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行纪 Ⅲ：巷子深处的裁缝铺

到印度的第二天，来到老德里的Chandi Chowk，月光集市。

这里是兴盛于17世纪莫卧儿时期的百货集市，有大量服饰店铺。来之前，便希望在这里能一遂前日的旧愿，找到心仪衣裳。

果然，这里的店铺比新德里城区密集许多。看到一些喜欢的图案，询问是否可以试穿，才知道，原来大都是布料。

很喜欢这些可以路遇布料店的地方。十几年前，我的小学旁边也有一家裁缝铺，那时候妈妈常带我去挑布做衣服。上个月回故乡，路过我的小学，想起那间裁缝铺和那个裁缝阿姨，不知现在在哪里。

过去旅行中，也有许多关于布料店的美好记忆：

爱丁堡的Nicolson Street有一家看起来很古老的布料店，每次路过都发现橱窗摆上了新花色；伦敦的Liberty百货商场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有一层专卖家居，各色花布洋洋洒洒如瀑布流淌；德国Solingen的小杂货铺里摆着一卷一卷的花布，图案有许多童话里的独角兽、精灵，颜色清新淡雅，腔调可爱。

京都布店 2014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14年夏天在日本旅行，京都的四条通有一家大型布料店，当时很多布打折，我趁机搜罗宝贝。日本的许多小店，还会把碎布条扎成一小捆摆在门口低价出卖，显示出对物件的珍重。

日本的布料尤其有一种纯净清朗的质感，抚摸时，你可以触碰到纹理间的呼吸。

相比日本布料的沉静，印度的布是热烈的。

日本的布在禅坐时，印度的布在唱着歌、打着鼓、跳着舞；日本的布在冬天看雪时，印度的布在盛夏的雨林里享受湿润的阳光。

德里布店 2019

由于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又深深被这些布料吸摄了魂魄，心里嘀咕：如果能拥有印度的手工制衣就好了，但是转念想，这次行程本来就短，在德里也只待两天，没有空余时间取衣服。

正在念头打消之际，被一个眉心有红点的大叔拉进他的店。非常热情，风风火火地拿出好几套衣服给我试穿。

他拿出一些很戏剧化的衣服，大红、艳粉，胸前缀满了闪烁的宝石，我忍不住一直笑。

这时，身旁走过一个穿墨绿色Punjab的印度女子，整体风格素净，但点缀的酒红、深蓝花纹，又有一种深邃的野性。她马上抓住了我的眼球。我脱口而出：啊，想要她那样的！

服装店老板

老板一听，马上一个凌波微步把女子拉回来，端详了一番，告诉她我对她的Punjab一见钟情。女子羞涩甜美一笑。

思忖片刻，老板回复道：我们没有一模一样的，但有相似的布料，要不给你当场做一套？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做好，你去周围逛逛，一个小时之后回来。

我震惊：一个小时真的可以做好？

老板答：相信我们这里的裁缝，都有几十年的手工经验，一个小时绝对做好。

说着，他拿出所有绿色色调的布料，我一边翻看，一边半信半疑——突然，眼睛扎在一块儿发光的绿色布料上，出不来了。

上衣的浅绿布料，润泽十足，印有一些金色的圆形花纹，带来一些神圣感。裤子布料是深一些的绿色，上下一体，表达出绿的不同层次和温度。

就是它了！老板一听，喜笑颜开，马上拉着我去裁缝铺量尺寸。裁缝铺在巷子很深处，有上下两层，下层是地下室，上层高于地面。裁缝简单地量过尺寸，便心中有数的模样。

去裁缝铺的路上，还路过一个衰败的神殿，颜色旧得很好看。

路过的衰败神殿

人和布、人和衣的相遇，正与人和人一样，需要缘分的加持，也需要一些灵光巧合的推动。

偶然路过的绿衣女子，带领那块绿布跳在我面前；当我们相遇时，我听到了这整个漫长的寻衣之旅，正落下尾音。

那么，这就是一种强烈的相互归属。

接下来，等待我的新衣出炉咯。

裁缝铺里的妈妈和女孩

离开裁缝铺，我们步行去附近的Jama Masjid，世界三大清真寺之一贾玛清真寺。

这一小时里，再看到其他女性的亮丽衣裙，心里回荡的意味都不同了，因为知道属于自己的那套衣服，正在被雕刻。这是物质带来的丰满和愉悦感受，我欣然承纳。

一个小时后，回到巷子深处的小裁缝铺。上层的裁缝正在给我手缝上衣。

隐隐瞥到一抹绿，紧张又兴奋，想多看几眼又不敢看。

不知这是不是类似新娘看到自己婚纱时那忐忑又雀跃的心情，但这样美丽的仪式感，一定不仅来自于婚礼与关系，而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在日常中为自己创造的。

裁缝铺的两层

我脱了鞋，爬上上层，坐在裁缝旁边静静看针线无声地穿梭在自己的上衣间，仿佛在欣赏一段精美的脚注。

终于，一整套衣服都完工了。

地下室的裁缝熨烫后，折叠得整整齐齐捧着交给我。而我迫不及待地说：我想现在就穿！

他们示意我再回到上层，这时我才看到，房间旁有窗帘，这个工作室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试衣间。女裁缝协助我穿戴好。

站在镜子前，和新的自己初相见。这套衣服的做法，腰以上的身体线条被表达得比较明显，腰以下的臀部、腿部都被包裹在布料圆润的形状里。整体的观感，俏皮中蕴含一分典雅。

各个地域通过不同的服装设计和剪裁，来表达对身体不同的理解，以及构建对身体不同的期待——而见识过这种种不同，便又觉得没有一种真的重要，只要自己的身体开心，怎样都好。这也是体验异域服饰的重要领悟。

拉开窗帘，给站在外面的F展示，他也脱口而出：Wow! So pretty!

而且我当天正巧戴着在佛罗伦萨买的一对荧光绿圆耳环、C老师送我的墨绿色月光石项链，手上戴着同样在佛罗伦萨买的绿翡翠戒指，还有妈妈送的淡绿玉手镯。

得着这身绿衣的加持，身上所有的绿彼此辉映，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为一曲流动的绿之交响。

@Qutb Minar ©Fabian

接下来在德里的行程，都穿着我的新衣。

走访了一些不同宗教的神圣殿堂：伊斯兰教的顾特卜塔（Qutb Minar）、印度教的阿克萨达姆神庙（Akshardham）、巴哈伊教的莲花寺（Lotus Temple），还有德里郊区的Sunder Nursery，围绕胡玛雍王陵重修的古典波斯风格花园。

室内的神庙都禁止拍照，留下的绿衣照，来自顾特卜塔和波斯花园。

@Qutb Minar ©Fabian

Punjab的穿法是把围巾搭在单肩上，或随性地围绕脖子向后搭。

但由于这块绿色布料有一些硬度，垂搭下来的庄重感胜过柔软的流动感，所以我更喜欢把它斜着缠在身上，在背后打个结，做成一个固定的单侧斜披肩。

感受布料既有的个性，突破传统的穿着方式，发挥自己的奇思妙想，是永远玩不够的游戏。

@Sunder Nursery  ©Fabian

到波斯花园时已是傍晚，天色暗下来。

依然是光着脚走路、抱树，地上掉落一地白色鸡蛋花，捡起一朵，别在耳后。这也是我亚热带的老朋友。

淡淡幽蓝天色下，身上的绿也愈发深邃、寂静了。它收起向外绽放的光芒，进入了一段内心沉潜的静修。

从顾特卜塔的正午艳阳，到波斯花园的傍晚冷蓝，我感受到绿的两种情绪。

也遇到两个自己。

薛浥尘

作于 2020.2.28

Qutb Minar / Sunder Nursery  ©Fabian

 🇮🇳   印度行纪  🇮🇳

 👣   在 路 上  👣

 🌞 阿纳果的日与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