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缪钺往来书信
编者按
程千帆先生与缪钺先生是多年老友,二人来往书信有数十通之多,保留下来的,俱见《闲堂书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和《冰茧庵论学书札》(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现将两书所刊按时间顺序汇编于此(体例略作统一),以便读者了解前因后果。所附手迹照片均由缪元朗先生提供,特此致谢!
顷荷赐寄小杜年谱,感谢之至。尊著初刊浙大学刊时,昌即从弘度丈处拜读。今数十年矣。沧田反覆,何可胜言。弘度丈于浩劫中含冤逝世,忽已十馀年,幸其遗书十数种,将分别由上海、北京出版。又,其长女茂舒来函,属昌为作一传,责无旁贷,行将起功。先生与弘度丈相厚,如荷以其轶事最足感人者见告,采入传中,当更可使读者想望其风采,幸甚幸甚!又,先生历年所为文史论著年谱事辑之属,皆极精审,散在报刊,难窥全璧。三联所出一册,入选太少,远不足以见先生之学,不悉有意裒集刊行否?若《遗山年谱汇纂》,今即极难得,其一例也。中舒、明照诸先生见时恳代致候。专此布谢。敬请
接奉手书,拜诵感慰。前岁蒙赐寄尊夫人子苾先生《涉江诗词稿》,清雋馨逸,自成一家。时钺病目十载,视力模糊,未即奉覆,深觉歉仄。去年对右眼白内障施行摘除手术,戴特配眼镜,能勉强看字写字,差堪告慰。弘度先生学问气节卓尔不群,与钺相交数十年,风义笃厚。在十年浩劫中含冤逝世,极可伤痛,得先生大笔,撰述佳传,足以慰其在天之灵。征询轶事,待回忆后当札录奉寄。董理旧稿事,辱承关注,因视力衰损,读写均难,故尚未遑从事也。回忆廿馀年前,在武汉、北京与先生及诸友谈艺论学,意气发扬,而十载沧桑,风云变异,侵寻老病,素业荒疏。故交零落,念南皮之旧游;枯树婆娑,哀子山之新赋。抚今思昔,亦良可慨矣。今年三月,杜甫研究学会举行年会,闻已发请柬,敬邀文旌,极望拨冗惠临,得谋快晤也。小诗一首,附呈哂正。专此,即颂
奉诵手札,知河清目明,不禁狂喜。瑶章深至,惜诵帚翁不复能赏之,感叹何极。荷允疏其轶事,还望以时命笔,如篇幅多,可单独发表,以申潜德幽光也。亡室遗文及小著各一种呈教,别有数种,容更续上。春节迫于贱事,不及覙缕。专上即叩
捧诵手翰、大诗,并蒙惠赐尊著《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及尊夫人遗著《宋词赏析》,至深感谢。尊著阐述唐代进士行卷各种情况及其与科举制度、文学发展之关系,取材详赡,论析精覈,昔日读唐人诸集,所疑滞不明者,读尊著后,均可涣然冰释。甚佩,甚佩。弟旧作诗词中,赠与弘度翁者数首,亦可略见其生平。兹倩人抄录,寄呈玄览。专覆,并颂
久未奉候,然友生自蜀中来,每从得知杖履安善,目疾经手术后大有好转,辄深以为慰也。顷唐圭璋兄为江苏古籍出版社主编《唐宋词鉴赏指南》一书,欲广征学人,共同撰写。以先生词坛尊宿,辄欲奉烦,略出绪馀,以光篇幅。兹谨为绍介,伏冀赞成之。其具体要求,当由出版社奉告也。小文一篇呈教,又别有《古诗考索》一书,非久可出,亦当寄上。年来思力减退,徒污大雅之目为愧耳。《灵谿词说》,嘉莹皆尝见寄,惟《冰茧庵集》未见,或尚未出也。春寒伏惟珍摄。敬颂
久未通候,时在念中。顷奉手书及大作,拜诵感慰。大作论杜子美《饮中八仙歌》,认为此诗标志杜子美清醒的现实主义之起点,见微知著,义据通深,极佩卓识。尊著《古诗考索》即将问世,定多精义,惠允寄赠,先致谢意。
钺近年来,视力衰损,工作繁忙,黾勉以赴,时虞不及。年前整理旧作二十馀篇,集为《冰茧庵丛稿》,付上海古籍出版社刊印。去岁秋冬间,该社出版通讯中已有评价文章,并预告出版日期为八四年十月,而至今尚未出书,盖印刷厂延迟之故。早已函嘱责任编辑,《丛稿》出书后,即直接寄奉左右以求指正。
叶嘉莹先生与钺合作分写《灵谿词说》,已完成唐宋词部分五分之三,尚在继续撰写中。
唐圭璋先生将主编《唐宋词鉴赏指南》,自是词坛盛举。承嘱撰稿,尚有困难。去年春间,上海辞书出版社拟编辑《唐宋词鉴赏辞典》,嘱写辞条,钺允诺写十馀篇(每篇约千馀字,体例要求与《唐宋词鉴赏指南》相似),荏苒一年,尚未竣事。已写成者既不便一稿两投,而又无有精力时间另撰新稿,不得已之苦衷,尚乞鉴谅,并请转告圭璋先生,代致歉忱。
江苏古籍出版社已将“《唐宋词鉴赏指南》编写体例”寄来,当另作函答覆。
近作七古一首,附呈指正。专此奉覆,敬承
所赐《冰茧庵稿》及序文一通,又川大学报,次第拜领。去冬以来,心脏宿疾屡发,终日偃卧,迟答,幸勿见责也。新书中文颇有已读者,今兹重温,弥叹精审。昔侍弘度丈座,丈尝云:先生之学简约得其英华,不以夸多斗靡为能,可谓深识。近与诸门人共学杜诗,将陆续撰文发布,谨以二篇呈正,幸加纠绳,不胜翘企。谨上,即颂
久疎函候,遥惟兴居佳胜为慰。
赐赠大作《校雠广义·目录编》,拜领感谢。由先生指导与贵高足徐君合著之《校雠广义·目录编》,通贯古今,博采众说,对目录学进行全面论述,补前修之未备,示后学以津梁,诚为有功士林之书。
春初曾作小诗一首,附呈哂正。专此,敬承
顷承赐寄新印序跋辑存,其中旧尝拜读者不少,今重温之,数十年师友踪迹,乃往复于胸臆,为感恻者久之。王君昭琛(瑶),夙从朱佩弦治中古文学史,建国后改研现代文学,胥为侪辈钦服。而以家难积痛逝世沪滨,辄成小词悼之,今以复本呈教,想亦为之一叹也。冬寒,千万葆爱。敬叩
新年伊始,遥惟兴居佳胜,撰述日新。
惠书及大作,均已奉读。王瑶先生忧郁逝世,海内人士同此悲悼。大作《浣溪沙》二首,悼念亡友,幽咽怨断,诚为张皋文所谓感物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发,可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者,洵属倚声之上乘也。
钺近来体气渐衰,而本职工作仍繁,只得黾勉从事。去年所作小诗三首,附呈正律。此覆,即颂
近作小文,寄呈教正。《殷铭》更不作序,以徐复先生别为之碑,故略仿任彦升《刘夫人墓志》之体,不知有当否?幸督正之。首夏清和,伏想安善。敬叩
承示大著《殷石臞教授墓铭》及《唐音阁吟稿序》两文,均已拜读。《殷铭》典雅庄重,有齐梁遗韵;《唐音阁吟稿序》追溯师承,弥见亲切。两文均极耐吟诵。钺迩来指导博士生论文,赋小诗一首,另纸录呈郢正。专覆,敬颂
顷奉手教,知陶尔夫先生意欲参加今冬举行的唐代文学国际会议,已将尊函转主事者审夺,当有函径复也。弟自退休后,即百事不问,因心脏病最忌忙碌与恼怒,只有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乃能延年。平生所惭今不耻,诚可笑也。近为赵少咸先生遗著作一序文,亦不能工,谨呈乞教。暑热,伏冀珍卫。敬叩
咏陶一律,深挚有味,弟久已不著一字,深有感于朱古老理屈词穷之言。
前奉手示,并大作《赵少咸先生遗书序》,非但文辞峻洁,而惓念师门,足徵风义之笃,拜读甚佩。
钺少读史书,慕顾亭林之为人,有激浊扬清之志。长更世变,波谲云诡,始知书生之见,迂远而阔于世情。迩来读陶渊明诗,更有所悟。昔黄山谷谓东坡“少读范滂传,晚和渊明诗”,坡公殆亦深有会于此旨欤。作《拟古》一首抒怀,并《浣溪沙》小词,并呈郢正。
去冬撰《历代蜀词全辑题记》一文,近已在《文献》中刊出,寄上复制品一份,请諟正。肃覆,敬承
赐书及大作均拜悉,先生所言人生道路,大较言之,亦即中国数千年来知识分子之悲剧历程也。四十年代旅居成都,偶作小诗云:
沉痛出诙嘲,奇倔纳平淡。
古来惟阮陶,其道差一贯。
窈窕千岁人,盘胸祗冰炭。
短檠照遗篇,晤言用永叹。
盖亦略符尊旨。惟《浣溪沙》一首,幽怀清怨,寄托遥深,以视近作附呈绝句,真伧父矣(歌舞升平,环哥儿语,非杜撰也)。秋凉,伏冀以时自珍摄。敬颂
顷弘度翁女公子茂舒以其先君所藏友朋书札见示,其中有先生诗词手札数十番,因属其复印,今谨寄呈。虽不无阙失,要是谢傅碎金,至为可宝也。肃此不尽,即颂
9月5日手书及大诗,早已奉悉。顷又蒙赐寄数十年前钺致弘度先生书札、诗词稿复制件数十通,拜领感谢。《闲堂自述》亦拜读。
钺致友人书札,多未存稿。此次重读诸复制件,恍如隔世。其中诗词,亦有未存稿者,可以补入也。弘度先生致钺书札及诗词,“文革”期间,虽经骚乱、播迁,但大部分幸尚保存,数年前,曾复制寄交茂舒。
来函所示四十年代尊作五古一首,道出阮、陶心事,实获我心。窃以为司马子长作屈贾合传,真是千古卓识。屈原、贾谊之高才伟抱及其坎坷之遭遇(直道不容),是很有代表性的。中国二千年来优秀士人大抵都是屈、贾类型,阮、陶二公亦屈、贾之流也。近作《拟古》诗一首,发抒此旨,附呈指正,此诗虽称心而言,而辞语质直,乏冲夷之趣。
尊撰绝句《独携》五首,堪称诗史,悼念王瑶先生一绝,尤为沉痛感人。读《闲堂自述》,具见先生平生治学之艰贞历程及精深造诣。
近作《虞美人》词一首,附呈正律。此颂
数月前,承蒙惠赐大著《被开拓的诗世界》一书,拜读之后,因琐事丛脞,稽迟未覆为歉。近又蒙赐赠大著《程千帆诗论选集》及与吴新雷先生合著之《两宋文学史》,拜领感谢,并请代向吴先生致谢。
大著数种,均系多年积蓄之精深学诣之表现,所谓深造自得,厚积而薄发者,读之诚能益人神智。同时,又可以看出,在三十年极“左”思潮影响之下,怀瑾握玉高才卓识之士如先生者所经过之坎坷历程及坚忍不拔之操,更使人感佩无极也。
钺迩来体气日衰,时感疲惫,除去承担少数必要工作(如培养博士生、主编《北朝会要》)之外,惟愿清心省事,以临晋人法书、读陶渊明诗自娱。近作小诗二首,附录呈正。专此,敬颂
前得手教,又诗二篇,均拜悉。辱荷奖饰,但增惭悚。近作一小文纪念蠲叟,以先生亦其故知,敢以奉尘。又感夷洲近事偶成一律,并乞教正。心澜不平,亦世缘未尽之徵,可叹息也。尊作淡而弥旨,愧不能步后尘也。先生往年与诵帚翁往返函札中,多论学衡文之语,如能整理付印,颇有益于学林,不知能由门生辈排比钞正之否?此间或可刊出之也。拙著《宋文学史》第八十页误嘉祐为皇祐,五年为二年,一〇六〇为五〇,荆公四十岁为三十岁,鲁莽疏漏可笑,乞代为刊正之。感谢不尽。专上敬请
十月十七日手书,早已读悉。事忙稽覆为歉。
大作《读蠲戏斋诗杂记》及重九感怀诗,均已拜读。感怀诗健笔纵横,寄慨深至。
惠简所示尊著《宋文学史》中疏漏之处,均遵嘱在原书中改正。迩来出版社校对不细,时有误植。《宋文学史》93页3行,“照耀乾坤四百卷”。“卷”字应是“春”字之误植。又135页13行,“王安石希望苏轼在南京定居”。按“南京”应作“建康”,盖宋代之“南京”在今河南商丘,非今之南京市也。
迩来又细读先生与吴新雷先生合著之《两宋文学史》,资料翔实,考订精细,体系紧密,而识解宏通,评价平允,尤为特色,与时下流行之文学史诸书,拘泥于僵化理论模式与极“左”观点者迥乎不同。第其品格,殆与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相近。
来函建议,钺与弘度先生书札论学之语辑录成册,以备付刊,至感厚意。待稍暇,当从事于此。
近作短文一篇,附呈諟正。冬寒,伏乞为道珍摄。此颂
立冬日赐书及仲荦诗序拜悉,先生学林尊宿,于拙作通俗性讲义奖饰逾恒,不胜惭愧。着笔时亦实有纠正近来学风之微意,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不图先生誉之若此也。仲荦早年习文,转而治史,其学笃实醇正,一如其为人。逝前数月,千帆适在历下,曾往病院探之,气色不恶,且为拙作《治学小言》作一短序,不意未久即归道山。今日老辈无多,而如仲荦之文史兼通者尤鲜,实为可惜。先生之序虽简,而概括其大处无遗,足慰其夫人及后嗣矣。先生与弘度丈论学书札,整理后,不知能交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刊载否?此刊已出第一期,昨请执事者寄呈乞教,其第二期已付印。书札如荷见赐,可刊第三期。(第二期有寅丈致弘丈短札,中述途经越南所遗稿件之内容。蒋秉南《编年事辑》所未及。刊出后,或可为寻访提供消息也。)近作数诗一文,谨呈教。天寒,千万保爱。敬叩
手教及与刘丈论学书札五通,感荷之至。书中所论,皆前人所未言,今人所不知,极可宝重。且见二老交情,足以垂范后生也。文献研究二、三期合刊为纪念胡小石、汪辟疆、陈钟凡先生百年诞专号,已发稿,故尊札当在第四期刊出。目前出版书刊甚慢,尚不敢预期何时可奉呈,想先生可谅之也。天寒,伏冀葆爱。敬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