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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亮、范晓轩:从美术史到文化史——“贡布里希文献展暨研究论坛”札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美术观察 Author 郭亮 范晓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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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瓦尔堡、潘诺夫斯基和贡布里希时常被称作文化史家,因为他们深入阐释了图像与其文化土壤间的密切联系。与瓦尔堡以及潘诺夫斯基不同,贡布里希早年在形式主义的重镇维也纳大学求学。不过当时那里集聚了各种思想,德沃夏克的“精神史方法”可以说重回到布克哈特的文化史道路上,施洛塞尔介于形式主义与文化史中间......在这样的学术环境中,贡布里希如何思考美术史的去向呢?后来又如何探究文化史?针对这两个问题,本小组将推送四篇文章:郭亮老师和范晓轩老师的《从美术史到文化史——“贡布里希文献展暨研究论坛”札记》,张平老师的施洛塞尔与维也纳美术史学派》,陈平老师的《〈博多尼书评〉 贡布里希早期的一次思想实验和贡布里希的《寻求文化史》。


本期与大家分享《从美术史到文化史——“贡布里希文献展暨研究论坛”札记》,综述了2018年11月广西南宁“贡布里希研究论坛”中各发言人的主要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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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术史到文化史

——“贡布里希文献展

暨研究论坛”札记

郭亮、范晓轩  撰




八桂十月,秋色正佳。2018年11月8日上午,由中国美术学院和广西美术出版社联合举办的“贡布里希文献展”在广西美术出版社美术馆隆重开幕。来自全国各地及美国、加拿大等国家的四十余位专家学者,以及广西壮族自治区内的社会各界人士参加了开幕式。广西美术出版社社长陈明、学术主持范景中教授、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院长孔令伟和贡布里希丛书的策划者、广西美术出版社主编冯波女士等先后致辞。该展向各界人士展示了还原的贡氏书房环境,并展出他的五十余件手稿和信件、图片、实物以及相关的纪念品,也包括已出版的各语种版本的著作。丰富的展品来自伦敦大学瓦尔堡研究院、中国美术学院贡布里希图书馆、广西美术出版社及范景中教授等机构与个人的收藏。


贡布里希文献展现场


贡布里希最为中国读者所熟悉的无疑是他的著作《艺术的故事》,他同时也是享誉世界的著名艺术史家与人文学者。曾荣获英国王室荣誉勋爵、英国功绩勋章、W. H. 史密斯文学奖、法兰西学院骑士勋章、科学与艺术功勋章、歌德奖、黑格尔奖、国际巴尔赞奖和不列颠奖等众多荣誉。他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被称为“西方19世纪后期传统美术史意义上的最后一位大师”。2001年,贡布里希在英国逝世,根据他本人生前的意愿,2007年贡布里希的四千多册艺术史相关藏书、著作和书信、手札,以及生前使用过的书架、座椅、打字机等物品正式赠予中国美术学院收藏。此次在邕展览,是这批珍贵藏品第一次走出杭州,向社会展示这位学术巨匠留给中国学术界的遗赠。“贡布里希研究论坛”也同期举办。国内外四十余位专家学者在为期两天的研究论坛中,对贡布里希著作及其思想展开广泛而深入的讨论,分享了最新学术研究成果,是学界进一步研究贡布里希学术思想、挖掘贡氏学术价值拓宽视野的一个总结。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中国美术学院为学术重镇,以范景中教授为核心,将贡布里希这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的著作陆续翻译并引荐给中国读者,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学人。广西美术出版社与中国美术学院从出版他的经典著作《艺术的故事》开始,进行了深度合作,陆续出版“贡布里希文集”,成为贡布里希著作在中国的出版高地,获得了国内外学界的普遍认可。


贡布里希文献展现场中的贡布里希工作室


马齐奥 · 达拉夸寄给贡布里希的文艺复兴研究协会内部资料


来自国内外各研究机构和大学的学者们,就贡布里希学术思想对国内不同学术领域的影响畅谈各自的研究收获。由老中青三代学人同堂,展开对贡氏艺术史和学术史的深入追索在国内尚属首次,与会学者从各自研究关注的方面入手,发表了对贡布里希学术思想与艺术史、社会史、科学和观念史研究的研究心得。论坛学术主持人范景中教授首先谈到贡布里希与艺术教育的关系,例如贡布里希在其成长时期,家庭浓厚的音乐氛围对他的熏陶和性格的塑造。贡布里希之母是维也纳的一位钢琴家和音乐教授,而听音乐对他们的家庭而言是一件非常郑重严肃的事情。据贡布里希之子理查德所述:现在也许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当音乐奏响之时,就如同宗教仪式一样非常安静,如果此时有人来访,要么坐下来静静地聆听,要么选择悄悄离去。贡布里希曾说:音乐对于他的家庭来说,甚至比宗教还要重要。对他本人而言,欣赏音乐比欣赏绘画甚至更具本能。有鉴于此,贡布里希在他的研究中也会运用音乐来谈论美术史的问题,例如《秩序感》书中有一部分论述过音乐,也有论文专门讨论过舒伯特,以及将《艺术的故事》比作具有音乐的结构等。在谈到贡布里希自己的教育历程时,贡氏自己曾讲到在中学时选过两门主课:一门是文学,另外一门是物理学,当时教学处于一种较为自由的环境,学生选课也具有同样的性质,这也是欧洲大陆中部,特别是德语国家的教育方式。范景中教授同时也强调了贡布里希始终所秉承的信念: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知识分子的权威受到了一种信念的支持——即对知识和真理的追求应该受到社会肯定,这一信念赋予了学术工作独一无二的重要性,并赋予知识分子以强烈的使命感。事实上,在人文主义传统中,学术和思想活动被描述为人类最高形式的活动。人们常常声称,正是这一活动,使人和动物区别开来。贡布里希认为自己是一位历史学家,却很少称自己为美术史家,因为在瓦尔堡学院教授的课程里面,例如对文艺复兴时期的美第奇家族的研究上,我们就不能把它看作一个单纯的美术史问题,贡布里希也教授文艺复兴时期的占星学课程,也可能是他觉得美术史还无法完全代表他所从事的工作。而贡布里希的教授头衔也是西方古典传统史教授,也是基于这一点,贡氏认为自己也是西方文明史的辩护者。


贡氏著作的主要译者杨思梁认为,贡布里希能够驾轻就熟地运用心理学知识,与他的学术背景有很大关系。贡氏把视知觉理论和生物进化理论、波普尔的科学哲学(预期、试错和证伪)、信息科学和几何学等学科结合了起来。贡布里希把这些属于科学领域的理论用来探讨艺术问题,不仅有利于自己的研究,而且为此后的艺术和艺术史研究开辟了新的视野,其中的睿智,令人叹服。比如,早期的生理学讨论“看”(vision)的问题,心理学专注于“想”(thinking)的问题。视知觉理论把二者融为一体,用来探讨人是如何观看世界的。贡布里希更进一步,他敏锐地发现,看画和看世界两者所依据的原理类似,这不仅仅是熟悉艺术史和这些不同学科就能做到(仅仅熟悉这么多学科就非一般人能够做得到),而且需要很强的联想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


杨思梁谈到贡布里希的故乡维也纳是研究心理学的重镇之一,是心理分析(psychoanalysis,一译精神分析)的发源地。心理分析的创始人弗洛伊德本人还用心理分析方法分析过米开朗基罗和达 · 芬奇等艺术大师的作品。贡布里希的著述中,最早运用心理学的是1953年11月在英国心理分析学会上作的讲座——《心理分析与艺术史》。但总体而言,贡布里希对心理分析一直抱着谨慎态度,因为心理分析毕竟不属于科学。他始终感兴趣的是实验心理学的方法,也就是集合了生理学、哲学和物理学的心理学方法。他之所以能够轻松地跟上心理学研究的最新发展,还得益于他身边的师友中不少是一流的心理学家,比如克里斯、科勒(格式塔心理学鼻祖)以及J. J. 吉布森,特别是他的终生老友波普尔。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他进入艺术史专业之前,德语文献中已经产生了一大批运用心理学理论研究艺术或艺术史的学者,从菲德勒、希尔德布兰德、李格尔、朗格到瓦尔堡、沃尔夫林,一直到他的老师勒维、施洛塞尔,加上20世纪50年代用英文写作的阿恩海姆、小W. M. 艾文斯以及埃伦茨威格等人。这些人的研究角度与贡布里希不同,视角也远不如他那么宽阔,贡布里希认为主要是因为他们裕固于心理学理论某一特定派别的观念和术语所致。但是他们毕竟把问题提出来了,虽然答案不能令贡布里希满意。这或许正是促使他关注心理学最新成果的一个重要原因。贡布里希根据波普尔的科学哲学原理以及心理学家朱利安 · 霍克伯格和J. J. 吉布森等人的理论,对简单原理做出了更合理的解释。总体而言,贡布里希把视知觉理论与学习理论联系了起来,认为知觉不仅仅是感觉(视觉、听觉等)问题,还受记忆、知识、语言与文化习惯的影响。而且,知觉不是被动地受知识的影响。人类对知识的寻求,也就是对意义的寻求影响了知觉。对意义的寻求包括预期、猜测、做出假设。知觉其实是运用信息来做出假设和检验假设的“试错”过程。


1994年9月,杨思梁、贡布里希、范景中、曹意强,

英国伦敦瓦尔堡研究院


上海大学陈平教授谈到《博多尼书评》(Bodonyi Review)是贡布里希早年在维也纳发表的一篇理论文章,这篇文章可以看作贡布里希早期的一次思想实验,其实当时的维也纳本身就是20世纪各种思想观念的一个大实验室。在施洛塞尔的影响下,他对学派“祖父”李格尔的理论产生了怀疑。与学派前辈的思想交锋,成了他美术史研究的起点。在施洛塞尔的研讨班上,贡布里希读了李格尔的《风格问题》。在撰写博士论文时,贡布里希选择了罗马诺的手法主义建筑为题,想验证将手法主义研究运用在建筑上的可能性。但经过自己的调查与思考,贡布里希总是得出与前辈截然不同的结论。他认为李格尔在《风格问题》中构建起来的线性纹样发展史,只是一个推想而已;他通过对罗马诺手稿与草图以及赞助人档案材料的调查,并未找到当时流行看法的证据,即手法主义是一场深刻的精神危机的产物。在撰写这篇书评之前,他又仔细研读了李格尔的《罗马晚期的工艺美术》,对“形式的历史”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贡布里希早期在《博多尼书评》中运用了比勒的思想方法,会对当时具体的艺术史问题进行思想操练,阅读此文,似乎可以归纳出以下几个要点:艺术的研究应以知觉心理学为出发点,将这种艺术语言(风格)放到特定的上下文中进行考察,以确定它的形式意义;形式总是随功能的变化而改变,不存在抽象的、自律的“艺术形式的历史发展”,离开了艺术作品在各时代所处的社会位置(所扮演的角色),便不可能解释形式的发展;对于艺术作品的研究,可以从创作主体的意图、内容的性质以及观者(观者的本分)多个维度进行调查,对艺术的研究应立足于可验证的客观知识。在贡布里希看来,学派的传统需要借助社会学、语言学和心理学的新知来进行改造。


中国美术学院孔令伟教授以《“观念的拟人化”及相关的主题》为题,探讨了贡布里希认为“观念的拟人化”来源于印欧语系独有的语言传统,是希腊理性主义对原始神话的“解体”和“消毒”。而在《象征的图像:贡布里希图像学文集》中译本序言中,他又对东西方的象征传统进行了比较,再次强调了“拟人化”在西方图像学研究中的重要意义。《拟人化》这篇文章暗示了西方古典传统的两面性,也点明了图像学的基本指向。“拟人”深深地植根于人类的心灵深处,唯其如此,坚硬、冷漠的世界才会变得温暖亲切,易于理解。在西方,观念的拟人化来自特殊的“语病”——“蚌病成珠”,然而正是这样一种特殊的语言习惯,培育了一个充满寓意和象征的图像世界。它在希腊语和拉丁语的世界中成长,形成了西方文化史中特殊的教化传统。“拟人”是一种修辞技巧,而“拟人化”上那些没有实指的“阴性名词”拥有了美丽化身,这些词汇表达了我们心中的欲念、情绪,所有的悲伤、欢乐、迷惘、渴望、畏惧、嗔怒、嫉妒、痴狂、爱恋都在这个世界汇聚一堂。


中国美术学院杨振宇教授谈到,贡布里希在《艺术与错觉》《秩序感》等一系列著作和系列文艺复兴研究中,不断探讨知觉、再现和现实的相关问题。在这些讨论中,贡布里希深深意识到现代心理学研究的成就对于艺术史研究推进的巨大作用,他对于艺术作品、漫画、当代广告、影像等方面的研究,早已超越了传统意义上艺术史学科的专业领域,从而进入了一个更为开放的学术视野。在《艺术与错觉》中,贡布里希详细阐述视觉空间的多义性、观者的本分等内容,以此重建图像观看的丰富性。他从来没有把透视问题简单地等同于一种机械的技术与辅助手段。和欧文 · 潘诺夫斯基一样,贡布里希将文艺复兴以来逐渐建立起来的透视观念视为一种特定阶段的知觉方式。透视的发生与发展,同某个时期环境的特定艺术情境相互结合形成贡布里希式的问题逻辑。他在《艺术发展史》中将从乔托、马萨乔到阿尔贝蒂、布鲁内莱斯基对于透视的发明表述为对于真实的征服。


中国美术学院万木春教授在发言中,述及贡布里希为后世学术遗留了大量的学术智慧,今天艺术史研究所面对的诸多问题,都无法回避贡布里希所涉及的知识体系和话题。尤其谈到艺术的语言和《艺术的错觉》之间的密切关系,西方学者大卫 · 萨默斯、纳尔逊 · 古德曼和玛丽 · 马萨维尔亦深入地论及艺术语言题,也需要警惕用普通语言去讨论艺术语言的话也有可能会跑题的问题。


文艺复兴时期无疑是科学与艺术进一步结合的伟大开端。在此时,艺术家们已经全面开始了对自然的了解和探寻。上海大学郭亮教授主要讨论了贡布里希在《阿佩莱斯的遗产》中表示其研究出发点是光学的着眼点,即他对艺术与科学关系问题的关注。贡布里希深入分析了光线与透视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发展,尤其指出北方画家的重要:光学观察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和手工艺人的常识,然而描绘表面质地的头几步却不是在意大利迈出的。人们都把佛罗伦萨艺术和中心透视法的发展联系在一起,并且因此而将它与使用四周的光线(ambient light)揭示形体的数学方法联系在一起。然而,光学理论的另一个方面,即光对不同外观的反应,则是由当时的阿尔卑斯山以北的画家首先探索的。正是在那儿,画家们首先掌握了描绘光泽、闪光和金光(lustre,sparkle and glitter)的技巧,这使那里的艺术家得以传达各种物质的特性。(E. H. 贡布里希《贡布里希文集——阿佩莱斯的遗产》[M],范景中等译,广西美术出版社2018年版,第28页)贡布里希强调:15世纪佛兰德斯的大部分艺术家掌握了这一绝招。反光或高光对于质感印象至关重要。这种描绘质地的新方法在风景再现中成为最大的进步。北方传统总是以积累精微的细节而著称,总要描绘出草地上的花朵和树上的叶子,但是,只有通过新发现的对反光和高光的注意而达到对质地的掌握,才能使扬 · 凡 · 艾克兄弟把风景中的细节转变成一个可见世界的缩影。他们的绘画实践,不仅使人们发现了艺术家的观察力在微观世界中难以置信的表现,也在更加宏观的视野中建立了一种人与宇宙沟通的无限可能。


本次会议也邀请了一些非艺术史专业的学者,他们从自身的研究出发,谈到了贡布里希学术思想对相关领域研究的一些启示。例如上海师范大学的牟春女士认为对漫画艺术的探讨,在贡布里希的艺术史叙述与图像心理学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贡布里希从漫画禁忌入手思考图像魔法问题,又从漫画艺术彰显的等效性出发反观西方自然主义的再现性图像,从而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图像心理学的真理,即一切图像制作(包括再现性图像的制作)所追求的都不是相似性而是等效性,图像制作者意在通过不断实验摸索获得开启感官之锁的钥匙。由于漫画创制甚至任何图像都不是对现成之物的寻求,因此所有绘画作品主要是艺术家的创造发明。如果把贡布里希的艺术史叙述看作一个立体的水晶,那么从漫画问题勾连这些历史的阶段就构成了这个水晶体的一个侧面,也许是一个新奇有趣的侧面和一个呈现独特景观的侧面。从漫画禁忌谈论图像魔法,让我们理解艺术观念在希腊的兴起,进而链接起了文艺复兴之前的西方艺术史进程。来自山东大学的穆宝清关注国外学界对贡布里希研究的状况,他认为:国外学者发表的专题论文和书评多,而专著较少。西方学者从不同的视角研究贡布里希的艺术史观和艺术研究的方法,不断拓宽其研究领域。同时,大卫 · 卡里尔、阿瑟 · 丹托提出贡布里希“过时论”,新一代的学者以其新的艺术史观、艺术理念,不断质疑和批判贡布里希著作中的欧洲中心主义、精英文化意识、种族主义、父权思想等倾向,以及艺术史书写中自身所表露出的黑格尔式的思维方式和观点等诸多方面。而伍徳菲尔德等学者始终赞扬贡布里希丰富的学术思想,反驳埃尔金斯等学者对贡布里希的质疑和批判。国外学者围绕贡布里希的争辩,可以让国内学者反思当代艺术领域中传统价值观与新理念的碰撞,并从中发现贡布里希研究领域的最新动态,倾听不同的学术声音也是有益的。


华东师范大学教师张平做了维也纳美术史学派与贡布里希的讨论。维也纳美术史学派是20世纪西方美术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学术群体。受当时维也纳智识气候的影响,该学派学者在研究上体现出了相似的特征,重视实证主义方法。贡布里希也自视为维也纳美术史学派的传人。在他探索的领域内,美术史家们用一种开放的、不带神话色彩的眼光观察各种艺术。他的这种视野既可以说是施洛塞尔式的,也可以说是瓦尔堡式的。他在《艺术与错觉》中讨论了再现性艺术能够拥有一部历史的原因,这就切入了施洛塞尔在风格史和语言史中难以深入的地方。上海师范大学青年教师张茜在发言中,以波提切利的作品为例,说明贡布里希提醒我们绘画的确再现了可见世界,也通过特定题材传达了象征意义,但最关键的是艺术家有意或无意的构筑,对作品进行图像学解释最好基于其创作的年代,而不是学者所处的时代。她还谈到贡布里希对年轻学生所给予的精神助益:学路上每每“雪中送炭”的贡布里希先生,他渊深的智识与精雅的品位让许多原本“枯萎”的史实复苏绽放。中国美院图书馆教师陈斌介绍了贡布里希的私人图书馆在中国美术学院的收藏情况,无论其数量或质量,在业内都极负盛名。特别是艺术、艺术史方面和心理学、哲学方面的书籍。2008年,“贡布里希纪念图书室”正式揭牌后,对五千余册图书逐一进行了编目,采用中国图书分类法编排。通过近两年有计划、分步骤的实施,运用图书馆学知识信息组织方法并利用现代化科技手段,对贡氏藏书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整理与保存,完整建立了贡布里希藏书研究数字图书馆,包括古旧版书的整理与保存,贡布里希藏书数据库,贡布里希著作题数据库,贡布里希的书信、手札数据库。2013年6月,为进一步拓展贡布里希纪念图书室,以便收纳新增的美国学者高居翰的藏书,2015年9月移至三楼新室,更名为贡布里希——高居翰图书室。


广西美术出版社主编冯波女士,作为贡布里希著作的策划者和出品人在最后进行了总结:2008年以来,自《艺术的故事》开始,广西美术出版社与以范景中老师、杨思梁老师为核心的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的学术团队展开深度合作,从2012年出版“贡布里希文集”的第一本著作《艺术与错觉》至今,已出版了十部“贡布里希文集”。文集对这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的著作进行了翻译,完整地将这位美术史大师的学术风貌呈现给中国读者,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学人,对中国的美术史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今年恰逢广西美术出版社版《艺术的故事》出版十周年,中国美术学院协同广西美术出版社,围绕贡布里希展开系统研讨,并同期举办“贡布里希研究论坛暨文献展”。一批从未走出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的珍贵文献资料得以第一次向公众展示。未来,还将陆续推出贡布里希的七部著作。在已出版的十种图书中,有八种图书重印,其中《艺术与错觉》已经印刷三次,总印量2.6万册;《秩序感》印刷二次,总印量1.2万册,其他重印的图书也达到了每种印量8000册,受到了国内广大读者的喜爱。广西美术出版社版的《艺术的故事》自2008年4月出版以来,已印刷11次,销量超过15万册,有平装本、精装本、袖珍本以及豪华本等不同装帧形式。就像伦敦皇家艺术学院文化史教授克里斯托弗 · 弗瑞林说过的那样,“在过去的45年中,不论是艺术家、学生还是学者,越来越多的人被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引入艺术的世界,其影响力超过其他任何图书。”在中国也是如此。2018年,范景中、杨思梁两位老师还策划了“贡布里希研究文丛”十种,其中由李本正翻译,范景中教授校译的第一本《贡布里希遗产论铨——瓦尔堡研究院庆祝恩斯特 · 贡布里希爵士百年诞辰论文集》一书也将正式出版。


为期两天的研讨会吸引了众多听众,与学者们共同热烈和持久地讨论和分享了贡布里希学术的历史与研究前景,限于篇幅仅摘录如上。对贡布里希学术思想的回顾再一次证实了人文主义、科学和历史学与艺术史之间紧密的内在联系,这对今天的艺术史学习与研究具有深入的启发意义,在如何对待历史传统和学术视野的问题上,贡布里希作为一代学者无疑提供了一个极佳的范例:学术素养的培育并非一蹴而就,也需要广泛涉猎论其他学科,一部真正的艺术史不可能停留在对一部作品、一种思潮或一个时期的描述,它必须认识到现象之间的直接联系,并且辨别出各种汇聚的例证,艺术史的发展和表现成为学者们展现智慧的园地。


瓦尔堡研究院前院长查尔斯 · 霍普对贡布里希的睿智与谦逊曾做过如下评价:“与许多美术史家不同,贡布里希并不宣称他对往昔艺术品的反应具有任何特别的权威性。相反,他承认,理解它们最初的观众对这些作品会做出的反应,是一种合理的历史挑战,他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做出的贡献——这个问题在他生涯的后期越来越占据他的心灵,很可能具有持久的重要性。”(保罗 · 泰勒《贡布里希遗产论铨》[M],李本正译,广西美术出版社2018年版,第13页)本次贡布里希研究论坛取得了圆满效果,在总结以往的学术历程基础上,对艺术史学科在国内学界的不断发展寄予了期望。在今天,当面对日趋多元的艺术史研究方法、跨学科与跨专业的研究思路和打破研究界限的不断尝试时,对不同历史形状精义的还原与追溯无疑既是一个起点,也是目标之一。同时,也再一次提醒我们,在学术研究之路与过去伟大传统之间那种无法割裂的联系。在《艺术的故事》第十五版前言中,贡布里希曾说:“悲观主义者有时告诉我们,在这个电视时代,人们已经没有读书习惯,特别是学生,他们总是耐不下心来通读全书,从中得到乐趣。我跟其他作者一样,非常希望悲观主义者说错了。”(E. H. 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M],范景中译,杨成凯校,广西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22页)然而在三十年后,当电视时代演变为微信时代后,人们的阅读习惯则更加不容乐观,碎片化和浅尝辄止式的知识获取、缺乏知识系统性和视野的狭窄显然是学术研究无法逾越的瓶颈。回首过去,并不需要多么遥远,即可看到英国学者贡布里希之学术思想所能给予后学的财富无疑是丰厚殷实的。这一切,就如他所诉说的那样:学者即是记忆的守护者。而“记忆”也正是历史阙如堙没之后,人类所仅剩的精神与情感归属。




[原文载于《美术观察》,2019年第3期,

第89—92页]

(插图为维特鲁威美术史小组所加,

并非原文插图)



(完)




郭 亮


作者简介:郭亮,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史论系教授,系副主任,硕士生导师,西方艺术史组组长,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高级访问学者。长期从事西方艺术与科学的研究,关注中外艺术交流。其研究成果见于国内外重要的专业期刊、专著,例如《文艺研究》、《人大资料》、《美术观察》、《美术研究》、商务印书馆以及德国日耳曼国家博物馆出版社等。近几年的研究在于欧洲16—17世纪时期与中国明代的科学艺术交流,入选并参加2012年第33届、2016第34届世界艺术史大会的发言。目前主要致力于地图与艺术的研究,考查不同历史时期下,科学技术、文化模式及视觉传统对艺术作品的影响与作用。与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马克斯 · 普朗克研究院和梵蒂冈博物馆和国内美术学院兄弟院校保持着密切的学术交流与互动。多次指导本科获得优秀毕业论文,通识课《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深邃的世界——绘画中的艺术与科学》入选全国高校联盟网络课程(超星 · 尔雅课程),是校级核心通识课建设项目,课程与教评多次入选最受学生欢迎的人文艺术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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