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视点：Would you like a cup of coffee?

Original 2016-12-08 特邀观察员计宏亮 信息与电子前沿

Would you like a cup of coffee?

季羡林先生在《糖史》中写道：“在像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日用食品的背后，居然还隐藏着一部生动的人类文化交流史”。诚然，每一物或一种生活方式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地域和空间上不断流动扩散，从器物使用和工具的层面逐渐渗透、“嵌入”经济、文化、社会心理，然后成为这个社会的一部分，这不仅是一个文化融合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文化（文明）冲突的历史。记得前几年因为星巴克（咖啡品牌）在故宫开设分店，在国内曾经引起了不小的争论。一些知名媒体人和文化学者认为这是“西方不登大雅之堂的饮食文化的代表符号”，挑战了中国的文化底线。

咖啡的确是一种舶来品，最初是在1905年（有说在1892年）由一名法国传教士将咖啡引入大陆。长期以来，喝咖啡对于中国人而言总是有那么一点布尔乔亚的情怀。1920年代的摩登时代，咖啡城市当时时代文人的一种特征，上海、天津法租界和日租界出现了许多仿效巴黎的咖啡馆，曾留学法国的自由主义海派文人张若谷更是把咖啡馆作为现代都会生活的象征。但是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咖啡就是西方文化的特征，有时候还会产生民族压迫的联想，就连鲁迅都曾经对咖啡馆进行过批判：“遥想洋楼高耸，前临阔街，门口是晶光闪烁的玻璃招牌，楼上是‘我们今日文艺界上的名人’，或则高谈，或则沉思，面前是一大杯热气蒸腾的无产阶级咖啡，远处是许许多多‘龌龊的农工大众’。他们喝着，想着，谈着，指导着，获得着，那是，倒也实在是‘理想的乐园’。”

但实际上，咖啡在西方（欧美国家）和在我们中国一样，也是舶来品，那里并不是咖啡的发源地，而且咖啡在西方成长的经历比在中国更加曲折。

公元6世纪，埃塞俄比亚牧羊人发现了咖啡植物，当时人们主要吃的是咖啡的果实和叶子。直到公元15世纪，咖啡果实被人们带过红海成为一种饮料，然后来到麦加圣地，介绍到埃及、北非、土耳其等阿拉伯国家，从此开启了“挺咖派”和“限咖派”长达几个世纪的争斗。咖啡在伊斯兰世界和基督教的世界的遭遇几乎是相同的，支持和反对的理由表面看起来简单的不能在简单：咖啡是否有益于健康。但是如果问题真的这么简单，是否值得要争论几个世纪而不休？

1511年，麦加总督首先命令禁止开设咖啡馆，其他阿拉伯国家也相继下达了类似的指令，理由如下：

第一、咖啡和烟酒一样，会损害人的神经系统，让人精神被动地亢奋。
第二、制作咖啡的咖啡馆存在火灾隐患。
第三、咖啡馆人员鱼龙混杂，乱议政治，容易给统治者带来麻烦（当时有人在咖啡馆写诗非议麦加总督）。

为此，许多阿拉伯国家当时制定了异常严苛的惩罚措施，不仅要拆除咖啡馆、烧掉咖啡，而且土耳其对违反禁令偷喝咖啡的人要遭到棍刑，屡教不改者则会被装进皮袋，扔到博斯普鲁斯海峡。

但是禁令归禁令，咖啡自有其魔力，让许多人甘愿冒险。更为有趣的是，埃及苏丹（他是麦加总督的上级）也是咖啡的爱好者，为此取消了麦加总督的禁令。

咖啡在欧洲比在阿拉伯世界要晚一二百年。1615年，威尼斯商人将咖啡从中东带回了欧洲，1645年在威尼斯诞生了第一家公开的街头咖啡馆，巴黎和维也纳紧随其后，并成就了欧洲两大潮流（法兰西情调和维也纳文人气质）。罗马教皇克里蒙八世喝了第一口咖啡之后大呼：哇塞，这就是撒旦的饮料么，这么好喝，如果让非基督徒独享，岂不是太可悲了，咱们不妨非咖啡一个圣洁的名称，捉弄撒旦一番，让咖啡成为基督教的饮料。1650年代，第一家基督教徒的咖啡馆在伦敦开业。1670年代末，英国人将咖啡馆开到了北美殖民地。后来，波士顿的绿龙咖啡馆成为了美国独立革命的司令部。

咖啡在欧洲的遭遇和在阿拉伯世界类似，基督教保守派认为咖啡是撒旦饮料，并要求教宗禁止教徒和咖啡，许多国家都明令禁止咖啡馆的存在，当然这些政策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反对的理由主要包括：

第一，咖啡对健康有害，会导致不育，甚至威胁人的神经系统，引发胃溃疡，导致失眠等等，总之咖啡坏的很，这是限咖派一直以来最喜欢使用的武器。
第二，制作咖啡的方法需要很专业，做好的咖啡不能久放，须现做现喝，因此咖啡馆则是品尝和培育咖啡嗜好的最佳场所，这就使咖啡馆具备了类似宗教集会的功能，有点类似中国过去的茶馆。
第三，咖啡冲击了欧洲传统的啤酒、茶、牛奶产业，其实咖啡不仅仅是坐在那里喝一杯那么简单，其背后是一个巨大的产业链，如图所示，理解咖啡的争论需要有产业的思维。

咖啡是否会影响健康，这是整个争论历史的中心议题，但不是本质问题，借用Calestous Juma的观点：禁止咖啡的动机与其说是相信不育的谣言，还不如说是想要保护酒精饮料和当时新引进的茶叶等当地饮料的市场份额。

有关咖啡的争论还会继续下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要不要喝咖啡，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的是传统和创新之间的争论。创新总是要除旧布新，旧的事物不会自然地退出历史舞台，而且新事物的诞生往往要超越技术层面，除作为一种新事物出现意外，它还会形成一种经济合力（economic combination），或多或少地影响现有经济的产业链、社会体制机制，从而形成一种社会变革的力量，因此必然一定会遭到既得利益者不顾一切的碾压，新技术的反对者还可能采用诽谤、误导、甚至妖魔化等各种手段，如果这些手段还不奏效，那么就会赤裸裸地使用政治、法律等手段，在咖啡的历史上，这些手段曾经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比如1674年，英国妇女发布反对咖啡的请愿书声称咖啡会导致不育，因此只有超过60岁的人才能饮用。第二年，国王查尔斯二就下令镇压咖啡屋。直到前几年，意大利那不勒斯菲里德里克第二大学（Italian University of Federico II di Napoli）还就咖啡是否影响健康问题进行过模拟法庭（mock trial）辩论。

历史的车轮终归是要向前而行，只不过偶尔停滞，技术的变革也必然带来社会的变革，那些逆历史而行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相信时间会证明。如今咖啡已经作为一种文化（是否为西方庸俗文化尚待商榷），渗入现代社会文明，包括中国，也确实带来了社会结构的变革，影响到人的生理、心理和精神，甚至成了“市民社会的黑色血液”。

Would you like a cup of coffee?

参考文献：

1、陈鸿志，曾晓鹏，中国咖啡产业现状及发展对策[J], 热带农业工程，2011（6）：23-25.

2、咖啡的历史——芳香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