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广岛和平纪念馆》
朋友来访,看见我家书柜中摆着一只用红色硬质折叠成的仙鹤,颇为好奇。我告诉他,这是我赴日本采访时,特地带回来的。我一直细心地珍藏着它,就如同珍藏起一份难以忘怀的情愫,一种精神与感情的寄托,一件和平与友谊的信物,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这只仙鹤来自广岛的和平公园的千羽鹤纪念碑。广岛是日本东南沿海的一颗璀璨明珠;它的身旁是碧波粼粼的濑户内海,海的波涛将它冲洗得洁净而清新,美丽而辉煌。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广岛这个地方了。那是因为原子弹使它一夜之间出了名,它曾是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打击的城市。若干年过去了,它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一直希望有机会亲眼目睹它的今天,这个心愿已经缠绕我很久了。一次不期而遇的采访机会,使我终于来到了广岛。
到达广岛的第二天,我便匆匆去寻访当年那颗原子弹给这座城市留下的遗迹。寻访中,我在广岛平和纪念公园发现了无数只仙鹤;我带回的这只,便是其中之一。
广岛平和纪念公园位于广岛市街中心,是一所宁静而宽广的地方。这个被河川环绕的三角形地带以前曾经是充满活力的商业住宅地区。原子弹投下之后这里被夷为平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以建筑师丹下健三带领的小组将这里设计修建成了如今的和平纪念公园,于1954年落成。为了纪念遇难的人们和表达人们对和平的的向往,这里修建了如广岛和平纪念博物馆,原子弹死难者慰灵碑,原爆遗子之像等多个建筑物及纪念碑。到园内的各个地点走走,静心思考一下,将原子弹爆炸所造成的惨祸与园内的美丽宁静相对比,就越发会深刻而强烈地感受到和平的可贵与来之不易了。
今天的广岛平和纪念公园除了一座西洋建筑的残骸——一处原子弹爆炸遗址外,昔日的千疮百孔已经荡然无存。这座残骸作为某种象征坐落在广岛市中心的西部,人们让它成为广岛和平公园的一个组成部分,供人们凭吊。
我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一幢幢富丽堂皇的现代化楼群当中的这座“残骸”,它像是一位被剥光了衣服、神色惨然的乞丐。大田川的一泓碧水日夜在它脚下缓缓流过,水中映出它的倒影,它仿佛在回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个血雨腥风的时刻。1945年8月6日上午8时15分,广岛上空一声轰鸣,那颗长3米、直径70公分、重4吨,相当于2万吨TNT的原子弹爆炸了。强烈刺目的光环闪烁之后,一朵蘑菇云缓缓上升,遮住了蔚蓝天空,笼罩了整个广岛。
据记载,原子弹爆炸点温度高达百万度,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被这巨大的高热燃烧着,出现了白热状态的火球,火球的光亮度比太阳亮度还要强十倍。在这爆炸的瞬间,热线和放射线急剧地向周围扩张,空气因高温冲击而无限膨胀,从而在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广岛刮起了超级别的特大暴风。楼房倒塌,大地火烤,广岛市民不知所措。稍微具有一点科学知识的人,以为是发生了强烈地震;对神顶礼膜拜的人,以为是天塌地陷。人类的末日到了——十万多颗生灵在哭嚎呻吟中死去。可悲的是这些万物之灵在迷茫中向人生告别时,竟然不知道他们自己死于战争,不知道是原子弹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广岛在数秒之内便成了一片废墟,废墟燃烧成了一片焦土,焦土覆盖了整座城市,城市变成了一座死城。
当年的广岛经历了那场噩梦,现在的广岛还保留着那页历史。噩梦有警世作用,噩梦使人警醒。现在的广岛和平公园就是供人们祭奠亡灵和回顾历史噩梦的地方。公园最大的建筑便是和平纪念馆。馆中展现着大量图片和各种实物,力图向人们说明,原子弹带给人们的那场灾难,实在太凄凉了,太残酷了:母亲抱着婴儿,在冥冥不可知中死去。残留下来的活人,少女成了无发的秃子;少年双目缠上了绷带。被高热灼伤者的背部、面部、腿部血迹斑斑,奄奄一息……还有一些人,身上带着不见伤痕的内伤。原子弹辐射像个看不见其张牙舞爪的无形恶魔,咬噬着广岛人的肌体。在那场灾难后两年,广岛市医疗部门首先发现了多种原子后遗症:白内障、白血病、出血热、脱毛症、神经病……这些病症到20世纪50年代,发展到了最高峰。这些病症趋向低潮以后,甲状腺癌、乳癌、肺癌等病症又急剧上升。这些难以医治的癌症病患者中,多数属于原子辐射线的受害者。
在纪念馆中,有数十台电视循环反复播放着有关原子弹爆炸的情景。还有十几种文字程序,讲述原子弹对地球对人类的危害。你只需按下你所认识的文字键,电脑显示屏便会将文字说明显现在上面,让你一目了然。
我悄悄地走出纪念馆,生怕惊扰了那些长眠于地下的亡灵。我看到成群结队的日本中小学生走进纪念馆,他们无疑是去接受和平教育的。但我心中顿生疑问,他们看完展览虽然会明白原子弹给广岛人民造成的苦难,但他们会明白谁是制造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吗?据查,当年美国之所以将第一颗原子弹扔在广岛,主要是因为那里是日本军国主义重要的军事基地。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日本军国主义在侵华战争中受到重创,但广岛仍然驻有大批兵力和存放着大批武器弹药,就像一座未被摧毁的兵营和军火库。在那之前的半个世纪中,穷兵黩武的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从未停止过对外军事扩张,先后挑起了侵略朝鲜战争,日俄战争,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等,给周围国家和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当年广岛爆炸的那颗原子弹也是因为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先害人,而后来日本也成了受害者。这座纪念馆的缺憾之一便是其在向人们宣传原子弹给人们带来不幸的时候,并没有将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曾经给世界人民带来的不幸都原原本本告诉给日本人民和所有参观者。
在日本侵华战争中,中国军民有3500多万人死伤于日本侵略军的屠刀下。仅南京大屠杀中,日本法西斯就杀害了30万中国人,是原子弹炸死广岛人的两倍多。我无法明白,参观完这座纪念馆的人们是否都知道这些曾经发生过的血淋淋的事实。因为这座纪念馆中只是片面地强调了原子弹的恐怖和给日本人民造成的伤害。由此我联想到日本屡屡发生的“教科书事件”及政界要人“参拜靖国神社”事件等。看来,若干年来频频出现令遭受日本军国主义侵害的人们不愉快的事件,确实不是偶然的。
在纪念馆后面的公园里,绿草如茵,信鸽成群,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喂鸽子食物,一切显得那么和谐与安宁。热爱和平的人们纷纷在此合影留念,摄下这美好的一切,也摄下后面的那座马鞍形纪念碑。碑下面有一个石箱,石箱上是一串串用彩纸叠成的仙鹤,寄托着人们的哀思。透过仙鹤,可以看到石箱上有一段文字,译成中文就是“安息吧,过去的错误不会再重犯了。”这碑文据说是广岛大学一位教授在1952年写的。这石箱中存放的是被原子弹炸死者的姓名簿。我默念着碑文,仿佛看到了当年这里燃烧着的一片火海……我耳边也仿佛响起了一片乞求声:“水,水,给我水!”我顿时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要是在1945年8月6日,我会马上俯下身去喝光这碑后面水池中的水。
在纪念碑后面隔着水池是“和平之灯”。两只象征性的大手捧着一只杯型的火炬,火炬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据说这火炬是1964年8月1日点燃的,一直燃烧到现在,它要一直燃烧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核武器的时候才会熄灭。火炬下面水池里显现出火炬的倒影。火在水里燃烧,这不灭的火焰就是广岛人民和全世界热爱和平的人民对和平的热切愿望。
和平公园北面便是一座千羽鹤纪念碑,碑上挂着无数只日本各地少年儿童折好送来的纸鹤,每一只仙鹤都代表着一颗向往和平的童心。纪念碑是日本的少年儿童捐款建造的,是为了悼念在那颗原子弹爆炸中受害的学生和少年儿童。碑的顶上立着一个小女孩塑像,她双手高高地托举着一只仙鹤。我在这里听到这样一个令人颇多感慨的故事,在原子弹爆炸时,一个当时只有两岁的小女孩受到了原子辐射。10年后她发了病,她根据当地流传的古老传说,相信自己折好1000只仙鹤,就能够得到幸福,恢复健康。于是她在病床上顽强地一天又一天地用彩纸折叠出一只只的仙鹤。她不想死,她希望活下去,因为她只有12岁。她不仅折够了1000只,而且折叠了1300多只仙鹤。折叠好的仙鹤摆满了她的病房,但她还是不停地折叠下去,因为她不但想活下去,而且想活得更美好。但是,生存的希望,并不能击退恶魔的降临,她在不久后还是被死神夺取了生命。
我心情沉重地从千羽鹤纪念碑上取下一只用红色硬纸折叠成的仙鹤,轻轻地放进自己的贴身衣袋里。就像放进一个故事,更像放进一种神圣。我要将这只仙鹤带回中国,我要将这个日本小姑娘折叠仙鹤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我要让人们知道,争取和平不光需要祈祷,更需要正视历史,才能使过去的错误不再重犯,才能争取到永久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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