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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問耕|越華現代詩六十年間軼事

余問耕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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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 Couturières,Nguyễn Phan Chánh, 1930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11年8月125期




越華現代詩六十年間軼事



余問耕



 算起來,那已是十九年前的事了──一九八九年的一天,西貢解放日報刋登了李思達的一首現代詩〈圓〉,對喜歡詩的人來說,這實在是令人振奮的。一九七五年前寫現代詩的那些年青詩人,部份是躲兵役的;南方解放後,都不用再躲藏在家裡了,他們中談戀愛的談戀愛,成家立室,為生活奔波勞碌;而有的已移民國外,他們都不再有新作見刋了。乍然在報章上看到一首現代詩,怎不叫人惊喜呢?而更令我思潮起伏的,是〈圓〉一詩後的──編者按: “現代詩”這類體裁,解放前在西堤的華文報上常見到,現在香港、新加坡的華文報刋,也常見這一類的體裁,而我們這裡的文藝版,也常有刋登,但一般是比較易懂的“一目了然”的詩作,有的文友稱之為“散文詩”。


 一些文友認為,既然是詩,就應是耐人尋味,不應是散文的分段,而應讓人從深思細想中去領味其深義。但也有不少文友認為,抽象的“現代詩”很難懂,有時讀完了也不知它說的是什麼;意見分歧,難以一致。有見於此,為提高詩的創作質量,對上述問題,有必要進行磋商討論,有必要進行一次有關詩的文學講座。


 在此,為使部份讀者了解“現代詩”的內容,我們附登李思達文友對〈圓〉一詩各段落的內容的題解……


 那時,思達兄跟筆者同在陳友莊外語中心任教,他的詩見報後的某天,有李某人在報上發表一篇批評現代詩晦澀難懂的文章,並拾人牙慧地引用二三十年前,唐文標等人批評台灣現代詩時,截取余光中詩中的“星空太希臘”一句為論證,該文使筆者感到又好氣又好笑,立刻寫了一篇回應──這是筆者第一次投稿──,並對余光中詩句:“撥開你眼睫上長長的夜/就發現神話很守時/星空非常希臘”加以詮釋,說明一般人對現代詩的誤解等等;並作好了打筆戰的心理準備,但結果是不見有人在報章上亂駡現代詩了,而現代詩亦引起了更多讀者的注意。有鑒及此,當時任文友俱樂部執委的石羚和浮萍遂向報館的副總編輯陸進義建議增闢版位刊登現代詩。雪夫、荷野知道後,自願去向各舊文友邀稿。


 後經李思達的介紹,筆者認識了詩人雪夫,他向筆者邀詩稿,並要筆者載他去找銀髮、荷野,又介紹筆者認識了秋夢……一九九零年六月,在西貢解放日報副總編輯陸進義的爭取下,該報副刋終於新增了“桂冠文藝”一欄,以刊登現代詩為主。第一期就刋出荷野的期首語,又有銀髮、藍斯、李思達和筆者的詩作。越華現代詩經過一番冬眠,終於甦醒了。


 陶里先生〈越南華文文學的發展、擴散及現狀〉一文中曾說過:“只要是種子,落在適當的泥土,有陽光的照耀和雨露的潤澤,種子就要發芽開花,蝴蝶就要飛來;越南南方的華文文學是落在泥土中的優質種子,總要發芽的。”越華現代詩經歷了多次的被否定,被責難之後,終於又綻放出多姿多彩的鮮花來了,可惜的是,越華現代詩的始播者──馬禾里卻沒有看到越華現代詩的開花結果。


 一九四六年間,留學法國的中國青年馬禾里來到了越南堤岸,並寫了一些現代詩投到各家報館去,但當時堤岸十多家華文報副刋都不予以登載他的“怪詩”,只有遠東日報的主筆鄔增厚獨具慧眼,說馬禾里的詩是和平後流行於法國的現代主義形式的作品,肯予登載。一九四九年“婦女日報”為馬禾里出版了越華詩壇的第一部現代詩集《都市二重奏》。其後,馬禾里去向不明,至今不知下落。他如尚在人間,應是八九十歲的人了。


 馬禾里的詩集雖然轟動一時,但可惜還未能造成風潮。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越華詩壇,仍然是古、近體詩,白話新詩的天下。迨自七十年代,台、港的《創世紀》、《藍星》、《純文學》、《幼獅文藝》、《六十年代詩選》、《笠》、《文星叢書》、《當代文藝》、《文藝世紀》等等。文學書籍大量流入越南,衝擊了越華文壇,越華的一些年輕詩人開始探索並創作現代詩。誠如尹玲在〈越華詩壇今昔〉一文中所說的:“完全不同的現代詩表現手法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吸引著我們,讓我們在創作時也希望能脫離以前的影子而有所突破。”


 1966年,尹玲、古弦、仲秋、李志成、我門、徐卓英、陳恆行、荷野、銀髮、餘弦、影子、藥河等出版 了《十二人詩輯》。   


 因為他們對詩的革命,招惹了一些以傳統手法寫白話新詩的人的圍攻,在《人人》、《遠東》日報上發表文章痛批現代詩。雖然成了眾矢之的,但現代詩詩人却沒有反辯,只是仍然堅持創作現代詩。當時現代詩闖將組成的詩社有:《存在詩社》有銀髮、仲秋、古弦、我門、射月等。《飄飄詩社》有李志成、陳恒行、西牧、石羚、施明東等。


 1967年,洛夫旅越期間,曾多次與仲秋、銀髮、我門、藥河、古弦等接觸論詩。並於1967年5月應越南西貢大學之邀請,附該校作了四小時的演講,介紹台灣現代文學,特別是現代詩的近貌。作為第一個跟越華現代詩人接觸的台灣詩人,洛夫對越華現代詩的關懷鼓勵,對越華現代詩壇的推動並發展產生了極大的作用。存在詩社成員變動,在一九六七年六月出版存在詩社詩葉第一葉《像岩谷》時;只得仲秋、我門、銀髮、藥河等四人。《像岩谷》詩葉刋登仲秋、徐卓英、荷野、古弦、我門、藥河、銀髮的詩。出版後,又受到了一些白話詩人的批評指責。但是,現代詩人還是不予反駁回應。後來,有六個白話詩人約見銀髮、仲秋等人談詩。銀髮等以為是同道中人,欣然赴約。豈料却遭到他們的質疑詬駡現代詩,結果,話不投機,草草作別。事後,此六人還在同年的十月在報章上寫了〈現代詩人會見記〉一文斥責仲秋、銀髮等對現代詩的一些觀點問題,但銀髮他們仍然採取沉默的抗議,繼續熱衷創作現代詩。


 有關《像岩谷》此一名稱由來,很多文友都莫名其妙。據銀髮告知:當年,他們一時難以定名,最後決定他們三人(銀髮、仲秋、我門)各密寫一個字,一齊展示出來,結果得“像、岩、谷”三字。遂以此名之。


 一九六八年,他們又編印存在詩社詩葉第二葉《空垣壁》,交偉興印務廠印刷,可惜該印務廠靠近新聞處,新聞處在戰爭中遭炸彈炸毀,殃及印務廠,《空垣壁》亦被燒毀了。其後,一九七五年交馮興印務廠印刷編印的《像岩谷》詩集又因批審期間,南方遭解放而流產。這實在是越華現代詩壇重大而又無法彌補的損失!


 當時,現代詩在國內受到了批評指責,但現代詩人却將現代詩作投到台港的詩刋雜誌,並與台港詩人通信交流,汲取營養教益,不斷提升詩藝。


 一九七三年,心水、李志成、藍斯、黎啟鏗、荷野、異軍、西牧、徐卓英、冬夢、陳燿祖、秋夢、藍兮、石羚、夕夜、古弦、林松風、泡沫、劉開賢等組成《風笛詩社》,以借“成功”“人人”報紙版位展出風笛詩展,更提升了現代詩的影響力,吸引更多人喜愛現代詩。


 另在一九七三年三月,白話詩人蕭飛鷹在報紙上發表了一兩篇談詩的文章,惹起不少人寫文章圍攻,如此你來我往,一拖三個月,後來甚至把批評範圍擴大到人身攻擊之上,當時在越經營“天龍梘粉廠”的台灣詩人吳望堯看不過去,遂用“巴雷”筆名,寫了一些論詩的短文小品,澄清某些對現代詩謬誤的觀點,豈料文章發表後,竟成了眾人圍攻的目標,一時之間,古詩詩人、青年詩人、甚至蕭飛鷹亦將箭頭對準他。當吳望堯說到他也會寫格律詩、自由詩、十四行詩、新詩……,曾寫過幾百首像蕭飛鷹所寫的那種詩之後,圍攻者眾相嘩然,說他大言不慚,要他亮出詩來看,吳望堯終於亮出了一百又一百首詩,並寫了一些長文短論,終於把筆戰平息下來。


 沒想到二十年後,越華詩壇又掀起了一場現代詩戰。


 話說一九九零年六月,西貢解放日報增闢《桂冠文藝》一欄之後,得到各地詩友熱烈響應,前越華詩人紛紛重拾彩筆,又興起了現代詩創作熱潮。除了主編陸進義、敬業常發表詩作之外,銀髮、石羚、藍斯、秋夢、荷野、施漢威、李志成、林松風、莊威、艾虹、盧寒星、故人、餘弦等人也積極投稿,又吸納了新人余問耕、雪萍、方乎、凡筆等人的詩作,連一九七五年之前,擅於寫散文、小說的陳國正也寫起現代詩來了。


 一九九三年四月十一日,西貢解放日報及文友俱樂部配合舉辦了一個就現代詩的藝術性和社會性為題的座談會,會中,陳國正的〈季節隨想〉詩中“春”一節,被伍世良指為淫詩。雖經銀髮答辯(當時陳國正尚在永隆市),但伍不認同。於四月十二日寫了〈難懂的困擾〉一文,就陳國正的〈春〉借題發揮,批評現代詩。該文於五月七日《桂冠》七十三期刋出,同期刋出尚有劉為安的〈一點意見〉一文,也提出了對現代詩的一些看法,大意為:現代詩不應拘於流派法則,主要是內容易於溝通,而不是晦澀難懂的堆砌,應由容易溝通方面發展的好,及其他的一些意見等……。 陳國正於六月十一日《桂冠》七十五期發表〈對難懂的困擾一文辯釋〉。六月廿五日《桂冠》七十六期又刊出了小李(余問耕)應陳國正信中的要求而針對伍世良的文章一些矛盾之處,所寫的〈難懂的困擾讀後〉一文,予以反辯反問。伍世良沒有作出回應。


 論戰結束後,《桂冠》反而吸引了更多的作者與讀者,每星期五,《桂冠文藝》見刋之日,報紙銷量都會增加一兩成,而一些青少年學生也學起寫詩來了。


 為了提倡現代詩,一九九五年九月廿四日,文友俱樂部舉辦了一個現代詩專題講座,由筆者主講,講題是〈淺談現代詩的節奏——斷句與分行〉。這是一九七五年以來,越華詩壇的第一次現代詩專題講座。講座吸引了老中青少約七八十人來聽講,坐滿了報館的會議室。筆者講完專題之後,又回答了文友的提問。在座的李思達、銀髮和剛好回越探親,順道參加的冬夢等也發表了一些意見,會場氣氛熱烈。會後,陳國正又在十月六日的文藝版上發表了〈寫在參加現代詩講座後〉一文,為此講座劃上句號。


 一九九七年,《桂冠文藝》停刊。陸進義推介越華文友加入胡志明市各民族文化協會,再另組一個屬該會名下的文學分會。在一九九七年六月卄九日的籌備會議中,有人為未來的分會擬定出:華文文學分會、華人文學分會兩個名稱。銀髮提議用《越華文學分會》一名。因為世界上多個國家都有華文文學創作,用《華文文學分會》為名,未能突出是越南的華文文學;用《華人文學分會》更不通,因為世界各地的華人無論以任何語言創作文學作品,都可稱之為華人的文學。最後,大家一致通過:採用《越華文學分會》一名。


 有關會刋名稱,銀髮提議用《越華文學》為名。陸進義顧及到刋物亦要編印胡志明市各民族文化協會屬下的書畫分會同仁的作品入內,故決定以《越華文學藝術》為名。會議中亦定出:分會成立時陸進義任主任,筆者任副主任,江國治任文書,朱詠蓉任助理文書。


 《越華文學分會》成立典禮於一九九七年七月四日假座胡志明市各民族文化協會會議室隆重舉行。同年十二月出版了《越華文學藝術》創刋號。主編是陸進義,編委只有敬業、筆者二人。《越華文學藝術》出版後,陸進義又委任報館編輯黃鳳愛加入編委,筆者以及石羚亦推舉了陳國正加入編委,共同為發展越華文學而努力。一九九九年,筆者因個人理由,自己淡然退出,不再擔任副主任及編委工作。才由劉為安、陳國正、黎冠文等接任其工作。


 數十年光陰忽忽掠過,當年詬罵現代詩的,以及某些別有用心,嘩衆取寵的人,到今天已絕大多數不再寫作了。而當年毀辱不驚,堅持現代詩創作的一衆越華現代詩人,現仍忠於現代詩創作,為發揚現代詩而不斷努力摸索追求。謹以此文,向前輩詩人吳望堯及越華現代詩先行者致敬!並願透過此文,讓越華青少年文友能在對先行者、前輩的事跡有所了解之後,能追隨先行者的足跡,為越華現代詩的傳承而盡一番心力!

 

稿於二零零八年三月三十日

 

 後記:有關越華文壇之詩人,作家名錄,及歷年出版之書刊名目,除越南外,中、港、台、澚門、美國等地作家、文友都曾有文章論述。故本文不再贅述,只提及某些鮮為人知的事,及對一些因資料來源有誤而作出對越華現代詩壇有不正確之論述者提供一些較可靠的訊息而已。如有錯漏之處,還祈諸位前輩、文友不吝賜正是幸。

 

參考資料:


1. 台灣張默〈現代詩壇沉默的聲音——吳望堯訪問記〉。附刊於《飛躍與超越》一書96-106頁。
2. 澳門陶里(現居加拿大 )〈越南華文文學的發展、擴散及現狀〉,刋於《水湄集》60-77頁。
3. 陶里〈越南華文文學寶貴文獻──馬禾里著《都市二重奏》〉原刋於澳門日報(2004年4月21日) 。
4. 台灣尹玲〈越華詩壇今昔〉原刊於《文訊雜誌》2000年6月期54-56頁。
5. 美國陳銘華〈關於越華詩壇和詩人的幾個問題〉。見《新大陸》1995年2月第26期第38頁。
6. 中國陳劍暉〈越華詩歌的歷史回顧及發展方向〉。見《華文文學》1998年10月第3期(總第34期)21-26頁。
7. 香港胡國賢〈不接亦相接的青黃──從桂冠文藝看越南新詩近貌〉。原刋香港《華僑日報》1994年1月《文廊》第63、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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