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批评家 | 牛学智:一个可以当作主体论的问题
创作与批评,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轴。文学创作的发展离不开文学批评的繁荣,离不开一代又一代文学批评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坛》推出“今日批评家”栏目,至今已推介百余名批评家。不同个性的批评家以其敏锐犀利、才情思力、灵动丰盈言说着“我的批评观”,上百篇文章累积形成了一种敏感鲜活、富有生气才情的批评文风。
现在中国作家网将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与大家分享,敬请关注。
今日批评家
牛学智(拍摄时间:2008年)
牛学智,1973年出生,宁夏西吉县人,现供职于宁夏社科院,任文化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银川市作协副主席。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及其理论批评,在《文学评论》《文艺理论研究》《南方文坛》《当代作家评论》《小说评论》《文艺争鸣》《文艺评论》等核心理论批评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八十余篇一百五十余万字,著有《寻找批评的灵魂》《世纪之交的文学思考》(系2007年《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当代批评的众神肖像》《当代批评的本土话语审视》《文化现代性批评视野》等理论著作。主持国家及省部级课题三项,“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转载多篇,参编《宁夏诗歌史》等著作多部。被评为宁夏宣传部“四个一批”人才,曾获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三等奖、《文学报》优秀论文奖、宁夏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等。
我的批评观
一个可以当作主体论的问题
牛学智
惶恐地走上文学批评之路,冷暖自知。但近年来意识里最深惧的是,我到底该怎样言说文学(言说给谁听是另一回事)?
近年来对文学创作不足的批评包括对批评自身欠缺的反思,已经构成了某种显而易见的文学声音。但就是在那些很可能改变文学走向的批评话语中,就一定能说它们的价值观、审美观深关了当代中国的历史处境、现实处境吗?
古远清在他的某部文学批评史中,把陈思和、王晓明等人20世纪80年代由文学批评收缩到高校文学教育和文学史研究的选择,机趣地称为“大逃亡”。现在一大批有成就的青年批评家又像当年的“大逃亡”一样,基本上也都跑到高校做教授或博导去了。再加之某些有名的文学理论刊物,也赫然声言刊物就是要办成“学院派”。批评主体大量流向高校或专门的研究机构造成的一个后果是,他们仍然名义上关注文学的现实品格和当下的人文环境,可是他们念念不忘的这些东西还是原先那个底色吗?读他们的批评文字,一个直觉是,他们并不了解他们所关心的“现实”。高校或专门的研究机构有丰厚的理论资源,但不一定提供现成的生命体验。我在一篇小文中表达过类似的意思,认为作家可能有多个“现实”,可是批评家却应该只有一个“现实”,这一个现实就是社会人心、天地良知。生活的镜像可以直接变成作品,批评要说出真相,显然要多一份对生活的透视。批评的征服性既表现在认识生活与作品上,也表现在判断镜像与作品的关联上。没有“全程性”的眼光,没有足够的现实体验,批评的批评性就无从谈起。之所以读众多有精神持见的批评文字,觉得那种观点完全有必要一说再说,但就是不能从心底里征服人,原因大概就在这里。在本质上批评者和创作者一样,鲜活的生命体验都已经被职业化作业抽干了。
不妨举“底层文学”来说,畸形个体、残疾个体、特殊个体中表达出的人性复杂和人性温暖,只能是温暖的内涵之一,而不是全部。如果把“底层”的范围压缩到社会中某些特殊事象上,不只是对文学走投机取巧之路的奖赏,更是对普遍性的社会问题的麻木和漠视。老一辈的秦晖,年轻的如摩罗等人,文学批评在他们的论著中没占多少比例,然而,我读他们的文学批评文章,的确时时有震撼之感。为什么?不就是他们比专业的文学批评者更了解中国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现实吗?
我说这些并不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我虽生活在基层,可是我并没有写出像样的批评文字来。努力把自己的问题想明白并竭力做到自己的批评是有话要说,这只是批评之所以成其为批评的条件之一。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8年第2期
批评家印象记
牛学智印象
石舒清
都说第一印象是最深刻的,但是我却一点也想不起和牛学智初次见面的情景了。我和牛学智是老乡,在外面,我们都可以说我们是西海固人。而且外面的人看到我们,也一定很容易从我们身上看出某种共同的东西。优长也好劣根也罢,都可以使人很快就辨识出我们是出自同一条线上的蚂蚱。我现在写这篇东西,忽然就奇怪地觉得我和牛学智相熟已久,倒好像他是我儿时的一个玩伴,那种相互之间的气息,是那么熟稔又相得,其实至少二十岁以前,我们是不曾见过面的。
牛学智最初给我留有记忆,说来和我的一个学生有关。其时我还在我们那个县的一中教书,任班主任,这就得开家长会的,有一凌姓学生,来为他开家长会的是他的姐姐。说实话,那个女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一片黑乎乎的家长里,她显得那么醒目又端丽,好像其他的人无论有多少,都只可做她的陪衬,好像一小片阴郁的菜地里,只有她这么一朵小花静悄悄地开着。我真是没有想到县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真是没有想到我那个学习不怎么样的学生竟然还有着这样一个姐姐。她好像不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后来果然得知她是外地人。如此说来,我那个学生自然也是外地人了,奇怪我怎么竟没能看出来。听说她在哪里当代课教师,工作并不固定的,听说她还喜欢写点东西,县里有一张小报,看到她写的诗发在上面。因为见过了她这个人,于是就觉得这些诗也有着异样的气质和气息。我的性格,也只能暗暗地关注着这些而已了。十多年过去,带过的不少学生,大多忘记了他们的名姓,偶尔见了,因此是有些尴尬的。但我那个凌姓学生的名字,我却一直没有忘掉,什么原因呢?一定还是因为他有那样一个姐姐的缘故吧。
说了这么多,和牛学智有什么关系?有关系的。忽然一天,在街头,我就看到了那个女子,她是很醒目的,一眼就给我看到了,同时就看到她身边有个小伙子,小伙子显得很精神,看得出,他们是一对情侣。我的眼睛跟着他们走出很远。那小伙子给我的印象因此也就深起来。那个小伙子他是谁呢?他就是牛学智。
我总记得这便是牛学智给我的第一印象,但是奇怪,假如此前我不曾见过牛学智,我怎么能认出那个小伙子就是他呢?
这是一笔糊涂账了,我也不想在这里费脑筋,我只是讶异,牛学智他虽然是西海固人,但并不在我们县,他是西吉县人,隔着山山岭岭,他就怎么知道我们县里有着这么一个女子,而且不知他用什么手段招惹了一下,竟使这女子心甘情愿服服帖帖地跟着他走了呢?
后来和牛学智熟了,这个事情是应该问他一问的,但一直竟没有问,竟一直让心里留有一个悬念,不知现在和牛学智搭伴过日子的,是不是那个女子。
不讲别的,仅此一端,牛学智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不可磨灭的了。
因为都在从事着文学劳动,我写小说,牛学智写评论,这样在一些大大小小的文学集会上,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起来。
我是一个对发言总感发怵的人。逃劫似的躲避着当众说话,躲过一遭是一遭。但牛学智不行,他是评论家,评论家不可以在集会上不说话的。因为常常是有备而来,他似乎并不拒绝当众说话,这一点我是佩服又羡慕的。但我渐渐还是发现,牛学智较我自然是胆略胜出一筹,然而他并不是很善于说话的人。因为自己不擅辞令,我就很注意听人说话的,也就听出一些端倪来,我发现会说话的人,都善于敲边鼓,善于东拉西扯,善于王顾左右而言他,一句话,就是善于揉面疙瘩,一小团面疙瘩,你让他揉多久他就能给你揉多久,你让他给你揉成什么样子他就给你揉成什么样子,真是不服气都不行。然而这些手段,我发现牛学智并不擅长的,他总是有些直奔主题,不游不离,不枝不蔓,而是把自己所看到的所理解的,照直了一气说出来。这就使人觉得他的发言有些生硬,缺少一些必需的艺术性,须知若即若离枝枝蔓蔓才真是说话的艺术啊。我甚至从这一点想到一个人的为人为文,我觉得牛学智的人和他的文章也好像有着这个直倔少文的特点的。也许年深日久,我们已经习惯了某种发言,因此对于牛学智的发言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说真的,我觉得让牛学智在一次次文学集会上发言,说来还是有些勉为其难。不知为什么,他发言的时候,我总是略略地有些紧张,比较于听他在场面上言说,我倒更乐意于那种私下的交流,这时候我也好像成了能说的。大概一切自在的有见地的表述多存在于非正式的时候吧。
我们私下的交流也是不少的,而且我从这种交流里获益匪浅。我是一个疏于交往的人,但每每过一段时间,牛学智都会打电话来,问一问近期的写作情况,或对我的近作给出一番评论。有时候一个电话,会打近一个小时,这会花去不少银子的啊。我是清楚的。心里也为之惭愧不安。其实比较于我写的那点文字,学智给出的评语真是有些太多了。我时常觉得有负于他的盛情。有几次忍不住,我对他说,你这样关注我是不值得的。但这样的话对他没有用。我想也许是出于老乡的情谊,他才如此关注我的吧。知之深才能论之切,比较于一些评论,牛学智写给我的文字的确是有些不同。不必讳言,我有时觉得他的评论是有些程式化的,有些生硬和呆板,但是他写给我的评论,面貌就有些两样。我有时觉得他揭谜底似的说出我的初衷来。我想这一定出于我们有着共同的基础和背景吧。于评议者而言,这一点其实是非常要紧的。有一段时间,我的写作遇到了挫折,写的一些东西自己也难置好坏。正如同一个人在暗夜里摸索着行路一样。我出手的一些东西也招致了朋辈的质疑和批评。在那样的时候,人是很容易一蹶不振的,雪中送炭,牛学智就在这时候写出一篇评论来,评价了我当时写的一个短篇小说,真是给了我不小的助力和信心。我一直觉得作家和评论家不宜过于熟亲,以便两不相扰,各行其是,我甚至迂回地向牛学智表述过这个意思。我觉得作家评论家之间搞得像哥儿们,其实对两方面都是不好的。有时候看到牛学智写我的文章,我也不打电话去致意。我觉得他写文章是他的事情,不应该受到我的干扰和暗示。
这说来有些不识相吧。听说有些评论家给作家写了评论,作家是要有所表示的,我对牛学智表示过什么,我对他说,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咱们各做各的事就是了。
但有时候也不能太不识相,当我在困窘时节,读到牛学智写给我的那篇评论时,还是禁不住一时心情,打电话给他说了我的感激与欢欣。十多年来,这是唯一的一次,与文字打交道是寂寞的事情,如同牛学智给予我的一样,说来也是返还他一些助力和信心吧。
(石舒清,宁夏作家协会)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8年第2期
延伸阅读
《批评家印象记》
张燕玲,张萍 主编
作家出版社 2019年09月
《我的批评观》
张燕玲,张萍 主编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0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