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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2020

薛婧怡 野飞船
2024-08-22



2020年最后一天清晨,我乘车从束河古镇前往丽江三义机场,晴日朗朗,路过眉清目秀的群山。飞机落地,抵达重庆。天象陡然转为阴雾蒙蒙。


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在国内过新年和圣诞。以往此时,我都身处德国西部的小城,与恋人和他的家人相聚。2020年,这个传统被中断。而我们的无奈,只是这一年浩瀚的集体无常的一部分,比之后者,确实微不足道。


来到重庆,与一起成长十六年的初中老友相聚。这也是我们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密集地一同生活与玩乐三天,不得不说,是原有计划被中断的意外礼物。正如去年秋天有一次和远飞聊天时,她对我说:失去也是一种得到。




2020年的总结,写得又晚了些,因为这一年结束得格外丰富,有许多余韵要逐一消化,于是最终的总结便一再推迟。心理意义上的始终,总是比日期本身更深的存在。


20182019的总结都写得极具仪式感,2020,倒想随性一些。相比渴望完整有序地呈现一份年终汇报,此时打字的心情,更像是与老友对坐,一旁温着热酒,喝两口,闲闲散散地唠叨两句。临别时发现说了好多,没说的也好多,但都不打紧。




/ Hairstyle Museum 

2020年的变革,比以往都更剧烈——且,更可见。

1月份结束两个月的旅途回家,翻看过去一年发型变迁史。感觉好多自己都不敢相认了!




发型是女性心理蜕变的重要表征。2019年11月离开北京时,第一次染发,选了灰绿色,结果染成黄毛,那时对杭州生活的期盼是:想要更狂野地生长。


而实际上,来到杭州,却在各种新的实践中触碰到更深的隐痛和恐惧,长发成为我遮掩真实表情的屏障,很长一段时间我拍照都特别喜欢用刘海遮住半个脸。


五月底,住在大河家一周,她说靠近我时,感觉到我的头发散发着一种枯萎的气息。后来我请她为我剪掉那些烫染过的枯发。

动剪刀前,她把手放在我的头顶,开始用古老的嗓音吟唱。我闭上眼,看到我们一同坐在船上,悠悠地漂在寂暗的河面——后来我明白了这个画面的深意:剪发也是一种渡送。


一开始只是想让她修剪发尾,结果越剪越多,她的情绪也颠簸起来,我强烈感受到一些沉重在随之脱落,于是说:你就放开了剪吧。剪到刘海时,她用一种幽深又充满力道的声音说:我祝你以真面目示人,果断,轻盈。这句子像咒语一样砸向我。





看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仿佛从未如此看清自己。去掉了多余的枝枝蔓蔓,清爽利落。大河说:你的眼神多了剑气和英气。后来大河陪我一起把剪掉的头发埋在一棵大树的根部,枯叶旁边就是绿芽。归于土地的陈旧,也会依然以某种方式默默护佑着我的新生。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变了,眼神变了,举手投足都不自觉变硬朗了,相似的事再次发生时心境也全然不复以往。说脱胎换骨真不为过。

几个月后的秋天,和付芮伊去径山寺,那时正临事业变故,她提议我可以剃发来加持这场蜕变,还分享她六年前剃发以及其他女朋友剃发的经历。我心动了。

后来在阿纳果,大河、林长老、老神仙六只手为我完成剃发。我终于,也成为了光头女人。我终于,彻底地暴露自己的面目,无处可躲。


相比提炼其中的深意,我更愿意将之视为一个新奇的体验和实验,像婴儿一样,重新看着头发一点点生长,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形态和触感,像不同的植物或动物,由此头发成为我可以把玩的伙伴。


2020年我的发型变迁过程,蕴含着女性探索身体的经验传承,以及女性助力彼此蜕变的友情恩赐。






/ Viva Arte Viva ! 


2019年的C位关键词是女性,2020年则是艺术——这是两位我想付出余生去守护的母亲,也同时会被她们久久守护。


2020年有了更丰富的艺术实践,也留下了更多以物质承载的作品。而在不可见的世界里,我最刻骨的痛苦和挣扎,也都是以创作这件事为核心的:


自我和无我的关系,个人和集体的关系,内心和外界的关系,物质和精神的关系,直觉和技术的关系。

这些问题都是要以一生为尺度去探索的,但它们着实在过去一年开始加速度也加密度了。意识上告诉自己,要破二元,超越二元——说起来真简单,知易行难。整个过程,折返于深渊和高山,万千情绪奔流途中,一遍遍冲刷心态和观念,以及肉身。



影像。


7月24日,发布了女性影像拍摄预约的文章,我正式成为了一名野生的独立摄影师。为这一天,我准备了14年。在这场破壳完成之前的半年里,历尽各种自我怀疑、退缩和挣扎。感恩在这整个过程中持续鼓励我的朋友们。


在个人创作上,缓慢更新着「Human in Sacred Space」系列。母亲节那天,完成「母与子」。七月参加性别影像营,重新整理了五年前拍摄的「淇澳纪事」,惊觉我对女性、社群、人神关系的兴趣早有伏笔。九月,接受章啸邀请完成第一次摄影分享,关于「如何通过摄影做主题创作」。十月,开启一个新的摄影系列「My Scotland」,关于凯尔特灵魂的乡愁和伟大的风景沉默不语。十二月,接受Kit邀请,在云南的旅途中开启长期进行的拍摄项目「Divine Femininity 」,关于女性身体与自然万物的关系。


和Kit聊天时,他说:感觉你一直在执着地探索某种神性力量。

和大河聊天时,她说:你拍过的很多人脸上都有很深的哀痛,你像是为他/她们祈祷的人。


上个月把公众号的摄影话题命名为「在影像中祈祷」,名称来自塔可夫斯基。他说,艺术是一种祈祷。一部他儿子拍摄他的纪录片名为《塔可夫斯基:在电影中祈祷》。


🔹  #在影像中祈祷


动态影像的创作也有一些前进。四月Gandalf发起一场融合绳缚、接触即兴和绘画的行为艺术,我参与了摄影和剪辑的工作,由此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艺术短片作品。


Inhabit: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Rp4y1Q78j



绘画。


2019年5月去威尼斯之前对绘画的渴望突然膨胀,后来在罗马现当代美术馆看到罗丹的身体画,回国之后开始画身体。2020年的绘画旅程,依然是由身体开启的。五月的一幅「Vagina Universe」为我展开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真正用自己的画笔去开辟幻想的世界。感谢我的身体,她是我永恒的缪斯。


在自由绘画中,我总是不知不觉就画出怪兽、精灵以及各种奇异生物,这些自行浮现的画让我看到我有多渴望活在一个奇幻的童话或神话王国中。我常常会独自凝望那些透过画面来与我相认的生灵们,它们静静地在纸上又不只在纸上,陪伴我,让我知道我不孤单。


而在画面之外的世界,也有许多挚友不离不弃地观看、感受我的画。作为一个刚拿起画笔不久的新人,我对此何其感恩。相比许多生前无人问津的大师,我们这个时代的创作者总有观众,太幸运了。


🔹  #潜入内在的画





诗歌。


五月,整理了一些新的旧的情诗

七月,诗画一梦

十一月,秋天的尾巴,四季组诗系列完结。


🔹  #偏爱写诗的荒谬



舞蹈。


2020年的舞蹈关键词一定是弗拉门戈!!


🔹  #用身体写诗



戏剧。


2019年,因为面对镜头录制艺术史课程感到无比不适,开始对表演和戏剧有兴趣。那年夏天也主动在北京寻找相关的信息,参加过音乐剧工作坊,加入过舞台剧创作计划。


2020年,一整个夏天,都浸泡在即兴戏剧里。在舞台上大笑和落泪,起舞和瑟缩,我告别了古老的哑孩子,认领了野女孩的新身份。


🔹  真幻一戏,未知之幕

🔹  无处遁形





声音。


二月加入大河的声音小组,开始探索自己的声音,也对声音创作有了兴趣。


从一开始嫌弃自己的声音难听,到后来开始狂热地唱歌,沉迷于创造独属于自己的旋律,手机里多了很多即兴吟唱的录音,但大多是尝试,完成度低于作品,所以也鲜少分享。


十一月和大河去阿纳果,清晨我们走到水边,大河说:在城里唱歌,总害怕自己声音太大;而在这里唱歌,你只会觉得自己的声音怎么都不够大。


十二月再次回到阿纳果时,我留下了和那条河水的合唱。




2020最后两个月里:在青山村与大河、付芮伊、Samala半戏谑半认真成立「月亮与镰刀」女团,在稻田、山林、河水边、篝火旁一次次尽兴地合唱;在阿纳果看山里的人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即兴演奏高歌;在重庆与初中老友聚会,谈论了十年之久的乐队计划再次提上议程;随即,爱丁堡的两位好友,拉小提琴的丛格格、弹古筝吹葫芦丝的李长歌也对复活我们的合奏计划兴致高昂——这些连绵不断的信息都预示着,2021年,会是一个音乐大年。



其他。


十一月,在上海双年展打酱油参与了艺术家童文敏的行为艺术作品《很久以前》,是一次特别新奇的经历。在美术馆里,人类潜入植物的世界,不分你我地静默和摇曳,就像回到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
就有了
植物和光
影子和火

你和我




还有夏天开始的食物创作,也算得是2020年的里程碑事件了。近几年密集地探索身体和身体相关的创作,却迟迟没有开启食物的部分,2020年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十一月在大理上了人生第一次料理课,学习了早有了解的Raw Vegan,让我有更多热情踏入厨房冒险之旅。






/ Wheel of Fortune 


「我已经连着三年在九月面临事业变故,对九月都有阴影了哈哈哈。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被迫停下来去再度审视我与自我及一切非我的关系,比如人际、金钱。我可以清晰感知到,虽然相似的事情在轮回,但我对于同一课题的理解一再翻新、更迭。我的塔罗灵魂大牌是命运之轮,这些年的工作经历对于我参悟这张牌义真是最好的教导。」


2020年10月,我和Olivia在上海巨鹿路散步时,这样对她说。


又往前走了一段,我们转进小巷里的洋房,来看心水已久的首饰店Okra Jewelry,在这里,我遇到一副画风很摩登的塔罗牌,特意找出那张命运之轮,解读的句子这样写:


Just as what goes up must come down, what goes down must come up. Movement and change is the only cosmic constant. Staying in the calm centre of the present moment (and not on the wheel of life's furbulent edges) means honouring over seasonal cycles and divine energy, but what we do control over is our perspective on, and reaction to, the peaks and valleys of luck - a key part of the human experience. We're all connected and part of something bigger.






十一月离开生活了一年的杭州,开始两个月的流浪。在跟随命运之轮的转动去看更大世界时,这场变故留下的创伤也被深彻地疗愈了。


我的药,还是那两样永恒的珍宝:爱与道(Eros and Logos)。


在变动时期,收到特别多朋友无条件的支持和照料。这让我看到在自己不舍与眷恋的旧世界之外,还有如此广阔的真情。


内在的沉思与修行也从未止息。起初,沉陷于对自己所经历的不公和不义而愤怒的情绪中不可自拔;两个月后,我却发自内心地认可:其实我自己参与了制造这一切。得以以新视角审视发生的事,2020年末半个月的禅修对我帮助极大。


在那之后,我明白了:我与我的经历,不是对立,而是一体的。我是果,我也是因。如果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便会着迷于对自己的经历指手画脚的快感中,而这份快感的内核是无明的痛苦。


但是,如果能深刻地体认到生命现象都是心的投射,便能自然而然地解脱,也会真心感谢生之涯中以或寒或暖、或如针或如绵的方式,来渡自己的人。在命运的残酷深处,总有命运之爱。






/ Travelling Healer 


跨年之夜,酒兴已浓时,韩提议玩一个游戏。大家依次猜测在场同学梦想的职业。


轮到我,大家给出的答案是:摄影师、多元艺术实践者、行为艺术家、女性天性释放者、布道者——听着这些陪我度过半生的老同学说出这些词,我感到心深处有一块隐秘的寒冰消解了。最初得知要玩这个游戏时,我隐隐害怕,因为自己毕业后一直在走非同寻常的路,也常被评价看不懂我在做的事。可是听到老朋友们的答案,我却收获了无比深沉的温暖。虽然我们长大后的路径差异巨大,但并不代表她/他们不关心我,从那些回答中我感到她/他们还是在试图了解现在的我。


喝酒,碰杯,大兵说:「敬你,你活出了我们理想的样子。」——听到这话时,我并不得意。我不想成为一个被羡慕的角色,我想创造一个每个人都可以从容地以理想方式生活的世界。


所以,我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去年此时在德国,做客朋友(Dee&Richard夫妻)家,也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当时我的回答是Travelling Healer,一年之后,我的答案没有变。这与其说是职业,不如说是身份。很感恩你们说出这些答案,其实它们都是正确的,艺术创作,释放本性,修行,这些确实都是我真正热爱的事,但在这些具体的媒介背后,我最触底的渴望还是想疗愈人类,疗愈地球。」 


去年我写,「2019年,是我敢于以疗愈师自称的一年。」但我现在更想把Travelling Healer翻译为旅行疗愈者——这不是一个基于行业分类的身份,而是我作为人类的一员对自己最深、最本质的认同;这不是可以被认证的技能,而是一种发自真心的意愿和存在方式。


在这个意义上,我对于疗愈的理解依然延续着2019年的认知:「此处的疗愈并非局限于职业,而是带着渡人之心存活于世。





至于旅行,和疗愈一样,同时融合了个人性和集体性。


我热爱旅行,热爱走遍千山万水记录自然界和人间的故事,旅行中的磅礴情感与思考,都是我创作的热土。


而在集体层面上,当我行走的地方越多,我就必然对世界有越丰富的理解。作为一个流浪地球的旅人:我渴望化身为种子,在所经之处都留下根苗;我渴望化身为桥梁,让多维的空间经由我相互贯通,由此建立更多交流的可能。


这种旅行,可以是穿行在不同地域、行业、阶层,或社群。工作以来,做了许多不同的事,也亲身经历、观察了不同的行业;收获颇多,失望也不少。这些幻灭,曾令我非常痛苦。旅行者的身份,却让这些困惑开解:当我不再追求对某个行业的归属和身份认同,当我更加立足于完整的自己去行走世间,并不意味着我成为了孑然独立的孤岛——反之,它象征着我在意识上消弭了划分既有圈层的标准,以及阻隔圈层相互流通的壁垒。

2020年末,我把微信签名改为:四海为家,四处留情。还有一句画外音是:让海与海相连,让情与情相通。





九月,父母来杭州看我,我们一起拥有十天的旅行。告别之后,我一直处于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中,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三年前的同一个季节,我们结束将近一个月的欧洲之旅,我又独自回到了旅程开始的地方。

九月底在宁波时,收到FB提醒,回放了三年前在罗马台伯河边的照片。拿给父母看,于是我们开始一起回忆那些走过的路,住过的屋子,见过的人:英国总是下雨,巴黎的阳光很好,在罗马住在火车站附近的房间,在维也纳的路边等了一上午找不到住处, 在伦敦吃付伯伯做的拉面,在柏林见爸爸的老朋友仲明叔叔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  

那一年和2020年一样幸运,我们三个一起度过中秋,从英国到欧洲大陆,又回到英国,看着月亮圆了又弯,弯了又圆。

也是从欧洲之旅开始,旅途中我全程定民宿,父母带着家里的小米,我们走到哪里都要喝米汤,这样就好像我们只是换了个地方一起生活。

从2014年开始,无论长短,每年都会有一次家庭旅行。和父母旅行的一个特点是总会见很多老朋友,父母会特地在行李里放很多家乡的特产,像天使一样给远方的游人们捎去故土的气息。聊天中听他/她们的故事,为什么会来到此地,缘何停留,如何扎根,故事里总有几分宿命感,重重叠叠的因缘构筑了这些微小的命运,又和偶然路过的我们相聚。  

在温州的中秋夜,和爸爸同乡的一个姐姐一家人一起度过,她的丈夫也是老家的人,有两个小女儿。告别时,大女儿听闻我们要走,随即就涌出眼泪,惹人心疼和鼻酸。  

妈妈说,这些在外地长大的孩子,从小缺少和亲戚往来的温馨氛围,看到家乡来了亲人,就格外不舍。想到贾樟柯拍《山河故人》时说,漂泊流浪是我们这些年共同的宿命。  

念及自己也是频繁地在各地迁徙,心茫茫然地想,以后我又会生活在哪里呢,我会有一个稳固的实体的家吗,还是会一直像无脚鸟一样飞来飞去,居无定所,随缘而栖。

而换一种更明朗的叙事,我可以说:整个大地和整个宇宙都是我的家,每一次俯卧大地和仰望天空,都会明白「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开阔意境。  

来杭州的第一天,我们一起走了苏堤,去看苏东坡纪念馆,这是妈妈最崇敬的人,她常给我讲苏轼的故事,把《苏东坡传》拿给我读。我记得去欧洲时,妈妈的行李箱里也有一本苏轼文集。看着苏轼一生的足迹地图,妈妈说,我要争取都亲自走一遍。  

那一刻,我也期许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持有苏轼一样豁达乐观的心怀,永远热爱生活,永远有大山大水一般的胸襟和诗情。





十月,大河给我做了一个萨满之旅的个案,她说我的一个核心议题就是一直四处飘摇,无法安稳地扎根,找不到自己的归属。随后她给我配了有南十字星、高黄、蒂罗花的花精。


后来两个月,伴随茂密的旅途,我探寻着家园的真义。与诸多朋友、山水、动物、植物的亲密相遇,让我感觉即使在漂流中,也可以心生稳固的归属——归属于一种对接受的信任。


我此前常对接受帮助心怀愧疚,会不可自控地强化被施予的感觉,会费劲心思寻找报恩的可能——后来我意识到其实是我把这些能量的互通狭隘化了。这样斤斤计较的得失心,也是我对世界产生疏离感的来源,我无法从心深处对收获的馈赠臣服。


而当我的心被扩展,我不再觉得报恩是你给我A,我回馈B的简单交换,而是:我在收到这个支持性能量时如何将其转化为更大的能量服务更大的世界,如何利用这些好的机缘去更勇敢地与理想合一,如何用更宽广、没有边界的空间想象我们的立身之处——本质上,我所接受的帮助并不是某个个人提供的,而是更大的爱的显化。


当我可以更敞开地徜徉在接受的波流里,让小我消融,被更高的宇宙意志、大地所接管,我终于确认,我想要的家园和扎根,不是具体的固定的居所,而是,全然地、真诚地、毫无保留地,臣服于每一个我当下存在的时空。


因为我看到了更大的自己,于是也可以看到更大的别人。


2020年10月15日,天秤座新月来临时,我和大河正坐在杭州飞往丽江的飞机上,起飞前,我在机场写下一段话:


「被太阳和新月共同祝福的起飞。


有点记不清这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浸泡在浓密的邀请、帮助、礼物和支持中,借由多重视角的深度对话和梦境旅行,我一次次被打碎又被粘合,被承托也被扩展。


我更是我了。我再也不只是我了。


我是每一个你,我是沧海和苍穹。鞠躬感谢大家,感谢天地的照顾,感谢不息的水和火,感谢永恒的爱。」


🔹  #流浪的旅人






/ Humanity & Nature 


最后来说说宏观的世界,这是多年以后的人类在看到2020这个数字时,无法回避的动荡。


疫情严峻时,读艾柯《美的历史》,他写17世纪文艺复兴后期的知识危机:


「人发现自己丧失宇宙中心的地位,为之沮丧,人文主义与文艺复兴所怀和平、和谐世界的乌托邦憧憬亦趋式微。经济危机、政治革命、铁的世纪的战争、疾疫重返:诸事并发,使人更加惊觉宇宙并不是特别为人类量身打造的,人既非造物,亦非造物之主。


总能在历史里找到当下。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


疫情发生期间,有一晚我梦里的画面是成群的人在街上行走,步伐一致,但每个人都面目不清,没有灵魂。醒来感觉这真像一个「集体无意识」的象征。那些不加省思的妄念,对自然之道毫无节制和敬畏心的行为,汇聚到一定节点,终于引发风暴。


戴锦华曾说:年轻这一代人缺少一些时代自觉。但我想2020年让许多人,不只是年轻人,都会从内在生出时代自觉,切身体认到自己与他人同行共生的真实性。时代自觉会比个体自觉有更宽阔的影响力。


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演讲中说:


「泛滥成灾的暴力、愚蠢、残酷和仇恨被各种好消息中和,但它们无法掩盖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这种感觉曾经只属于神经质的诗人,如今却已成为人群中普遍存在的一种不确定和焦虑感。」今天的问题在于,我们不仅不会讲述未来,甚至不会讲述当今世界飞速变化着的每一个现在。


研究宗教学的诗人倪湛舸也曾在采访中说:

「现实变化得太快,数码资本主义的崛起引发了全局性的深刻变化,主体构建、集体组织、全球范围的劳资关系、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都处在一个崩溃和重建的节点……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不一定的文学和人学」。


对我而言,人类面临诸多困境的核心解药,依然是历经挑战但亘古不衰的人文主义精神。——那是历史上诸多重大变革的启示,也是我个人的来处。


2020年十二月,离开校园整三年。我重温了毕业时的旧文,这场回顾让我触摸到自己最原初的本心、最关切的关于人类生存的议题,跨越学生到工作人的身份转变,坚实地绵延至今。


而工作三年的社会性积累,让我不再停留于精神上的关怀,而是手握更多实践的可能,也清楚自己能在怎样的范围内有怎样的影响,为改变世界做些什么。这是当年的我无比羡慕的,我很珍惜如今的状态。





我所理解的人文主义——


如伊利亚·普利高津在《确定性的终结》中引用的布罗诺夫斯基之言:「认识人性和认识自然界内的人类境况,是科学的一个中心课题。」


如伊利亚德在《萨满教》的导言中写「心理学无法解释所有这些关于升天的梦境、神话以及怀旧情绪;总有一个核心的东西无法解释,也许这个无法界定、难以归纳的因素正好揭示出人在宇宙中的真实状况。


是关于人的境况,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以及在底层的世界观和认识论层面,人如何定义自我。


人类并不是纯然美好的,这是毋庸多言的事实,被古老的宗教和前沿的科幻故事表达殆尽。在《维摩诘所说经》中,维摩诘对香积佛国的众佛如此描述人类:「此土众生刚强难化,故佛为说刚强之语以调伏之。」在《圣经·旧约》中,人类一次次被耶和华惩罚。在科幻故事中,那些以守护生态名义要毁灭人类的人,细想并没有那么可恶;在有更高等星际文明设置的背景下,人类文明的低劣也没有那么难接受。


我曾经在2018的总结里写过,那一年我思想中的一个漩涡就是沉迷于反人类的境地不可自拔。但我现在,真正厌倦的,是「人类终将毁灭,何必努力」或「人间不值得」的怨艾论调,这都是逃避;但在我们如今所面临的世界危机面前,逃避已经饱和,需要的是真诚有力的面对。


罗曼·罗兰有句名言:「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选择热爱生活。」改写这句,我想说:真正的英雄主义,是看清人类的真相之后,依然想要为人类做事。


理由很简单,只是为了不辜负这一场投身为地球人的命运。





大学时读到美国汉学家史华兹的一句话,多年来一直在我心头回荡:「历史的诠释所应该关切的仍然是建构人而不是消解人。」


他还曾经列举人文学科应有的普世关切:生死爱欲这类人生头等大事的奥秘;个人之间与群体之间人际关系无法穷尽的奥秘;人和其周围的浩瀚的不属于人的真实世界之间的关系这个无底洞般的奥秘;对这个世界的神圣的、审美的,和令人恐怖敬畏的性质的关切——亦是多年来让我恒久感到振奋的议题。(完整书影可阅读:历史与个人 


最后,想再次引用倪湛舸在采访中所言:「写作应该直面当下的困境,为我们争取未来:首先,人类和地球要有未来。其次,这个未来是个怎样的未来?是1% 压榨 99%的未来,还是某个我们尚未想像出来的乌托邦?


我们想要一个怎样的未来?


2020年之后,我们需要直面这个问题。




2020年之后,我更加希望自己能始终对人类有普世的关切,能怀抱无尽的好奇和悲悯,进入这片人类经验的浩瀚之海,拥抱人类的灿烂辉煌,以及悲惨渺小。


如今的我,能通过自己热爱的与女性、艺术、自然、疗愈、修行相关的事情助益世人,回应宏观的困境,见证微观的蜕变,为这份幸运感恩。


此外,不再有过多展望,只是期许自己在做每件事时都护持好纯真的发心,然后,把这些事,一件件稳稳做好。










#时光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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