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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农桥上忆童年:欢乐与恐惧

陈怡 城市记忆CityMemory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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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中路与人民中路交叉口西南角(图/城小忆)


每当我经过芙蓉中路与人民(中)路交叉口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凝望着路口西南角长沙市医药公司那栋高楼,默默地发上一阵呆,心底会掠过一些往事的回忆。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没有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条砂石马路从浏城桥经识字岭、下工农桥,到南大十字路。然后再一直往南,经小林子冲,二里牌,到候家塘。医药公司就在下工农桥,四栋三层楼的清水红砖房,俗称的“筒子楼”,排成一排,这是我童年和少年生活的地方。


在部队营房玩游戏



工农桥那时并没有桥,通往天心公园后门建湘路的是一条窄窄的土路,路旁长着很高的芦苇草,路下一边是叫“金沙里”的平房村落,一边是菜地、池塘、及一线菜农居住的农舍。


土路在工农桥小学门前分为一个十字交叉小路口,直走通往“白马庙”,往上是去上工农桥,一斜坡小路下去,穿越京广线铁路,再上一小截坡,就到了天心公园的后门(现今天心公园的北门)。



当时的工农桥一带示意图  手绘/萧山


这一段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金沙里”。金沙里的旁边有一片营房,营房没有围墙,里面驻扎着部队,我们小伙伴们有时也到里面去玩“公民捉强盗”的游戏。


夏天的傍晚看星星



我们宿舍的马路对面,则是一片菜地,一年四季都长着各种菜蔬。路口的东南角有一处水井,井很深,麻石砌的井台,打上来的水清亮亮的,甘咧可口。附近的菜农就是用这口井的水做饭、洗菜、洗衣。


手绘/萧山


夏天的傍晚,家家户户都在外面坪里搭上两块竹铺子,竹铺下面再点上一根六合庵的蚊烟,到马路对面的水井打上两桶冰凉的井水洒在地上。深蓝的星空下,满天繁星闪闪,晚风轻悠悠地吹在身上,好凉爽惬意呢。


为建工局的老五喉咙喊嘶


 

马路斜对面的东北角,是省建工局的家属大院,里面有当时十分稀罕的灯光篮球场。周六的晚上,这里必然会有一场精彩的篮球赛。我们小孩子多都喜欢跑到那里看比赛,还帮他们当啦啦队员。

  

记得中锋五号,投篮命中率极准。我们只要看到他上场,便血脉偾张,喉咙喊嘶:“老五,有。进篮,是。啪,两分……”响彻整个球场,老五也越战越勇,他的球队往往能最后获胜。


看露天电影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



省建工局球场以及更远一点的子弹库地质局球场隔空会放演一场露天电影,那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住在下工农桥的男男女女小孩子们会三五成群,结伴去看电影。


手绘/萧山


隔壁朱伯伯和唐婶家是卖冰棒的,他(她)们信息灵通,很早就会把放电影的消息告诉我们。有时我们还会在他(她)们的冰箱摊子前帮他们吆喝几声:“白糖绿豆冰棒呐,有过得敲的沙利文的白糖绿豆冰棒咧”。


探险子弹库



当时还没有修人民路,一截砂石路在地质局门口就走到了头。如今的省机关事务局一带还是黄土小山坡,那一带地名统称“子弹库”。


相传这里曾经是国军守卫长沙打日本鬼子的地方。山坡上还残留一些战时挖的军事工程及战壕和地下掩体,有些掩体里积满了很深的水。


手绘/萧山


这里还是古时的墓地,到处散落着一些被卖黄泥为生的人挖出的尸骨和棺材。我们顽皮胆大一点的喜欢跑到那里去玩“打游击”的游戏。记得有一次不知是谁,在一个地下掩体里的水下,摸出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骷髅头的前额上还有一个圆圆枪眼。


冲门逃票游公园



天心公园,也是我们最喜欢去玩的地方。当时的公园是要收门票的,我们没有钱买门票就采取爬围墙或者冲门的形式进去。“冲门”就是我们邀上一群十多个人,躲在门边,一声喊:“一、二、三、冲啊!”就同时往里冲,然后快速往不同方向分散跑,使守门的人没有准备,也不知一下去抓谁而作罢。这样的办法十分有效。

 

但有一次小伙伴中的建瘸子由于跑得慢不幸被抓住,说出了我们是工农桥小学的学生。于是公园里人到学校告状,结果学校在大会上把我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从此我们才有所收敛。但下工农桥有一群跳皮佬的名声,却四下传散开来。


自制滑冰车



随着环境的变暖,现在的长沙,冬天己经很难落一场大雪了,而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长沙的冬天是很冷的。每年冬天,都会要下几场很大的雪,菜农家的茅房屋檐下,会垂下尺多长的冰挂,附近的池塘里都会结很厚的冰,有些时候,上面甚至还可以走人。


手绘/萧山

 

落雪天,也是我们孩童们最高兴开心的时候。我们会将家里的小矮凳脚上钉上两块竹片,做成一个简易的小冰车,从斜坡上往下溜,或者到对面的山坡上堆雪人,打雪仗玩。俗话说:“伢儿不冷,酒不凌”。那时候玩得一身的汗回来,妈妈赶紧把衣服烤热让我们换上,然后命令我们在家乖乖地做作业,再也不准我们出门。


湛蓝的湘江好游泳



那时候学校的作业少,也没有繁多的课外补习班,一年四季我们都玩得特别开心,特别的“淘”。尤其是到了夏天,那绝对是我们的快乐季。

  

每天午后,小伙伴们听到事先约定好的联系口哨后,即悄悄地溜出门,结伴沿铁路往火车南站走去。途中,我们会经过迴龙山下的白沙古井和东瓜山下的南沙古井。这都是我们歇气喝水的地方。


白沙井沿铁路一线,停有许多载有一个大木水桶的板车,那是走街串巷卖沙水的人的车。沙水清冽甘甜,每次我们都要喝得肚皮溜圆,涨鼓鼓的再开路。


南站大椿桥一线湘江水面(灵官渡上面一点点)停泊着很多大木排,木排编结在一起,一直伸展到离岸很远的地方。清澈的湘江水湛蓝湛蓝,与天空一个颜色。我们从排头上的高处纵身跃入水中,睁开眼睛,可以看见很远的江面。

 

江面上没有现在的铁壳货驳,全都是清一色的大木风帆船。有时会有运西瓜的船只从江上驰过,我们中胆大水性又特好的伙伴会悄悄地游近瓜船,趁船老板不注意,抱起一个大西瓜就跳入水中,等船家知道后,我们早己被江中濡急的水流冲出好远。


摸河蚌,挖地菜



在杨家山,修京广复线时挖了许多土方大坑,这些坑后来成了湘湖渔场的鱼池。我们到杨家山一带游泳,主要是在这些鱼塘里摸很大一个个的河蚌,用石头砸开,将河蚌肉取出,带回家让爸妈炒了做菜吃。河蚌肉很鲜,有韧劲,用大蒜辣椒炒,是一道现在根本吃不到的佳肴美味。


手绘/萧山

  

三月,莺飞草长的季节,我最开心的事情是去附近的山上或溪沟边挖荠菜(地菜子)。妈妈说要挖那种刚出土还没长茎的嫩荠菜。挖到荠菜后,我会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等妈妈买肉剁馅为我们包饺子吃。妈妈会多包些饺子,给邻居们每家送上一碗。


帮正贤大哥卖凉发糕



我与隔壁的正贤大哥玩得来。他父亲是中学语文教师,家里有很多古典文学书籍,像《三国》《水浒》《西游记》等。所以我经常到他家看书。

 

有一天,正贤大哥要我陪他一起去卖凉发糕。那天上午,他拿了一只很大的竹篮,我们一起走到浏城桥的包子铺,买了一篮子的凉发糕,用白纱布盖好,沿着建湘路再走到火车东站(现在的芙蓉广场位置),在车站出口叫卖,每个五分钱。


不到正午一篮子发糕很快就卖完了,正贤哥高兴得买了一只绿豆冰棒奖励我。一只发糕赚两分钱,这一篮子发糕赚了两块钱。


手绘/萧山

 

可惜好景不长,我们第二次卖的时候,被车站值勤的人抓了,除了没收发糕外,还威胁说要把我们送进派出所,说我们这是“投机倒把”。后来正贤大哥写了决不再犯的保证书,我们才被放了。从此以后,他也没再喊过我去卖发糕了。


帮人推板车赚钱



浏城桥菜店门口地处新军路、文艺路、浏城桥、识字岭、复兴街五条路的交叉路口。往南至识字岭,往西至建湘路和浏正街,都有一截很陡的上坡。每天都有一些和我一样大或者大一点的孩子们在这里逞板车(即“推板车”,长沙话推物体喊“逞”)。我在邻家小哥的带领下,也参加到这个队伍里,一上午赚个两三角钱,但也有遇着生意好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拖板车的伯伯看我推车蛮舍得用力,就问我愿意跟他送货到二豹子岭的湘江化工厂去不?如果愿意就给就工钱一块二角钱。我当时从来没去过豹子岭,也不知道究竟有好远,但听到有一块二角钱工钱,就满口答应了。


手绘/萧山


一路经过涂家冲,金盆岭,新开铺,累得我精疲力尽。老伯人很好,中途为我买了四个包子,又多给了我一角钱工钱,让我返回时乘一截公交车(4路车)。我是第一次知道在遥远的南郊,有个叫豹子岭的地方。

 

这天天快黑时我才回到家,妈妈急得四处尋人,要我再也不要去做事挣钱了,只要努力读书考个好中学就好。


学校停了课,上街看大字报



过不多久,文化大革命爆发,学校彻底停了课。我们终日无所事事,就跑上街去看大字报。我所读书的工农桥小学门前及围墙上早已贴满了大字报,上至学校校长,教导主任,下至我们的班主任及几个任课老师都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坏份子”。

 

街上不时有游行的工人和学生通过,这中间还有一些人被押在车前,头戴高帽,身挎大纸牌双手被绑在身后游行示众。


手绘/萧山


一天傍晚,我们在门前坪里歇凉,突然从南大十字路方向传来了人声鼎沸的口号声,黑压压的一大队人流,排着队伍从门前往韭菜园方向而去,其中我能清楚地听清一句口号是:“强烈要求省革筹制止东安大屠杀”。当然,东安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一概不知。


目睹文革武斗惨状



老长沙人都知道文革中长沙发生的“中苏友好馆”事件。一天晚上,我们在歇凉的时候就听说被围困了几天的“中苏友好馆”今天晚上的仗打得特别激烈,我们几个胆大的约好第二天早上去看热闹。

 

第二天清早,我们到了五一路的中苏友好馆(现在的市口腔医院)门前,眼前一片零乱残败,门窗大多被毁,碎玻璃、砖头到处都是,无人收拾。


中苏友好馆(现为长沙市口腔医院)  图源网络

 

走到南阳街口,地上竟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死人,其中一个脑壳一侧被打开一个大洞,白色的脑浆流满一地。我吓得急忙往回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惨状的死人,从此,我很少上街,就窝在家里附近与小伙伴们玩。


这以后,接着发生了五一广场火烧湘绣大楼事件。那天晚上打得好激烈啊!我们在几公里远的家门口坪里,都可以听见一阵紧似一阵的机枪声,枪声一直持续了几个钟头,然后可以看到那个方向腾起一片火光,将那一块天空染得彤红。



在我们宿舍门口也发生过两起枪击事件。一件是邻居志杰家喂的一只叫“虎子”的黄狗,一天下午不知被谁用枪击中了腹部,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志杰抱着虎子边哭边骂。他妈妈听见了赶快出来把他拖进屋里去了,边走还边说:“莫骂莫骂,各现在到处都是拿枪的人,小心他们听见打人呢”。

 

另外一次枪击事件是发生在傍晚,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枪声,一粒流弹嗖地从天而降,落到地上一块很大的石头上,再反弹过来,射入在边上玩耍的强伢子屁股上,子弹一半露在外面,痛得他哇哇大哭。


手绘/萧山


捡子弹壳换钱买麻油猪血吃



中苏友好馆事件不久,街上挎枪的人渐渐的多了,武斗也越演越烈。一天上午,从我家门前的马路上跑过一支队伍,直接往金沙里下面的部队营房跑去,一路跑还一路喊:“抢枪呵!我们去抢枪啊!”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孩子们,其中就有我。

 

这群人到了部队后找到一个可能是负责的,命令他交出武器弹药库的钥匙,打开仓库后将里面的东西一抢而空。有几箱打完过的高射机枪的子弹壳被丢在外面坪里散落一地,孩子们一拥而上一刹那间被抢得尽光。

 

孩子们抢到这些铜子弹壳后马上跑到天心公园后门的一家废品店卖钱。我记得黄铜是一块五一斤,紫铜则贵一点,是两块钱一斤。我们卖得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废品店旁边的南食店门口去吃麻油猪血。


手绘/萧山


五分钱一碗的麻油猪血和白粒圆我们可以一口气吃两碗,那种韵味和过瘾呀,无法形容,及至今日忆起,似乎还能闻到当年的香气。 


“矮子鬼”成了双枪手


 

那是一段群魔乱舞的岁月。我记得在南大十字路卖狗肉的,绰号叫做“周大叫化”的矮子鬼,有一天摇身一变突然成了双枪手。一天在井边的路上看见他腰上插一把手枪,屁股后面还背一把二十响的驳壳枪,摇头晃脑的好神气威风。跟在他后面的细伢子一大群,有人问:“周哥哎,你这枪是假的吧?”他掏出驳壳枪对天就是一梭子,“那个讲(gang)是假枪咯?各打得人死呢。”

 

这种日子没持续很久,就传来中央下发的九五缴枪命令。一些人在缴枪之前想把所有的子弹打完,于是到处都是密集的枪声,连对门坡上一根水泥电杆,都被密集的半自动步枪打得只剩几根钢筋,菜土水池里也被几个手榴弹炸开了花。我们捡的钢质子弹壳,可以过篮子装。

 

不多久,金沙里的部队调走,这一大片营房上建起了“东方纸箱厂”。


随着“文革”的结束和国家改革开放,城市和乡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我童年度过的工农桥附近,有许多老地名己经消失,如“子弹库”,“金沙里”,“厚生里”等等,甚至连我的发蒙小学“工农桥小学”也被拆除。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以及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我想念我的童年,也感念时代的进步。


END

  • 本文作者 | 陈怡,老长沙人。

  • 本文编辑 | 城小忆(微信号:chengshijiyiwh),欢迎添加好友,邀您入群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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