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大结局？等等，这个“罗生门”是怎么回事？

写政治故事的

法律人

2020

09.22

星期二

当地时间9月19日，北京时间的周六，川普表示自己原则上同意了TikTok和甲骨文的协议，并且送上了自己的“祝福（I have given the deal my blessing）”。持续几个月的大戏，似乎终于走向了落幕。

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不少观察者都以为自己等到了结局，于是纷纷发文或者出视频，复盘整起事件的经过。

林一五一直关注TikTok的交易，之前介绍过一些美国方面的分析预测（《大西洋月刊》：美国为什么害怕抖音？），也根据英美自贸协定谈判的进程，分析过一些传言（TikTok迁总部到伦敦有用吗？）。

我本来也是想第一时间写一写这次的协议的，但因为上周末出门，回来后又要写金斯伯格法官去世后美国关于最高法院如火如荼的政治斗争故事，所以TikTok这事就作罢了。

谁成想就差了这一天，关于TikTok的交易，又生枝节，本来作罢的文章，又可以写一写了。

这次的波折让人意外，起因主要是周一字节跳动和甲骨文先后发布的两个声明。

字节跳动的声明是这样的：

新公司TikTok Global，字节跳动将持股80%。甲骨文不会利用并占有TikTok的源代码。TikTok不会因交易向美国财政部缴税。看上去似乎是全面挫败了美国的阴谋，川普政府的几个核心诉求一个都没有实现。

然而，变故很快出现。同一天，甲骨文也向《华尔街日报》发布了一则声明。

与字节跳动的声明不同，甲骨文在声明中宣称：“（当TikTok Global成立后，）美国人将成为多数股东，字节跳动将没有所有权。”

交易的两个主要参与者，同一天发布声明，口径却完全相反，这实在太罕见了。

而更让人奇怪的是，之前给与“祝福”的川普，再一次发表了“如果不是全卖就不批准”的论调。

中方这边，《环球时报》与胡锡进也表示中方不会批准交易。

两天前瞧着尘埃落定的交易，现在看上去，似乎烟波未平。

这场罗生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字节跳动、甲骨文、胡锡进三方披露出的交易细节，到底应该怎么理解呢？

矛盾主要集中在两方面：第一，新公司TikTok Global到底由谁主导？第二，核心技术到底有没有被美方掌握？

第一个问题，是个法律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个技术问题。

先来看第一个问题，新公司TikTok Global到底谁拥有？

字节跳动说自己占有80%股权，而甲骨文说由“美国人”占有。

甲骨文应该是这么计算的：这次交易，甲骨文和沃尔玛一共获得TikTok Global百分之二十的股权。而字节跳动的股东，有一些是美国资本，差不多占百分之四十的股权。百分之二十加上百分之八十的四成就是百分之五十二（20%+80%*40%=52%），所以，美国人是多数股东。

从这个角度来看，双方的声明讲的都没错。

但问题在于，甲骨文所说的52%，能不能转化为决定公司事务的投票权？

字节跳动对TikTok Global的投票权，不可能每次投票的时候拆开来算——百分之八十里的百分之六十投赞成，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投反对，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美方想控制TikTok Global，首先得用那占少数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撬动字节跳动，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难度。

更何况，这种分析还是建立在一种假设之上，即，同股同权，也就是说，每一股都有相同的投票权。事实上，在高科技创业公司中，同股不同权才是常见现象，像马云、扎克伯格这些创始人，即使手上只有少部分股权，一样能对公司治理起决定性的影响。

字节跳动还不是上市公司，其股权结构和投票机制还未完全披露，但按照常理推测，张一鸣的投票权比重应该很大。换句话说，字节跳动的那百分之四十美国资本，投票权不一定有百分之四十。而TikTok Global里甲骨文和沃尔玛占有的那百分之二十股份，投票权也不一定有百分之二十。

但是，这句话反过来说也对，新的TikTok Global里，甲骨文和沃尔玛占有20%的股份，投票权会不会大于20%呢？

一切要等到进一步的协议细节公布，我们才能得知。

相同的原理，胡锡进先生所说的董事会5人里有4人是美国公民，这一点并不能直接说明TikTok Global被美国人控制，具体要看TikTok Global公司章程里对董事会和股东会的决策范围的划分，哪些事项在董事会层面决策，哪些事项在股东会层面决策。

然后还要看哪些事项是简单多数决，哪些事项是三分之二多数决，哪些事项要全票决。

然后再看同股不同权的问题。

在细节条款没有公布之前，谁也说不准。

所以说，第一个矛盾，其实是个法律问题。

然后来说说第二个矛盾，这是程序员的专业领域，林一五不懂，所以专门请教了几位搞软件的朋友，在他们的讲解之下，我大概弄清楚了这里面的门道。

先来解释几个名词：源代码、程序、算法。

简单地说，源代码就是码农平时写的那些字符，而程序由源代码组成，算法作为解决具体问题的方法，又由程序实现。

需要注意的是，程序只是实现算法的一种方式，算法也可以通过不是程序的其他方法实现。不过这个不重要，因为在TikTok的案例里，TikTok的算法一定是通过源代码组成的程序实现的。

这么一解释，情况也就清楚了，如果甲骨文能访问并检查源代码，那它一定能访问到实现了算法的那一部分源代码，自然也就访问到了算法。

业内人士专门提醒我一点，算法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算法的参数调优。算法的参数需要根据建模、针对大量的数据、进行调优并最终选定。源代码里，必然包含了TikTok调优后的算法参数。这也就是之前为什么有人说“没有中国庞大的市场就没有TikTok”背后的原理。

解释到这里，情势好像非常严重。但我要提醒一点，在字节跳动的声明中，原话说的是：“甲骨文对TikTok美国的源代码拥有安全检查的权限。”

只有“安全检查权”，也就是说，算法并没有转让。软件也是有著作权和专利权的，只要字节跳动申请到了著作权和专利权，根据通常操作，再和甲骨文签订相关的保密协议，理论上，美方不算抢到了算法。

所以第二个矛盾，说到底既是技术问题，也是法律问题。因为缺少进一步的细节，这里我也无法给出最后确切的答案。

总的来说，截止周一前，TikTok的交易，中方是取得了局部胜利的，但这场胜利彻底不彻底，会不会遽然反转，因为缺少有关协议的具体细节，我们无法最终确定。

胡锡进说中方不会批准，会不会是他获得了比已公布出来的消息更多的细节信息？

其实，即使一切按照最佳路径发展，字节跳动仍然掌握控制权、算法申请到了著作权和专利权、和甲骨文也签了保密协议，这里面还有一个最大的变数，那就是以上一切，都是按照法律精神、契约精神、市场原则操办的，但美国政府还是一个尊重法律、尊重契约、尊重市场的政府吗？

TikTok交易的发生，本身就是一个不尊重法律、不尊重契约、不尊重市场的例子。

不要跟我说这是因为川普才这样，TikTok事件，主要推手是高盛前高管、现任财长姆努钦，他在华盛顿可是被骂“熊猫拥抱者”的“对华软弱派”，由他主导，说明连华盛顿“最软”的政客对付起中国来，也是不择手段的。TikTok事件里，硅谷、华尔街、民主党、共和党建制派，放眼望去，可没有一个是清白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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