这一进程中。
目前协议的不确定性、不安全和不可预测性已经给亚美尼亚新生的民主制度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为了解决受影响社群的人道主义挑战，需要借鉴其他战后重建案例，开展一个得到国际支持的、审慎的和平进程。
目前复杂而神秘的协议也需要通过政治进程转变为该地区问题的持久解决办法。一个多层次和多边的和平进程能够产生长期的和平红利，其形式是疏通封闭的边界，并推动南高加索地区朝更广泛的区域联系发展。国际组织和西方国家政府，特别是明斯克小组共同提供的制度、政治和财政支持，会使南高加索地区的和平进程更加顺利。
（编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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