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算富人？极度不平等的社会什么样？继续读李实等《<21世纪资本论>到底发现了什么》丨读中国计划（二十）
接着前两篇《贫富分化的秘密丨读中国计划（十八）》、《21世纪是“拼爹”的世纪丨读中国计划（十九）》继续读，今天聊书的第七到十一章。之前是宏观，这部分是微观，详细剖析了富人群体的秘密。我们还是老规矩，像第九章里对皮凯蒂超级经理人理论的质疑、第十章里评述批判皮凯蒂最重要的不等式r>g等的纯理论的东西，只留章节指路，我们多说一些结合实际的内容。
作为法国人，在第七章的一开始，皮凯蒂用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来引出这部分内容的主旨，从《高老头》中提炼出的一句话：想获得财富、名誉、地位，是努力工作？还是去娶富家女？
我们之前介绍过皮凯蒂理论里最重要的不等式，这里再重复一遍，r>g，即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用最大白话的实例解释就是富人只需将资本收益的很小一部分用于再投资，就可以赚到比普通劳动者的劳动所得更多的钱。这是贫富分化的根源，也是对各个国家许多创业英雄沦为食利阶层的解释。
在第十章里，有对巴尔扎克时代法国社会状况的描绘，“在整个19、20世纪，法国最穷的50%人群的净财富几乎为0，在他们死的时候，没有实物资产或金融资产留给后代，仅有的一点财富都用于支付死后的安葬费及偿还生前债务。在巴黎，整个19世纪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这部分人群的比例超过2/3，而且没有减少的趋势。”
显然，在巴尔扎克时代的法国，是努力工作还是娶富家女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但放在21世纪，答案还是那么明显吗？我们要掰开来一点一点说。
首先，上面这段话里其实藏着皮凯蒂定义富人和不平等社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我们知道今天各国官方和主流经济学家喜欢用基尼系数衡量贫富分化，包括我们国家也是，国家统计局2017年开始就不再发布官方的基尼系数了，这里面的意味值得玩味（本句有误，实际有公布，请见置顶评论）。但是皮凯蒂用的不是基尼系数这样一个高度抽象、也被发现很多局限性（比如统计不到富豪隐匿财产，常常低估）的概念，他用的是“收入最高的前10%人口总财富在社会总体中的占比”。
皮凯蒂把收入最高的10%人口定义成上层，收入最低的50%人口定义成下层，介于二者之间的40%定义成中层。其中最高10%里的那前1%（有时是前0.1%或者前0.01%）定义成巨富或者说顶层。他发现这几十年社会财富越来越集中到前10%甚至是前1%手里。
虽然同属富人阶层，但顶层和上层之间差距也非常大。这个观察可以呼应我们之前提到的皮凯蒂对超级经理人自我监管薪酬体制的批判，超级经理人自我监管体制的支持者说的是“有钱到看淡金钱，所以可以自管”，皮凯蒂的意思似乎是，有钱人之间财富差距也非常明显，他们永远有追逐更多金钱的动机。
这种现象和相关理论的起源地是在美国，美国也是世界上贫富分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所以除了自己的祖国法国，皮凯蒂将很多精力放在了分析美国数据上。他发现较为公平的国家里，收入最高10%的人拥有25%的国民收入，而在不平等程度较高的国家中，这个数字超过50%。美国的情况在不平等程度较高的国家中也属于比较夸张的。
有意思的是皮凯蒂还顺带内涵了一把瑞典，说许多人第一感觉这个北欧国家很公平，但事实跟大家的感觉其实有误差。
我知道大家肯定对中国的情况感兴趣，第九章里皮凯蒂用有统计的税收数据分析了许多新兴国家，我们的情况在这一段：
以上是对皮凯蒂衡量指标和现实状况的描摹，这些跟开头那个“是努力工作还是娶富家女”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皮凯蒂举了一个例子，以乔布斯为例，这位白手起家的超级商业精英，在其资产最多的时候，全部身家也只有“可能一辈子没有真的认真工作过一天”的巴黎欧莱雅集团继承人资产的1/4。
皮凯蒂把今天的世界称为“超级继承社会”。
那么，这种超级继承社会是怎么变成21世纪这个形态的呢？皮凯蒂将之归因为超级经理人的崛起与其工资的爆炸式增长。因为这一现象起源于英美，也以英美为最严重，所以皮凯蒂又将其称为“盎格鲁-萨克逊现象”。
因为皮凯蒂论证了昂撒现象从1980年代开始逐步离谱，我理解昂撒现象其实说的就是我们日常批判的新自由主义涓滴经济学（里根撒切尔经济学），那一套说的是让富于富，雨露就会渗向穷人。现实已经证明这一套不现实，但到目前为止，以美国共和党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势力仍然将此奉为圭臬（我们国内也有不少所谓的自由派学者常年鼓吹这套东西，尤其前二十年），他们也是抨击皮凯蒂最猛烈的人群，抨击角度从“数据不准确”到“概念不清”。批判里有些内容比如“概念不清”看上去是有道理的，但也有一些一眼就觉得是胡搅蛮缠的东西。对这一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重点看《<21世纪资本论>到底发现了什么》第十章的“点评”部分。
对超级经理人，皮凯蒂还给与了几个数据上的澄清，比如一般认为球星、明星等占据很大社会财富，其实他们在超级经理人群体中只占不到5%；一般认为超级经理人多在金融领域，但其实实体产业的占了八成以上；比如有人只看到巨额收入的个人，其实像哈佛大学这样的精英私校也蕴藏着巨额财富还享受税收优惠，更是超级食利阶层的有力候选人。
皮凯蒂还认为，金融危机并不能真正结束不平等，最多只能放缓不平等发展的程度。历史上欧洲不平等的扭转，很大程度是通过战争，而曾经美国不平等的扭转，是通过产业革命。战争和产业革命都属于重新洗牌，不仅改变了业界格局，创造了机遇，也加速了技术工人群体的崛起，普及了教育。皮凯蒂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技术和教育可以促进公平。
除了普及技术和教育，最低工资限制也有利于促进公平，而通胀不利于公平，因为穷人会首先受物价上涨影响。李实岳希明教授等提到了诺贝尔奖得主克鲁格曼，说虽然克鲁格曼对皮凯蒂此书持赞赏态度，但认为皮凯蒂忘记了美国解除对资本的管制也是工资不平等上升的原因。
在分析欧洲情况时，皮凯蒂尤其提到了低人口增长率也是欧洲不平等加剧的一个重要原因。这里面的原理我们前两篇说过了，这里不再赘述。我想说的一点是，再次读到这方面内容时，我突然想起了梁建章先生的《人口创新力》一书。
作为很早开始呼吁关注生育和人口问题、分析创新问题的著作，《人口创新力》里有很多真知灼见。不过有意思的是同时作为携程董事长也是巨富阶层中一员的梁先生在关于鼓励教育投资的部分提了一个建议，他说为了加大教育投资，要鼓励富豪投资大学，为了鼓励富豪投资大学，所以可以为富豪子女开辟名牌大学的特殊入学通道。
我还是挺喜欢梁建章先生的，因为他有真才实学，而且夹带私货的时候也比较高级比较坦荡，不像我们昨天说的某些人一样弱智。我想说的是梁建章先生的建议很好地体现了现实的复杂性，各个群体是怎么解读和利用政策大方向的。
另外将皮凯蒂和梁建章的观点结合起来也特别有意思。为了促进公平，为了增加人口和普及教育，我们要主动建立一些不公平吗？这种不公平不仅仅在富豪子女的大学入学问题上，也在像上面提到的精英大学的更容易成为食利阶层的问题上，因为如果真的正式开辟特殊入学通道，大学体制肯定也要跟着一起改，一系列制度都要跟着改，这是大多数人准备好接受的吗？
李实岳希明教授等对皮凯蒂这几个章节的社会意义有一个简单的评价，他们说皮凯蒂用前10%人口财富占比来说明社会不平等，比用基尼系数具体形象，找回了人们对各国官方数据都忽视的“极端富有群体”的关注。只有关注这部分极端富有群体，才能在网络时代将贫富分化问题和老百姓的感受对应上。
写到这里，本文准备结尾，我们不妨再总结一下今天借由皮凯蒂引出的几条主要读书笔记：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今天的贫富分化问题也很严重，但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到英美那么夸张的地步。另一点称得上幸运的是我们国家还留有社会主义的传统，实施那些促进公平的举措，阻力还没有那么大。借用华生教授在《城市化转型与土地陷阱》里的话（华生《城市化转型与土地陷阱》：谁的陷阱？丨读中国计划（十六）），我们现阶段只能说：祝中国好运。希望共同富裕政策真的能让某些人想起“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后面还有一句“先富带动后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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