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庆：俄语是折射中亚国家与俄罗斯关系的一面镜子
点击“欧亚新观察”
一、俄语在中亚国家有些回暖
最近在中亚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中有一个现象颇有意思，这就是不止一次提到俄语问题。2020年10月21日，吉尔吉斯斯坦代总统兼总理扎帕罗夫在会见俄罗斯驻吉大使时承诺，根据吉尔吉斯共和国宪法，俄语仍然是官方语言，没有人打算改变其地位。扎帕罗夫还请求俄增派俄语教师以教育吉农村居民。吉代总统讲话传递的信息虽然说的是语言问题，却带有很强的政治性，明显表达对俄友好之情，俄语成为沟通两国关系的政治工具。
中亚国家独立后对使用多年的俄语表现出不同的立场。1993年哈萨克斯坦在制定本国宪法时，俄哈两大民族围绕俄语地位问题发生过激烈争论，最后在1995年通过的宪法中除规定哈语为国语外，还明确规定：“在国家组织和地方自治机构中，俄语和哈萨克语一样，平等正式使用”。吉提法与哈大致相同，土则将俄语定位“族际交流共同语”。乌、塔两国只将本国主体民族语言定为国语，俄语已丧失原有地位。不过，凡到过中亚国家的人都知道，俄语在各国的城市中仍普遍使用，特别是在中老年人群中。在独立近30年的今天，哈、吉两国年轻人会说俄语仍然较多，乌、塔、土三国则较差。然而近年来俄语在中亚国家出现了回暖的势头。乌兹别克斯坦有人呼吁将俄语定为法定族际交流语言。虽然这个呼吁未被官方所接受，但学习俄语在乌再次变得时髦起来。目前在乌普及俄语的中小学有862所，63所大学将俄语定为必修课程，在很多重点大学设有俄语系。2020年10月11日，乌教育部长谢尔马托夫在接待前来签署乌俄教育合作协议的俄罗斯教育代表团时表示，“我们的目标是让每所学校的毕业生都能说流利的乌兹别克语和俄语”。根据该协议，俄罗斯将派俄语教学专家前来乌兹别克斯坦执行两国合作协议，据称乌国参与此项目的教师将达到3万人。
塔吉克斯坦也欢迎俄罗斯教师前来教授俄语，2020年已经有50名俄罗斯教师不顾疫情抵达塔吉克斯坦。相比较来说，土库曼斯坦官方对俄语的兴趣不如其他中亚国家，但民间对俄语的需求很大。很多家庭想将孩子送进收费不菲的俄语学校学习，但机会难求，有的家长只好花大价钱聘请俄语家教。
二、俄语在中亚国家处境跌宕起伏
众所周知，语言是人类特有的用于表达想法或思想的工具，是人际交流的手段。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民族拥有自己的语言，除具有语言的一般功能外，同时也是一种象征，代表国家主权或者是发挥凝聚民族意识的作用。不过，语言的最大和最基本功能还是服务于人际交流，并不因人的地位以及财产多寡而有所不同。但如果出于某种政治和社会需要，语言作用有时会放大。例如，上世纪90年代，在哈萨克斯坦制定本国宪法时，语言问题成为影响哈俄两大民族关系的重大问题之一。再如上述，吉代总统对俄语在吉地位的表述所传递的即为政治信息。
中亚国家于1991年底独立。此前在苏联时期，在这个多个民族国家中有200多种语言和方言，俄语实际上发挥了苏联国语的作用。苏联解体后，随着各加盟共和国独立，俄语的地位发生了很大变化。中亚国家相继制定了本国宪法，于是就产生了将何种语言作为本国国语的问题。各共和国主体民族都将本族语定为国语。不过，由于各国国情不同，对俄语地位的处理也不同。上面提到，哈、吉、土三国在宪法中对俄语地位也有各自的表述。中亚国家国语是有了法定地位，但独立后很长时间，各国在官方对外交往和民间日常交流中，在大众传媒、大学理工科教学、文化体育、旅游等活动中仍广泛使用俄语。这不难理解。因为中亚国家都是由多民族组成的国家，除主体民族外，其他民族已经习惯用俄语交流。包括俄罗斯族在内的非主体民族想在新独立的国家中使用国语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学习过程。中国出访团组或者来访的中亚国家代表团，在彼此交流时通常使用的还是俄语。不过，各国独立已经快30年了，各国都在大力推行本国国语教学，特别是在一些国家通过行政手段推广国语。各国都制定了语言法，乌确定每年10月21日为“乌兹别克语日”。2020年10月20日乌总统米尔济约耶夫签署了《关于进一步发展乌兹别克语和完善国家语言政策的法令》，明确规定在2025年和2030 年国语使用率要达到的目标。哈萨克斯坦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2020年11月11日在哈民族和睦大会理事会讲话时说，为了使哈语成为民族之间交流的语言，有必要不断扩大并增加学习哈萨克语的人数。不过，这项工作并不容易，因为各国不仅说的语言变了，连书写的文字也改变了或即将改变。为从文化层面拉开与俄罗斯的距离，各国先后将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使用的基里尔字母（即俄文字母）改为拉丁字母，这就使本国新老一代人都遇到说话和书写的问题，特别是出现了独立后出生的年轻人不懂俄语，到俄罗斯学习或工作遇到语言不通的困难。
由于各国都在大力推行本国国语教学，从中小学开始。这就使独立后成长一代年轻人在外语方面呈现俄语退化甚至不会、懂英语者也不多的尴尬局面。目前在中亚国家四五十岁以上的成年人特别是在城市中基本都能讲俄语。这与苏联时期大力推广俄语有很大的关系。
中亚国家独立前，在语言方面基本实行双轨制，但以俄语教学为主。有一百多个民族组成的国家不可能都说本民族语言，这就使当时在苏联境内人口最多的俄罗斯族的语言成为苏联交际语言。苏联存在70多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有一点不能否定，这就是基本做到了俄语成为由多民族组成的统一国家的交流语言。各共和国的民族语言有所弱化，但没有消失，在包括中亚国家在内的少数民族共和国中，普遍存在双语并用的情况，尤其是在日常生活中，俄语在城市中广泛应用，本族语更多在农村地区使用。正是由于语言障碍的逐步缩小甚至消除，使苏联各共和国的居民能够做到语言方面无障碍的频繁流动，中亚地区的过剩劳动力得以大量前往劳动力缺乏的俄罗斯和其他共和国。长期以来，俄语在苏联普通人的概念中只是一种交流工具，而不像某些学者，特别是西方国家学者所说的，是“民族同化”的手段。
有数据显示，苏联解体前的1989年，中亚国家熟练掌握本族语和俄语的人，在哈萨克斯坦达到60.5％，在吉尔吉斯斯坦达到35.2％，在乌兹别克斯坦达到23.8％，在塔吉克斯坦达到27.7％，在土库曼斯坦达到27.7％。而1989年，俄罗斯族人口在中亚五国人口总数中所占比例是：哈为37.9％，吉为25％，塔为7.6％，乌为14％，土为9.5％。这就是说，各国懂俄语的人数远高于俄罗斯族人口所占比例。苏联后期俄语是在中亚国家使用最鼎盛时期。
中亚国家独立后，随着各国国语的确立和推广，俄语地位每况愈下。这与各国外交政策的变化，扩大了与国际社会特别是与西方国家的交往，使英语的地位明显上升，同时也与俄罗斯族和其他讲俄语的民族大量移民国外，在中亚国家人口中的所占比例急剧减少有关。说俄语的人数减少会缩小语言使用的空间。如果说1979年俄罗斯族在哈萨克斯坦人口中占40.8％，1989年为37.9％，而2018年俄罗斯族人口在哈仅只占20.1％。2018年俄罗斯族人口在乌占2.3％，在吉占5.6％，在土占3％，在塔占不到0.5％，换言之，俄罗斯族人口的减少是俄语在中亚国家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俄语重受重视的原因与前景
那么，这几年俄语缘何又受到一些国家特别是乌、吉、塔等国的重视呢？其原因有以下几点：
一是对外经济发展的需要。在对外经济合作方面，俄罗斯仍然是中亚国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虽然各国也希望与美西方国家发展经济合作，但数量不大、机会不多，俄罗斯在中亚国家的投资仍然占重要位置。另外这些年中亚国家开始重视发展作为经济和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旅游业，而迄今访客大多数来自俄罗斯。俄资企业愿意招募懂俄语的人，本国企业和旅游公司也希望招募懂俄语的人以便于与俄企和旅游者合作。懂俄语者有利于就业。
第二，培养劳务移民的需要。乌、吉、塔三国有大量剩余劳动力，俄罗斯又是缺少从事粗工的国家，每年要引进大量劳务移民，中亚国家是主要来源地。据报道，仅乌兹别克斯坦一国在俄务工人员就有近200万人。塔、吉两国也有大几十万到百万人。现在的中亚国家劳务移民与苏联时期的移民有一个很大不同点是熟练掌握俄语的人少。俄企不想在语言培训方面耗费成本，更想雇佣懂俄语的人。不懂俄语或很差是中亚国家独立后新生代很多人的短板，成为找工作的障碍之一。因此，中亚国家在国内从中小学就加强俄语教学，包括对农村学校的俄语教学，以适应到俄罗斯充当劳务移民的需要。
第三，去俄留学的需要。中亚国家中学毕业生在本国升大学难度较大，特别是想进高水平大学更难。俄罗斯大学很多，其中不乏水平高于本国的大学。在俄罗斯读大学后找工作相对容易，有更多机会留在俄罗斯工作，甚至改变国籍。学好俄语是进入俄罗斯高等学校的必须迈过的门槛。据报道，目前哈在俄留学人员最多，达到18.5万人，最少的土也有4.4万人。由于中亚国家俄语学校的减少，孩子想进入俄语学校学习俄语，以实现赴俄留学的愿望，需求抬高了俄语的地位。
第四，与俄罗斯在国际社会的地位以及中亚国家与俄罗斯始终保持良好的国家关系有关。俄语是联合国规定的工作语言之一，在以俄罗斯为主导的独联体、欧亚经济联盟、集安条约组织等国际组织中，俄语是当然的工作语言。虽然从事国家外交和在国际组织中工作的人数不是很多，但懂俄语是必要条件。
第五，获取信息和阅读俄罗斯文学作品的的需要。目前在中亚国家中，有的国家电视广播有俄语频道，有的没有。俄语平面媒体在哈萨克斯坦较多，在土库曼斯坦只有一种。互联网的使用使中亚国家民众可以从俄媒体获取大量信息。对于酷爱俄罗斯文学的人，掌握俄语则是必须的，尽管后者人数不多。
综上所述，学俄语有的是出自个人需要，有的则是国家出于解决自身难题的看来。提高年轻人特别是农村年轻人的俄语水平是向俄派遣劳务移民的必要手段。劳务移民对解决乌、塔、吉三国劳动力大量过剩问题非常重要，同时每年可以为国家提供数十亿美元外汇收入。这项合作由于供需双方各有所求会长期进行下去，也是其他国家无法替代的，另外，中亚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尽管时而有小的波折，但总的友好关系不会改变。因此，今后俄语在中亚国家尽管不会像苏联时期那样大行其道，但作为人际重要交流工具，特别是从各方面需求角度来看仍不可缺少。中亚国家除土库曼斯坦外，均将俄语定为中小学必学的外语，英语等外语虽然也在教学大纲之内，但在短时期内不会取代俄语的地位。
土库曼斯坦的情况与其他中亚国家有所不同。该国与俄罗斯的关系不温不火，远不如其他中亚国家与俄那样紧密，前往俄罗斯打工的人数也不很多，倒是很多人前往土耳其或其他国家。该国在上世纪后半叶取消了60％的俄语学校，本世纪初又将俄语学校变成土－俄双语学校，2002年起双语学校又改为土库曼语普通学校，只保留一两个俄语教课班，近几年俄语教学班有所增加。该国规定中小学必学的外语是土耳其语和英语。2012年在土有5％人掌握俄语，主要是中老年人。有的专家认为，俄语未来在土将进入部分或完全消亡期。不过完全消亡是不可能的，土俄两国还要发展关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学习俄语的人数会逐步减少，将来俄语在土可能成为很少人掌握的小众语言。
（作者：赵常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