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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亞洲藝術中心《瘞鶴銘出水後五石全拓本》特展之《瘞鶴銘》講座

張梅駒 四海书院USA 2022-06-26





编者按:


硅谷亞洲藝術中心于6月18日起,开始为期一个月的《瘞鶴銘出水後初拓整本》特展。展出的《瘞鶴銘》五石整拓本,与北京國家圖書館、伯克萊加大東亞圖書館藏本為同一時期,高178x宽168cm。


配合此次展覽,藝術中心邀請張梅駒教授對此拓進行專題講座。


張梅駒,字子龍,1947年生於浙江金華。台灣國防大學政戰學院政治研究所碩士,曾任職國防大學通識教育系(1977-2007),教授哲學與文化藝術課程。師事石璽齋王北岳(齊白石再傳弟子)為師,鑽研書法、篆刻,遍臨歷代豐碑名帖,研讀書法史與理論,結合理論與實踐,並以「中國歷代書法的時代精神與風格」,「學書秘笈 - 內在規律與審美心靈」作為授課內容。數十年來,在兩岸三地台灣、美國、國內推廣書法教育。


特此感谢張梅駒先生慷慨分享講座講義,感谢硅谷亞洲藝術中心舒建華先生的大力支持!






文 | 張梅駒

圖 | 舒建華

編輯 | 雲在




張梅駒教授現場分享

我們研習書法,在大方向上,大致可分為縱向橫向。在縱的方面,理解整部書法史,從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明人尚態,清人尚樸,來幫助我們掌握歷代書法的時代精神與風格。在歷史長河中,我們可以沿流討源,探索上下的發展與演變。在橫方面,可以看出同一時代所呈現的多樣面貌,比較其中風格的異同與特色。


從形式美感而論,又可分為碑與帖兩大類。自唐代確立「二王」書風在中國書法史的地位以來,一千多年來,帖學一直佔據著書法發展的主流,到了清代碑學中興,這與金石學對碑版文字的挖掘有關,阮元、包世臣、康有為的倡導,為碑學的蓬勃發展創造了條件,也開啟了碑帖互融的實踐,「碑與帖如鳥之兩翼」,逐漸在近現代流行起來。代表人物,像何紹基是碑帖融合承前啟後的關鍵人物,提出「君看南北碑,均含篆隸理」。沈曾植以北碑的用筆來寫晉唐行草,屢造險境而奇趣橫生。吳昌碩鎔鑄碑帖,而且「以書入印,以印入書」,形成濃郁「金石味」的書風。弘一法師碑帖相通相融,加上佛法薰修,他的書風達到空靈禪靜的境界。于右任以雄厚北碑的功底,將碑骨、隸意融入草情,彰顯其碑帖相融的草書。以上前賢都是個中翹楚。





《瘞鶴銘》的背景


《瘞鶴銘》五石整拓本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一位書法家養的鶴死了,葬在鎮江焦山江心島,並摩崖刻銘以祭之,這就是《瘞鶴銘》。唐代時被雷劈失落長江中。北宋熙寧年間,修建運河,工人于江中撈出一塊斷石,經辨認,此斷石正是史書上記載墜落江中的《瘞鶴銘》的一部分。一百年後,南宋淳熙年間,運河重修,疏掏工人又打撈出四塊。送至當地縣府,經考證,這四塊斷石也是《瘞鶴銘》的一部分。這樣,與先前打撈上來的那塊斷石拼湊在一起,正好是失傳很久的《瘞鶴銘》。到了明洪武年間,這五塊斷石復又墜江。康熙年間,鎮江知府陳鵬年不惜花巨資募船民打撈,終於在距焦山下游三里處,又將這五塊殘石撈了出來,移置定慧寺壁間。1960年合五石為一,砌入壁間。舒館長鎮江的朋友說他們政府大概十幾年前又撈了一次,大概又撈了兩、三個字出來。這真是江裡撈針!


加州伯克莱大學東亞圖書館藏本,日下部鳴鶴與日本三井聽冰閣遞藏





《瘞鶴銘》的筆法


世人對《瘞鶴銘》評價非常高。讀它要很有經驗,如果光是看字的形狀,你幾乎無法下手。


我在思考《瘞鶴銘》整幅「殘碑」的時候,突然想到一個比喻!我們在台灣男孩子都要當兵,當兵時一定要測你是否有色盲,打開一個畫面給你看,一個模糊、迷離的畫面,裡面有數字。正常人一看,馬上看到數字出來,色盲的人只看到一片模糊。很多人看碑的時候也是像色盲者一樣,第一,完全無法理解,第二,經驗不夠,就像我們以前買到的帖,字上經常是風化、殘破,我們就會把殘破的地方也照樣寫。老師說,這是什麼東西,這是斑駁,是石花,引起大家都笑成一團。經過老師的講解、示範,我們漸漸明白如何讀碑。


硅谷亞洲藝術中心藏本 以下圖片來源均同



《瘞鶴銘》字體厚重高古,用筆奇峭飛逸,雖然是楷書,但是篆隸遺韻濃厚,以篆隸法筆寫楷書,既有楷法的精嚴與整飾,又不乏二王行書的流利與暢達,還有隸法的密致與洞達,更有篆法的圓渾與蒼茫,結字大小懸殊,錯落疏宕。章法富於變化,形成蕭疏淡遠、淳樸自然的韻致。


看《瘞鶴銘》(按推斷刻於514年左右)需要和北方比它早五年的《石門銘》(509年)和早三年的《鄭文公碑》(511年)這兩塊摩崖石刻一起比較。《石門銘》是六朝時代北朝楷書的代表作,與南朝摩崖《瘞鶴銘》並稱為「南北雙銘」。康有為評得非常好:「《石門銘》飛逸奇渾,分行疏宕,翩翩欲仙。」《鄭文公碑》書法飄逸,結體寬博宕逸,氣勢雄渾開張。這三碑裡面,後人對《石門銘》的評價最高,說《鄭文公碑》和《瘞鶴銘》是要輔助它的。《瘞鶴銘》也非常好,但是它的字數少。如果把他們放在一起研究,可以寫一篇論文。《瘞鶴銘》為什麼那麼好?因為那個年代 – 秦、漢、三國到魏晉南北朝,文字的演變過程當中,裡面有篆勢,隸書的韻,還有草情。



《瘞鶴銘》字體厚重、質樸、自然、大氣。字大小不一,字序從左寫到右,這是很特別的。從左到右的碑另外有顏真卿的《大唐中興頌》,非常例外。《瘞鶴銘》另外一個很大的特色就是,在結字上,勢聚中宮,中間茂密,上下四方是一個開張之勢。蘇東坡說:「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於飄揚,草書難於嚴重,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寬綽而有餘。」大字要中宮緊結,它四周才可以輻射式開張。看到這種殘碑的時候,我在想應該怎樣去欣賞、領會、理解它?經過歲月的斑駁、風化以後,它多了一種元素叫「天雕」,清人稱之為「金石趣」。大自然的風化,增加了我們很多想像的空間。想像空間就是給我們創作的動力。當我們臨這塊碑的時候,隨著我們全方位的學習,累積許多古人的經驗,運用各種筆法,篆的凝鍊,隸的疾澀,加上草書的節奏感,我們可以大膽嘗試,豐富字的內涵、氣勢。







黃庭堅脫胎《瘞鶴銘》


從《瘞鶴銘》脫胎出來有很多名家,黃庭堅是代表人物。他把《瘞鶴銘》的筆法、結構、開張之勢,欹側的感覺,抓到手上,去融會。黃庭堅認為《瘞鶴銘》是王羲之所書,傾力揣摩師學,也就形成他長槍大戟、綿勁遲澀的風格。黃庭堅非常提倡它,說它是「大字鼻祖」、「第一斷崖殘壁」。黃庭堅是宋人,宋人尚意,但是他直追,越過唐朝的法,直接掌握到晉人的韻,不斷去探索書法裡面的韻、意、趣。黃庭堅吃透前人的碑帖,努力的把這字寫出來,他的字很有意、很有韻,這種書法就高。作品一打開來,很豐富,一看裡面,就看出來有好多東西融會貫通在其中。篆的縱勢,隸的分韻,行草的韻律感,線條雄健、凝重、深沉,核心凝聚,氣勢靈動,內斂外拓的開張體勢。黃庭堅因為有了這樣的認識,他可以脫胎於《瘞鶴銘》,從中演變出來。





如何臨《瘞鶴銘》


寫碑,強筋骨,碑是隸書演變過來的,運筆要帶點篆勢隸意來寫,才有渾樸蒼茫的韻味。所以你寫的時候不要用唐楷的筆法去寫它,唐楷的線條精緻唯美,寫碑不對路,但對唐楷要有深入的了解,唐楷重法,線條結構都非常的優美。但有人說不要學唐楷,說他是館閣體,烏光黑,把書法寫死了,這不是顏柳的錯,是寫字的人對書法的誤解,顏真卿當然好,柳公權也非常好,裡面的筆法什麼都有,這完全是理解的問題。說唐楷太規矩,你可以看看顏真卿不同時期的楷書,還有「三稿」中最有名的「天下第二大行書 – 《祭侄稿》」,另外,傳為顏真卿所書的《送裴將軍詩帖》,以漢分為魂,融合各種書體,多麼有創造力。唐以後,歷代有多少出自顏真卿的名家!但是要有規矩才能成方圓,有了經驗以後你才知道怎麼變。你直接寫《瘞鶴銘》的話,心中無所依歸,依樣畫葫蘆,抓不到精髓。


張大千的老師曾熙所臨的《瘞鶴銘》是專門為張大千臨的。每一個書家的理解、分析及歸納、總結都不一樣。曾熙以漢隸圓筆為本,下窮魏晉,「溝通南帖北碑,融合方圓」成就他寬博奇肆風格。李瑞清以澀筆作魏碑,再以入帖,行草得黃庭堅神髓,「自負在大篆,得名則在北碑」,書風縱蕩流麗。張大千融會前人書法的精髓,集眾家之長,脫離清道人的古拙、蒼勁的書風,改變了曾熙、李瑞清的沉滯板結,參酌黃山谷的長槍大戟的體勢筆意,成就他跳宕靈動「堂堂乎張」的大千書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張大千寫得很像他的老師,風格很像,但張大千寫的時候可能比他老師好一點,因為曾熙和李瑞清,他們寫的時候顫抖得過多,變成一個規則性,落入到一個習慣性動作,變成「習氣」太重,我們要警覺,要破規矩。我們當然可以臨曾熙的,臨他的開張的氣勢,把澀勁的節奏感表達出來。我們透過理解,知道《瘞鶴銘》裡面有篆勢,隸書的韻,所以寫碑的時候一定要有篆勢、分韻,還加上草情。這樣分析後,看張大千寫的,就是有篆勢、分韻、草情。我們寫任何體,要全方位的學習,篆隸草行楷都要學,先有觀念,有眼力,手眼功夫,不斷研究,一直追,反反覆覆,來回的循環。觀念是一個GPS,告訴我們哪一條是正確的,走歪了要隨時修正,眼力到了,手上功夫一直臨,進進出出,篆隸楷行草,這樣不斷臨之後,融會貫通起來。我領悟到的是,可以用草書來貫通一切。


書法一定要溫故知新,不斷的回溯。書法有的時候要很「確定」,就是理性思維上的技法必須要有的角度、筆法;但有的時候也要「不確定」,就是因為它有很多很多的變化,是不確定的。從中要一點一點的去體會,才能深刻的體會韻、意、趣。


臨《瘞鶴銘》或是後人的版本,都應該從漢碑開始,從孔廟三碑,到三頌(《石門頌》、《西峽頌》、《郙閣頌》)、《張遷碑》,也練清朝人真跡墨跡本,因為清代的篆、隸、碑學是歷史的高峰,清朝的大家們,吃透了這麼多的碑帖,然後用他們很紮實的,很豐厚的學養,出自於他們的筆意,去寫出每一家的風格出來,我們借著清朝人的用筆,來還原當時漢人怎麼寫字,漢朝的碑怎麼寫。我們更加要把與《瘞鶴銘》同期的《石門銘》、《鄭文公碑》同時一起寫。寫完後,再把後人,脫胎自《石門銘》的、《瘞鶴銘》的、《鄭文公碑》的,把這些書家的東西,寫來看看,寫完後再回頭寫原碑,從這樣的過程會總結一些經驗出來。厚積薄發,厚積很重要。沈曾植有獨到的見解:「篆參隸勢而姿生,隸參楷勢而姿生,此通乎今以為變也。篆參籀勢而質古,隸參篆勢而質古,此通乎古以為變也。」鎔古鑄今,碑帖相融,是清代書家在篆、隸、北碑方面締造歷史巔峰獨領風騷的不二法門。因此,依照此訣竅,我們把原拓碑與清人的墨跡本交互印証,浸潤臨習,互為發明,有助於我們的學習。初學時學規矩,書要有法,才叫「書法」,這是第一階段,一定要有。但是,不要被法所侷,要進一步的逍遙「法」外,創作的時候要「離經叛道」。王北岳老師常常講「反常合道」,藝術這條路,你不能老是跟著「常」走,要「反常」才「合道」。


有人說書法的門檻低,因為人人都會寫字,而事實上,書法的門檻很高,想進入書法的殿堂,必須有鑰匙,就是筆法。講到筆法,很多人誤以為「筆筆中鋒」就是筆桿要正,恰恰相反,用筆要偃(側)仰(正)交錯,隨著線條的方向,不斷變換角度,才容易找到支點,有了支點就可以借力、使力,達到筆鋒扭轉、絞轉,有了扭轉,線條才有筋骨,正因為用筆得勢,線條才會有力,力與勢是書法的內在本質。進而結體、章法、墨韻,最終要追求書法藝術的精神意境,所以說書法是「深者見深,淺者見淺」,這是一條永無止境的探索歷程。



《瘞鶴銘》更多細節圖




















硅谷亞洲藝術中心618日至718日有《瘞鶴銘出水後五石全拓本》特展。開放時間為每周三至周五,上午11點至下午4:303777 Stevens Creek Blvd., Santa Clara, CA 95051, Central Computer Building 四層。免費入場,請戴口罩,保持社交距離。408-248-2698 www.arts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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