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阿尔巴尼亚，曾经的诗和远方

大林哥翘辫子后，国际共运各门各派别的革命分歧也就越来越大越不可收拾。随之，中苏论战发生了。

中苏论战是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东方世界的重大事件。对世界格局和中国的未来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很大程度上，这一事件加速了中国自认是大林哥最合法的继承人的激进思潮，侧面推动了文革的爆发。

当然，中苏论战也给阿尔巴尼亚的领袖和群众带来了福祉。

阿尔巴尼亚，铺开地图第一眼你不一定找得到——在上个世纪60年代，巴尔干半岛南方毗邻希腊，东接马其顿，向北就是南斯拉夫科索沃、黑山地区。

向西，阿尔巴尼亚隔奥特朗托海峡和意大利一衣带水。

地方是好地方。阿尔巴尼亚地处所有欧洲人都向往的地中海岸，不仅有储量丰富的高品质的石油、天然气、铬、镍铁、铜。而且，气候温暖、湿润，随手一把种子，转眼就是丰收。

然而，阿尔巴尼亚领袖霍查却意不在此。

自把阿尔巴尼亚的革命家、军事家、外交家和更多的等等家一肩挑后，在中苏论战期间，霍查有的是秤砣虽小压千斤的气魄。

在南斯拉夫与苏俄翻脸的时候，霍查与铁托谈到科索沃归属问题。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是，天资聪明的霍查却无师自通，学会了在老大们翻脸后，斡旋其间赚钱的真本事。

与其生产，不如伸手。

二战后，阿尔巴尼亚地缘特殊，就此转身离开南斯拉夫，也就成为苏俄向欧洲输出革命的桥头堡。

在苏俄策划希腊革命期间，阿尔巴尼亚不仅克扣苏俄援助希腊反政府武装的物资，收取苏俄输出革命的过路费，还以树立铁托为靶子，与苏俄并肩共同革命的理由，向苏俄索取不菲的兄弟援助。

偶尔，阿尔巴尼亚也向希腊搞点军火走私，挖着焦头烂额的希腊的资本主义小墙角。

可惜，苏俄在希腊输出革命，因为英美法等国全面插手最终失败。

事后，苏俄埋怨阿尔巴尼亚革命不用心，过路费收钱心黑。赫鲁晓夫上台一拍大腿，决定大大压缩了对阿的外援。

墙倒众人推——周围的希腊等国连同铁托的南斯拉夫，对甘当苏俄的巴尔干的革命探照灯的阿尔巴尼亚，自然要提高警惕。

于是，当地多国都果断孤立阿尔巴尼亚。一个本该富得流油的弹丸小国，既没有外援，又没有外贸，再加上革命第一，于是，当即沦落成欧洲唯一的赤贫国家。

霍查还是有办法，再说，他确实赶上了好政策——1960年1月，与外交部平行、并列对外经济联络总局成立。该局专门负责现金、食品和其他物资的外援工作。

1960年，在世界各国各地区的共运大佬济济一堂的布加勒斯特会议，中苏论战全面激化。7月，苏俄照会北京，决定立即招回在华全部专家，废除两国经济技术合作的各项协议。

这时，全世界革命的国家和地区、组织都得选择站队。

虽说是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但是当年冷战方炽，社会复杂。

1960年11月，格瓦拉访华，得到了“可以经过谈判不还”的6000万美元的“贷款”。

消息很快传出江湖，世界群众欢欣鼓舞。一时间，真真假假的世界各地的共运领袖威尔科克斯、皮特·博维切等，都欢天喜地来到北京。

相比这些混在江湖的社团头头，阿尔巴尼亚虽然地盘不过重庆一般大小，但毕竟是真正在联合国登记、注册了营业执照的主权国家。

霍查毅然决定和苏俄决裂，一边倒向北京，便更具有“我们的朋友遍天下”的实际价值。于是，霍查访华，理所当然得到了当时的国内所有报媒的通栏大标题的热烈欢迎。

“山鹰之国”阿尔巴尼亚，由苏俄在欧洲前敌的桥头堡，完美转身变成了北京的一盏“欧洲明灯”。

“欧洲明灯”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由糠箩筐掉进米箩筐，霍查带着他的阿尔巴尼亚穷兄弟们算是等来幸福的生活。但是，为了保障这盏明灯闪闪发光，北京也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

1961年1月，中苏论战演变为全面“嘴炮战争”，是时，位于苏俄欧洲方向的阿尔巴尼亚也就成为北京一门重要的“嘴炮”。

这一年，老大哥和小弟弟的友谊，在并肩对战苏俄的嘴炮之战中升华。

阿尔巴尼亚得到了5亿卢布“贷款”，以及中国用外汇从加拿大买来的15000吨小麦——坊传，几艘载满小麦的轮船正在大西洋驶往中国。少奇一声令下，船队立即调头驶向阿国，卸下了全部小麦。

那年，阿尔巴尼亚群众吃饱喝足了，却不知道当时中国三年灾荒的国情。

阿尔巴尼亚跟北京谈判的主要代表希地算是比较有点良心。他回忆说：

在中国，我们当然看得到饥馑。可是，我们要什么中国就给什么，我们只需要开开口。我感到很惭愧。

在阿尔巴尼亚，不是每个人都是希地。霍查就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源源不断的援助来到弹丸大小的地拉那，霍查算是尝到跟着北京闹革命的甜头。由此，坊间一直流传着霍查当年踌躇满志的一句名言：

你们有的，我们也要有，我们向你们要求帮助，就如同弟弟向哥哥要求帮助一样。

当然，拿到援助，霍查也是用在反资反修的刀刃上。

除去全盘套用中国模式的革命，与苏俄高调打嘴炮战，霍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开始了对国内伊斯兰教和东正教的彻底清洗。至于清洗的款式，国内少见报道，无外乎类似“破四旧”的招数。

此外，有了强大的援助在手，不用生产也能吃饱喝足，霍查在阿尔巴尼亚群众中威望日益高涨。

在阿尔巴尼亚群众的欢呼声中，霍查全面清肃政治、军事、文化、经济四个“反党集团”，打掉了包括国防部长在内的若干对头，俨然一颗在地中海冉冉升起的红太阳。

为追随文革浪潮，霍查这位红太阳也是一挥手。

于是，为保卫霍查，阿尔巴尼亚全民皆兵，不分昼夜地轮番为准备“人民战争”，进行声势浩大的军事操练，抢筑数不清的明碉暗堡。

也就在国内“深挖洞”前后的这一时期，霍查得到了足够装备百万大军的各式枪械、火炮、战车、飞机、军舰和地空导弹的援助。

那时，阿尔巴尼亚不过一发炮弹都可以打穿的弹丸之地，人口也不过200多万，然而，当霍查下令沿边境线高挂高音喇叭，再摆开各式武器，这气氛就热闹了。

天刚刚蒙蒙亮，在高分贝的口号，战歌声中，阿尔巴尼亚群众昂首挺胸开始扛枪操练。不是开着轰隆隆开着推土机，就是喊打喊杀搞军事演习。

曾经巴尔干半岛的地中海海滩疗养圣地，如今遍地堡垒，一片狼藉。边境线外，四周那些贪睡懒觉的资本主义邻居，头晕脑胀，却又拿霍查毫无办法。

这一阶段，国内报纸完全入戏，把阿尔巴尼亚当做自己的阿尔巴尼亚，不断报道来自资本主义、修正主义重重包围下的明灯的革命捷报。

在民间，北京和地拉那、歌声飞向地拉那等“流行歌曲”在中国各大城市传唱。那个时代中国的时髦青年都热衷于黑白电影《宁死不屈》，低沉而不乏豪情歌唱：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敌人的末日即将来临，我们祖国要获得自由解放！

其实，很多著名的喜剧，主角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但是群众演员往往就是一大群。前段时间，我的一位开茶馆的好友搂着吉他唱这首参加游击队的歌时，唏嘘不已。

这是一段说来泪奔的往事。5、60年早期生人，可能就因为少了几嘴运往阿尔巴尼亚的米饭吧。相比70年代生人，个头真的普遍矮小很多。

如今，尘埃落地。大概总结一下阿尔巴尼亚在冷战时期的三大功勋，居然是：

打嘴炮修理苏俄修正主义，用噪音折磨南欧资本主义，在1971年的第26届联合国大会上，提案中国进入联合国。

前两项是闹剧，后一项算是正事。

在中国加入联合国这件事上，阿尔巴尼亚总理谢胡表示，阿将全力以赴支援中国进入联合国。霍查派出心腹外交官马利列重返联合国工作，以专门配合新参加联合国事务的中国代表团工作。

可见，相比现在半路出家的巴铁，当年的阿铁闹剧正事都和咱们混在一起了，这才算是真的铁。

当然，国家之间交朋友和江湖结交朋友并没有多大区别。不过，要像霍查那样把职业革命做成国家经济支柱产业，古往今来，真没有几人。

由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到改革开放的1978年停止援助，阿尔巴尼亚得到北京经济、军事援助超过100亿，人均4000多元。

同期，国内普通农民在好年景的情况下，年收入不过20元。

既然把职业革命做成国家经济支柱产业，吃顺嘴了，阿尔巴尼亚也就在事业上一口气狂奔到1974年。

这时，中国经济在文革环境下几近崩溃。正在捉禁见肘，又遇到了谢胡代表霍查再次狮子大张口，提出了包括成套设备20项，物资98项，现汇贷款5000万美元，三项共约值50亿人民币的经济援助要求。

这一要求已经完全超过中国当时的经济承受能力。也就在中国为难、犹豫期间，被娇宠习惯了的阿尔巴尼亚发表“义正辞严”的抗议。

据说，霍查认为，在美帝、苏修对阿尔巴尼亚封锁和侵略、国内阶级敌人颠覆破坏的关键时刻，中国减少援助，等同于破坏他的革命事业。

“很不理解”、“很不满意”、“严重不安”，便是当时霍查对中国十多年来，脸朝黄土背朝天而攒下的血汗钱的掷地有声的回答。

随后，在阿尔巴尼亚并没有几个山头上，“有骨气”的阿尔巴尼亚群众刷出了红色大标语：

阿尔巴尼亚人民绝不会在外来经济压力下低头！

阿尔巴尼亚绝不会在外来经济压力下放下自己的旗帜！

这时，对闭门谢客，处于完全封闭状态的阿尔巴尼亚而言，中国是唯一和阿尔巴尼亚有经济往来的国家。

中阿交往这含辛茹苦十多年，想来，也就是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境吧。

1979年，阿尔巴尼亚主动中断了与中国的一切贸易、文教、科技关系，仅仅保留了大使级外交关系。此后，失去了中国外援，长期把职业革命当做经济支柱的阿尔巴尼亚举步维艰，在赤贫的条件下，把革命坚持到了1991年。

此后，中国陆续缩小和停止了外援，进入了韬光养晦而生机勃勃的改革时代。

就此，勤劳勇敢的中国人这才慢慢吃上了自己辛辛苦苦播种、耕耘、丰收后的大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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