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表情银行：《维他命D》特殊时期里的特殊情绪

表情银行是一支活跃在北京的四人乐队，由主唱思雨，制作人通通，吉他手Robin，鼓手Yoni组成。从“16mins”改名为“表情银行”，再从签约厂牌转变成独立运营，这支乐队身上充满了无限的自主创造力。

他们专注于每一首歌曲的细心打磨，在音乐制作上的细节极为苛刻。而且对思雨来说，每一次演出不是释放，而是吸收的过程。就像他们的乐队名字一样，他们永远在向外吸取、收纳、储存、进化，最终形成自己的小型宇宙，再用音乐反馈出来。只要在播放器里听到他们的歌，就一定会被他们独特的音乐魅力所吸引。

因为这次疫情，几位海外成员都在春节的时候离开了北京飞往世界各地，没想到从此再没能回去。吉他手Robin回了台湾老家，鼓手Yoni在美国，而主唱思雨和制作人通通被困在了德国。乐队回北京相聚的日程遥遥无期，今年的巡演计划也被迫取消。

图源：微博@表情银行MimikBanka

思雨和通通住在德国乡下的一个小阁楼，附近基本见不到其他人类，新冠期间动物都占领城市了就别说乡下了，一只小胖鸟天天在他们家房顶搞装修，院子里也经常有各种动物光顾，活得相当原生态。小阁楼有几个天窗，窗户的角度不太看得见地，风很大，云飘得快，整个屋子就很像个太空舱，晚上躺在床上抬头就能看到星星，平时他们就这样看着天写音乐。

思雨和通通在德国

经历的沮丧，焦虑和不安之后，表情银行的四人没有因为疫情带来的分离而继续颓靡下去，他们决定做点什么。于是被困在德国的主唱思雨和制作人通通暂时变成了活跃在杜塞尔多夫一间阁楼里的宅电子duo，做出了一张与他们以往作品风格截然不同的EP《维他命D》，其中包含《外星人β》、《影子里》、《穴居人2020》、《唵》四首歌。

《维他命D》EP封面

之所以叫《维他命D》，因为写这四首歌的时候他们和大家一样宅了太久，患了维他命D缺乏症，身体虚弱骨质酥软，却又不能离开安全温暖的小阁楼。就好像宇航员在宇宙里一样，飞船和太空服为他们挡住了危险，同时也挡住了他们需要的阳光。

人类这种群居物种在被强制禁锢的时候会变得无所事事，但同时也有了机会可以安静下来自我思考。远离了社会群体，离我们最近的就是星空和宇宙，它们和我们的联结一直都是紧密的，但平时因为忙碌交错的社会节奏使得人们没有时间好好观察身边的自然万物以及星空。

当我听到表情银行这张EP的时候有一种共鸣感，因为四首歌都是关于宇宙、自然和未知的事物。其中《影子里》这首歌的灵感来源就是来自有一次思雨和通通去了一座小岛，爬上了最高点，站在悬崖的灯塔上看着夜幕逐渐落下，地面上的人慢慢被这座高山的影子笼罩，对于地上的人来说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夜晚已经来临了。

可是他们站在最高的地方，没有任何影子笼罩，太阳还在海平面的边缘放出光芒，直到最后地球本身的影子笼罩了他们。于是站在悬崖边恍然大悟了一番，原来夜晚是相对的，它就是你自己所处那层世界的影子。年初两人宅在德国家中的时候想起了这个时刻，于是就写出了《影子里》。

思雨说冬天德国乡下真的一丝噪音都没有，一片死寂。当时觉得自己离人间很遥远，孤独，缺乏锻炼肌肉萎缩，缺乏阳光和维他命D。因为每天有太多的闲空时间，脑子里也总在考虑些宏大命题，和在太空里漂着没什么两样，所以很自然就写出了这些歌。

《影子里》MV

《维他命D》有别于表情银行过往的作品，是一张Synth Pop的实验品。EP中除了人声和贝斯是实录的，其他一切都是“假”的。这赋予了表情银行截然不同的听感。他们延续了一贯擅长的对和声及音色的精准把控，但多了复古未来感和锐利的边缘感。

把乐队名字从“16mins”改成“表情银行”，其实就想让它更包容，可以承载更多风格。表情银行想尝试的东西太多了，之前的三张作品走出了Alternative到Indie rock再到Art pop的轨迹，这张又走到了Synth pop。

下张作品会有什么新的方向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想守住对和声和音色的把控，风格和方向不排除突破也不排除回归，走出个独特并且有惊喜的轨迹，做一支不无聊的乐队。

表情银行说这张EP是他们自己的“2020太空漫游黑石”。它只能诞生在这段时空里，也只有在这样特殊的时空里他们才能如此专注地遨游颅内宇宙。

思雨和通通两个人自己不但包办了编曲录音混音母带，还开始涉足视觉领域，第一次尝试了自己设计封面和制作视频，为学到新的五毛特效欢呼雀跃。

《影子里》单曲封面

巡演取消了，回国遥遥无期，但表情银行做出了《维他命D》这个小纪念碑，他们还是心满意足的。隔着六小时的时差，笔者和远在德国的思雨聊了很多关于这张EP的创作过程、德国的生活状态、乐队近些年的国内外的巡演趣事。

Part.1 特殊的时期也要保持思考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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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疫情刚刚开始爆发的时候四个人应该都很焦虑吧？这种情绪最后是怎么调整过来的？大家宅在家中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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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比较焦虑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有一大堆担心，国内的家人朋友，我们自己的巡演，我们未来的计划等等。后来慢慢也就接受现实了，觉得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焦虑也没用，不如踏实做事情。

我们俩写了很多音乐，也学习了很多新的东西。通通精进他的音乐后期能力，我学德语、学做设计、学做视频，到了3月就是挺踏实也充实的状态了。其他两位成员也是锻炼身体，学新的东西，都算是没浪费时间吧。

目前四人除了乐队，还有其他工作吗？没法回国，工作上的事情如何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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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最近我和通通还是像以前一样接作曲、制作、音乐后期工作，因为德国工作的环境和设备都是OK的，所以还算可以顺利进行，只是有时差，跟对方沟通可能稍微有点拖延，这是唯一不方便的地方。Robin最近也接了一些乐器品牌的商业合作，拍演示视频，翻译外语文献等等。大家都还好，目前还可以hang on！

这场疫情对很多人的影响都挺大的，这段艰难时期给你们带来的变化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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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年还没见过任何朋友，有点惨但也有silver lining，疫情带给我的是非常大量的思考学习和创作时间，不会被社交打断。我写歌的时候就会一直维持在创作状态里，可以允许自己越钻越深，永远不用出来。刷牙的时候在琢磨，吃饭的时候在琢磨，歌都跟我同吃同睡，感觉很不错。

另外我也有空学习之前一直想但是没时间学的东西了。刚开始以为疫情只会给我负面影响，但随着时间推移回头再看，发现正面影响甚至比负面还要多一点。

Part.2 创作是痛并快乐着的自我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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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DIY的方式制作这张新EP，从产生想法到最终完成花了多长的时间？“制作EP”是一件很有目标性的事情，应该对分散不安情绪很有帮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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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EP是从2月份开始做的，词曲大概一周就全都出来了，之后就是漫长的螺旋型修改。到4月份这四首歌就完成百分之九十以上了。但通通有个习惯，他一定会重听并修改混音到歌上线那天。到最后其实都是些没人会发现的极微小细节了，但他拦不住自己，虽然达不到完美，而且越到后期越事倍功半，但就是要尽可能的接近完美。所以不定个上线时间的话他就会永远做下去没有结束。我会负责把控这个结束时间，我认为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了就会去安排上线。这是我们惯常的一个模式，前几张都是这样的。

刚开始写下这些歌的时候我们还有不安情绪，但歌曲都进入后期以后早就没有不安情绪了，就是痛并快乐着的自我折磨。

不管怎么说，动手制作就是一件让人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这次你们还自己制作了视觉动画，封面设计等等内容，有些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目前看来效果来不错，以后是否会在这方面更下功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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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肯定的！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些都该当成一个整体做。当你已经有了明确的视觉想法，还要把设计交给一位设计师并且给他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事实上就是在让别人完成你自己创作的一部分，能不能达到相互理解很难说，搞不好还会相互折磨。所以自己能做的话一定是自己做效果最好，毕竟这是你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当然如果你在视觉上没有想表达的又是另一种情况，那就是直接交给一位信任的设计师让他自己创作了。我大多数时候属于前者，所以以后肯定会多往这个方向努力。

之前乐队的作品无论歌名还是歌词都是用中文呈现的，这次为什么选用英文来创作？是环境的影响吗？英文和中文在创作表达上会有什么不同？（比如就对情绪或事物的表达来说，是否会有不同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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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张《表情银行》那么彻底全中文，是因为我们和一位很欣赏的中文创作者合作的缘故，她非常善于把控中文，所以我们就一起做了这个尝试，写歌的过程也基本都是她先出了词，我们再谱曲并且一起修改。

而这张EP和早期的《魔王》《乒乓》都是我自己作词，我不太会提前决定好中文或英文，写歌也基本都是词曲一起出来，写的时候会根据音乐的感觉直接选择更适合的语言。疫情期间我德语也有点进步了，以后也不排除会用点德语。我喜欢不同语言自带的不同节奏感和韵律，可以帮助完善作曲。

之前的作品都偏向描述具象的生活、身边的人或事，而《维他命D》更偏向实验和抽象，对此你们自己有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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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是觉得这张EP虽然用的音乐元素比我们以前的歌都“外向”多了，但核心还是向内爆炸的，还是在时代的大背景下说自己心里的事。只不过这次的“外观”和“转化方式”跟以前挺不一样的。

如果给这张EP定义一个或者几个情绪，会是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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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又充满希望，激情欢脱又平静克制，有点精分。还有太多细微的小情绪很难用文字形容，每首歌感觉都不一样，必须听了才明白。我们也一向不喜欢写情绪扁平的音乐，觉得人性就是丰富而立体的，怎么可能只开心或只悲伤，可能是一个好演员演戏和一个烂演员演戏的区别？不知道这比喻恰当不恰当。

Part.3 城市情结与人性情感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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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很早前发行过一首单曲叫《阿明》，灵感是来自15年在德国录音时接触到了很多当地的朋友，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与中国年轻人的差别。这次主创二人又因为疫情被困在德国，可否和我们分享一下当地朋友们与普遍中国年轻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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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德国的这些朋友跟国内年轻人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们不介意当穷人，也不介意在人生路途上摇摇摆摆，都特别不赶时间。比如本来学哲学专业的，三十好几了重新去上个本科学游戏设计；或者高薪的工作突然不想做了，辞职去做义工给难民教德语之类的，这在国内是比较难看到的事情。

国内年轻人普遍有很大压力，社会的、家庭的、自己给自己的，不允许摇摆，周围的朋友基本都是上学、工作、下个工作、赚钱、结婚生子，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所以有了阿明里那句“下个决定，下下个决定”。

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德国年轻人的状态就更好，他们这样摇摇摆摆也很容易颓，活得比较安逸又爱追寻意义，很容易抑郁或者陷入虚无。聊起天来他们也经常提起来时不时出现的绝望情绪。而国内那些朋友们虽然累，但是普遍生命力顽强而蓬勃，都在努力做事向前冲。我自己就是呆在国内会很自然的干劲十足，在德国就容易陷入安享晚年状态，必须得努力敦促自己才不会颓。

乐队在17年进行了一次台湾巡演，18年进行了一次内地夏末mini巡演，期间还去了柏林。每次巡演有什么感受？现在回想起来，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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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巡演印象最深刻的肯定就是各种美食了hhh，我们总共去台湾演出过三次，每次都吃到变形。夏末mini巡演是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很DIY，一切都是临时决定的，一切也都是自己来，经验不足所以遇到很多意外，比如约不到车用个烂三轮拉乐器之类的，当时觉得惨爆了，现在想起来都是趣事。

在柏林那次应该是印象最深刻的了，因为还有几个好朋友跟我们在一起，我们的词人啊，设计师啊摄影师啊，全都跟着我们，大家从杜塞尔多夫我们家里出发，先集体去阿姆斯特丹耍，一起住青旅，然后集体移师柏林，人多了虽然有点乱，但特别好玩！一路嗨得不行，也出了很多囧事，丢东西啦迷路啦，但最后都化险为夷。现在我们几个朋友聊天的时候还是总提到这些经历，应该是一生都会珍惜的经历了。

国外的演出氛围和国内有什么区别？有欣赏的台湾乐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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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那场演出的气氛简直太好了，我们是在柏林人民剧院演出，是个一战时期就建起来的老剧院，里面的陈设、灯具等等都特别有历史气息，非常多小细节，是非常迷人的建筑。柏林的观众可不管自己在livehouse还是在剧院，随时都可以嗨，开心就哈哈大笑，喜欢就疯狂鼓掌口哨尖叫。因为那天晚上有十几组音乐人，我们是压轴，而且1000多人的主放映厅全部爆满，等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有点忐忑。但演完真是被疯狂的掌声和尖叫深深的鼓励了，觉得没白跑这么远，没白这么认真作曲和排练。

欣赏的台湾乐队太多了！比如上次台湾巡演跟我们在高雄共演的大象体操，他们太棒了，看过他们现场的都应该明白他们有多棒，三个人的现场超级Tight，每个人都是极优秀的乐手。凯婷的Bass编得太漂亮了，她talking的部分也特别逗，讲一堆段子。而且他们人超级好，我们一起聊了好多独立运营乐队和发行专辑的经验，我们说第二天想吃雪花冰，他们还很认真的跟我们罗列哪家冰店好吃。第一次见面就立刻变成好朋友了。

后来在台北共演的孔雀眼、皇后皮箱我们也特别喜欢！孔雀眼现场超棒，跟她们共演两场都是试音的时候就被深深吸引全程观看，以及令晴也太迷人了吧，谁会不喜欢！她们最近也刚发了很好听的新歌和新MV。皮箱这么多年积攒了太多好歌，上了乐队的夏天之后终于被更多的人听到，特别为他们高兴！去年他们来北京巡演我们也去看了，又仙又飞的现场。啊还有好多乐队就不一一列举了。

从你们的微博动态能看出来乐队成员们对回北京的强烈渴望，渴望排练、演出、见面、一起吃饭聊天...但各位其实都不是北京人，北京这个城市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很多时候城市情结更多的是依附在人性情感之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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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北京对我们来说就和家划等号了，北京有我们完整的生活圈子，几乎所有的朋友，还有我们想做的事情，虽然生活环境、空气、交通状况都不如德国，但在北京才是我们正轨上的生活，在德国不管呆多久还是种“旅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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