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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城记 | 苏北少年堂吉诃德

小南时光 小南时光 2022-06-07

荒地


我说过,我的老家是苏北的兴化,在地质历史上说,这里曾经靠海,是黄海的滩涂。随着地质历史的变迁,我的老家成了沼泽地。是一代又一代的兴化人用他们的双手把我的故乡变成了“熟田”。荒地变成熟田,说起来是多么轻巧,可这里头有十几代、几十代人的血汗


即便如此,在我的老家,大地上依然有少许的荒滩。它们是盐碱地。庄稼人在行政命令的压力下改造过它们,没用。最终只能放弃,一直都抛在那儿。关于荒地,我觉得“抛”这个词特别有意思,就好像荒地是一个臭鸡蛋,一直在口袋里,一“抛”,炸了,蛋黄和蛋清都洒了一地。


在秋冬,从远处望过去,盐碱地白花花的,那不是积雪,是盐。到了春夏,尤其在盛夏,盐碱地一片葱郁。千万不要以为盐碱地就是不毛之地,不是。盐碱地不长庄稼,却是某些植物的福地,比方说茅草,比方说芦苇。荒地上的芦苇和淡水边的芦苇是有区别的,因为植物学上的无知,我不能细分,但是,荒地上的芦苇要高大得多、挺拔得多。茅草也是,叶子特别地修长,韧性极佳,用它们做草房的屋顶,绝对是上好材料。


那时候我们常听到大人说“下海”,那不是唱戏的意思,也不是经商的意思,而是到海边去割茅草。一个人开始盘算着“下海”了,意思只有一个,他们家要盖新房子了。


夏季的农忙之间也有一个短暂的间隙,一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来到生产队的牛棚,要求放牛。为此,我得到过许多赞美:“这孩子多好”,“到底是老师的儿子”。诸如此类。


我很惭愧。在今天我要老老实实地承认,我要求放牛完全不是因为我有一颗红心,我是贪玩。我说过,我渴望做骑兵,这个心思已经到了疯魔的边缘。做骑兵是需要战马的,先让它们吃点草,然后,拿起一枝芦苇,爬上去了。


爬牛是一个技术活,硬爬你是爬不上去的。它太高了,肚子太大了,这些都是需要克服的难点。第一步,你要站在牛的侧面,趴在它的身上,用手找到牛背上的脊椎,抠稳了;第二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要找它前腿的胯骨,用脚找。一旦找到了,你的光脚丫子要踩进去,这一踩,一蹬,再借助于手上的力量,你就上去了。


现在,手握缰绳变得极为重要——我已经是一个骑兵战士啦。我唯一的欠缺就是速度。牛的速度不取决于牛,取决于手里的鞭子。打呀。现在想起来真是难以启齿了,我在当年怎么就那么残酷呢?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牛是生命,它只是速度,一种让我永不满足也无法满足的速度。


荒地从来不受庄稼人待见,可谁能想到呢,它居然做过我的战场。在我私密的记忆里,荒地一直是我最为酣畅的那个部分。一个黑色的、皮包骨头的、壮怀激烈的少年,他是年少的、远东的堂吉诃德,他的敌人是那些高挑的芦苇,他的心中充满了没有来路的正义。可怜的水牛一无所知,它气喘吁吁,尽力了。它困厄的表情说明它无法了解它的主人。


我想说,塞万提斯是伟大的,他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种族,他了解人类的基本性格,他了解生活的基本局面,他预言了他没有见过的那个世界,他预言了他没有见过的那些人。他一直生活在亘古的时间里,他一直活在无垠的空间里。塞万提斯预言到了我,我叫堂吉诃德。塞万提斯将永垂不朽——我活一天就可以证明一天。

节选自毕飞宇《苏北少年堂吉柯德》

图源 | PhotoByAbby、冷静赵啊微博,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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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天语

  『小南时光』主播



南京大学2018级海外教育学院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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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学创新创业与成果转化工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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