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社会学近年前沿：国外两大顶刊的4000字述评

文/高行云

 1  新冠疫情的文化社会学专刊

2020年12月刊的《美国文化社会学学报》（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是新冠疫情研究特刊，汇集了大佬Jeffrey C. Alexander、Randall Collins和Gary Alan Fine，涵盖研究地域包括中国台湾、英国和美国。

Collins认为，这次疫情构成对一些强调面对面互动与社会团结命题的挑战（如他的“互动仪式链”理论），是个很好的“自然实验”。他指出，互动仪式包括：共享的情感、相互关注的焦点、共同在场、节奏约束，进而成功的互动仪式会增进情感能量、集体符号、社会团结以及道德正误。

因此，疫情研究的核心挑战在于：共同在场，对于互动仪式来说，是必不可少吗？如果必要，有多么必要呢？Collins反而论证，公共紧急时刻，也许共同感反而增强了，而且被闷太久也会更想出去！同时，家庭规模的出行反而可能增多了。

对了，如果有兴趣呼应秦老师、罗老师反对战争语言表达疫情，那也不可错过爱丁堡大学社会学者Lisa McCormick（其实她本来是研究音乐社会学的）在这一期的文章，因为也探讨了英国政府如何使用了1918年大流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隐喻问题发展“英雄化”和“仪式化”的文化展演，其中一节就是：“Fight the virus: battle metaphors in British pandemic discourse”。她的理论框架也是文化社会学的“耶鲁学派”/“强纲领”。

以上荐读来源：

McCormick, Lisa. 2020. “Marking Time in Lockdown: Heroization and Ritualization in the UK during the Coronavirus Pandemic.” 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8(3):324–51.

Collins, Randall. 2020. “Social Distancing as a Critical Test of the Micro-Sociology of Solidarity.” 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8(3):477–97.

 2  耶鲁学派强纲领的再发展

前面谈到文化社会学的强纲领，2017年就有学者也进一步发展，想强调“批判的强纲领”，毕竟研究美国文化的话，不能不提种族排斥的文化现象。在耶鲁学派那里，研究文化现象的重要方法是关注文化符码是如何被公民社会中不同群体所诠释、传递和转化。但是公民社会本身既可能被政治化、也可能本身是分列的。所以这一学派的预设到了现实，就要打折。两位学者提出的“racialized civil exclusion”意在指认美国的种族现状。他们也通过警治、居住等各案例，指出这种情况可能不是敌对，而是neglect, abandonment, and carelessness

以上荐读来源：

Ostertag, Stephen F., and Lucas Dìaz. 2017. “A Critical Strong Program: Cultural Power and Racialized Civil Exclusion.” 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5(1–2):34–67.

随着Ron Eyerman教授于2018年从耶鲁大学退休，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2019年第2期也搞了个专栏回顾介绍他的作品，有利于更纵向地把握这个学派的发展： 

作为“文化创伤”研究的先驱人物，Ron Eyerman不仅在概念上致力于区分社会创伤与文化创伤，也通过越南战争等案例，希望在更加realism的事件分析和更加constructionism的表征分析之中协调起来。这一期的回顾文章，运用了特别多的“提问式”，有利于想了解这方面研究的入门者，增强提问意识，反思自己的研究现象，比如：

Are some communities more prone to cultural trauma than others? If so, why? Can we speak of a kind of cultural ‘resilience’?

Can cultural traumas spread beyond the boundaries of a nation-state, such that we might speak of a transnational or international cultural trauma? How does this occur?

Who are the key interlocutors of this discourse

以上荐读来源：

Woods, Eric Taylor. 2019. “Cultural Trauma: Ron Eyerman and the Founding of a New Research Paradigm.” 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7(2):260–74.

【往期相关推送】

我在《理论与历史社会学复印资料》的“创伤研究”一期，也介绍过关于切诺尔贝利事件如何在乌克兰和白俄历时产生对苏联/俄国的不同的创伤性社会反应。

如果对文化创伤研究有兴趣，还关注看近年的几篇研究：

Abrutyn, Seth. 2015. “Pollution–Purification Rituals, Cultural Memory and the Evolution of Religion: How Collective Trauma Shaped Ancient Israel.” 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3(1):123–55.

Vélez-Vélez, Roberto. 2016. “Sixty Years before the Homicide: The Vieques Movement and Trauma Resolution.” 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4(1):46–67. 

 3  文艺社会学：绘画、小说与……

另外，耶鲁学派的Alexander最近将文化社会学往物质性/美学上发展的iconic power研究，也更多应用。像Eric Malczewski就以此分析了美国风景画家Albert Bierstadt如何营造symbolic depth, sensuous surface, and conductive surface。

以上荐读来源：

Malczewski, Eric. 2016. “Materiality, Iconic Nature, and Albert Bierstadt’s ‘Great Pictures.’” American Journal of Cultural Sociology 4(3):359–84.

布里斯托大学社会学教授、布迪厄研究专家Will Atkinson终于发出了他关于梵高的研究，这是他有志于写一本社会学式梵高传记的第1篇。

Atkinson发表在英国期刊《Cultural Sociology》2020年第2期的文章，想研究梵高的特定美学倾向品味是怎么形成的？

尽管在艺术社会学领域布迪厄的理论颇有影响力，但是作者指出布迪厄徒孙Lahire早就批评布迪厄把“人”看得太死了，也太关注特定领域本身（而非交叉的、异质的）。Lahire自己研究过卡夫卡的社会学传记，也受益于Elias对莫扎特传记的书评，所以特别重视童年社会化过程和不同场域（如艺术家既受到家庭影响，也受到艺术界影响）。Atkinson也受益于此：他提出要特别关注梵高年轻求学时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又直到晚年才开始被法国艺术界认可。

Atkinson建立了多层次、交叉的场域分析：从全球史视角下荷兰帝国与资本主义的衰落化（梵高的时代）、荷兰的世俗化过程中神职人员在教育与文化界的主导性、梵高的资本阶级家境及其艺术品味（浪漫主义、农村主题为主）、教育成长与旅居巴黎闯荡 （当时同行喜欢画巴黎工业化，而他开始画乡村）等等方面结合了起来。相信这样的丰富画卷，会是Atkinson今后专著的不错开端。

以上荐读来源：

Atkinson, Will. 2020. “The Sociogenesis of Vincent van Gogh’s Fundamental Artistic Disposition.” Cultural Sociology 14(2):123–38.

如果你认为Atkinson对文化社会学中的文化美学关注不够（当然他也提到梵高老师的画风与指导，但我不是很看得懂~~）。“将美学的社会学化”一直是令人担忧的。那么反过来会怎样呢？如何理解社会学的文学性？

Jan Vana借助Andrew Abbott的有意思的文章《论抒情社会学》，通过对比小说选段和社会学选段，指出社会学和文学作品其实都一样会用抒情调动读者的情感体验，进一步理解社会，而读者越理解其中的美学体验，越能够把握社会经验，而且文学表达中的模糊性其实也可能构成让读者进一步更深层次的文化脉络的手段。

作者也以Isaac Reed的诠释社会学，结合捷克语言学家Jan Mukaáovské理论，进一步选择了捷克小说City Sister Silver为例，提出了“通过审美认识社会”方法论，从读者与作者间的美学互动角度挖掘社会学的文学性：不是罗列事实的序列，而是引导读者跟着作者关于讲得种关系的意识及其流动，逐步挖掘到文化意义的整体性：

The author’s ‘awareness of . . . relations in flux’ transformed into a text through specific stylistic and formal selections ...  The author’s ability to transform real-world experience into a meaningful whole—a landscape of meaning—which is built upon this experience and, at the same time, transcends it. 

以上荐读来源：

Váňa, Jan. 2020. “Theorizing the Social Through Literary Fiction: For a New Sociology of Literature.” Cultural Sociology 14(2):180–200.

如果对文学社会学有兴趣，还可以看《Cultural Sociology》期刊的2015年第3期特刊

Special Issue: Sociology of Literature in the Early 21st Century: Away From the Centre

在这一期，荷兰学者Nicky van Es探讨了荷兰作家在翻译成英语传播过程中，公共机构与政府组织的作用（尤其是荷兰文学基金会）。日本学者Ikuya Sato也有些类似，研究边缘和中心的互动，但他关注的是二战后东京大学出版社的组织模式，是如何受到美国的大学出版社影响的。

这里是机构出版为主，不过还有研究自费自己出版的研究。当然，这里不限于文学形式了。Henrik Fürst的2019年的文章就是讨论这个问题：如果我自费或非公共渠道出版发行，如何被视为“正当合法的”？我的作品会如何被估价？会不会被看不起？正如一位受访的作家说：

I have thought about self-publishing . . . It sounds horrible, and I do not think this is a retrospective construction, but I remember that I thought that it would feel like giving up if I did everything myself. I would give up, in several ways.

这里也可以衔接到经济社会学中重要的valuation方面。这些自己印刷或自费出版的作家，不得不转移自己合法化与尊重来源，转向了读者而非出版市场，但评价规范又是非专业判断的了，产生了颇多纠结的地方。

来源：Fürst, Henrik. 2019. “Subordination and Legitimation of Self-Publishing: Shifting the Basis for Evaluation of Cultural Goods.” Cultural Sociology 13(4):483–502.

看一些和日常生活相关的文化社会学研究吧，比如：“我到底好不好看呢？”这两年也出版了美国学者的一份研究《美丽的标价》，作者自己就曾是超模出身，做了扎实的田野。

Christian Schneickert等学者于2020年在Cultural Sociology上发表的文章《Lonely, Poor, and Ugly? 》结合布迪厄的理论，探讨这一问题。不过，他们提问方式有点“反方向”，是unattractiveness（没有吸引力）。而这篇研究是个量化研究，通过使用German General Social Survey的2014年数据分析，提出三个研究外表吸引力的问题，值得我们如果对这议题有兴趣的话，可以一并思考：

Research Question 1: How do forms of capital and cultural practices affect unattractiveness?

Research Question 2: How does unattractiveness affect stratification, especially the distribution of forms of capital?

Research Question 3: What is the role of forms of cultural capital and cultural practices in this configuration?

作者指出，之前研究主要关注是经济资本（“有没有钱”）、社会资本（“孤单与否”）的影响，但他们更想研究文化活动与身体表现：

While previous studies have largely focused on the effects of attractiveness on economic capital (“not being poor”), social capital or the partner market (“not being lonely”), the relation between cultural factors and physical appearance has received less attention.

作者最后发现，虽然布迪厄所说的资本形式（如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等）会普遍地让一个人更有外表吸引力，具体为参加一些文化活动、锻炼身体等，但居然更明确地发现：竟然饮酒也是个能提升外表吸引力的具体指标，但是抽烟却会削弱吸引力。而且，即使控制了社会经济地位、上述的资本形式，这两项指标依然很显著。

以上荐读来源：

Schneickert, Christian, Leonie C. Steckermeier, and Lisa-Marie Brand. 2020. “Lonely, Poor, and Ugly? How Cultural Practices and Forms of Capital Relate to Physical Unattractiveness.” Cultural Sociology 14(1):80–105.

对了，最近在北京的万圣书园旁边看到了个女性主义主题书店，所以突然想到以前在Cultural Sociology期刊上看到一篇类似的研究，就翻出来看看：

Kathy Liddle通过cultural interaction space概念，指出团体团结、认同感是、可接触的文化实体与地点的交动，结合起来的。Liddle结合了历史档案和口述访谈，分析了美国1970年代以来女权主义书店是如何被有意设计为社区建设、激进主义和身份认同发展的场所，并发挥了书店作为分销渠道的特点。毕竟，在当时第二波女权主义浪潮下，开始出现一些替代性女权主义机构，比如面向女权主义的书店、信用社和医院等。

其实，从1970 年至 2017 年，北美有近 400 家女性主义书店。不过，女性主义书店老板很少提到是为了赚钱才干这一行，他们往往注重卖的书是妇女写的，特别是具有女权主义和女同性恋内容的书。作者引用了一位受访者的话：

Our greatest success, besides staying in business, is the pride, self-confidence and empowerment we see in some of our customers over the months and years they visit us. Whether leaving a violent relationship, or coming out as a lesbian or raising a daughter, we can see how information (books) and a supportive atmosphere can change lives.

在这样的特别氛围中，消费者（读者）之间的互动导致信息和情感的交流，然后引导到社会动员或个人转变。

以上荐读来源：

Liddle, Kathy. 2019. “Distribution Matters: Feminist Bookstores as Cultural Interaction Spaces.” Cultural Sociology 13(1):57–75.

 4  还有一些有意思的研究，就不逐个介绍了：

Saito, Hiro. 2016. “The Cultural Pragmatics of Political Apology.” Cultural Sociology 10(4):448–65.

这位研究了东亚的“政治道歉”文化：借助耶鲁学派的“文化社会学强纲领”，分析了日本和韩国之间关于慰安妇问题的社会展演。

Brisson, Romain, and Renzo Bianchi. 2017. “Distinction at the Class-Fraction Level? A Re-Examination of Bourdieu’s Dataset.” Cultural Sociology 11(4):489–535.

两位学者是对布迪厄的名著《区分》展开了复制性研究：一方面认为他们基本复制了布迪厄的结果，另一方面也说布迪厄有些地方数据不详，所以还搞不清他怎么得出某些研究的。

Goulding, Anna. 2018. “The Role of Cultural Engagement in Older People’s Lives.” Cultural Sociology 12(4):518–39.

文化社会学的大多内容是挺年轻人的：有活力、休闲活动。那么老年人会怎么样呢？这篇文章就是这样有趣的研究。 

此前我也介绍过《美国文化社会学学报》出过“认知与文化”专刊（2020年第1期）。我以前对引入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有些疑惑，不过最近对这些了解多一些，开始有点认同了。

之前也介绍过《美国文化社会学学报》对2016年川普当选的研究：

  * 这是Sociological理论大缸的第482期推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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