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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狱130天后的苏轼,决定下半辈子当个“怂货”

读者人物 2022-09-29

以下文章来源于国馆文化 ,作者国馆


那一年除夕,苏轼在杭州府的大牢里,看着那些面黄肌瘦、一脸彷徨的农民,把大牢塞了个满满当当。

书房里,山路上,寺庙中,月光下,苏轼从来没有放下笔,也从来没有停止控诉。

他从来都是那个,“一肚皮不合时宜”的人。不一样的是,苏轼看得更开了。

大宋,少了一个未来的宰相苏轼。中国,多了一个潇洒千年的苏东坡。



来源 | 国馆
ID | guoguan5000


公元1071年,34岁的苏轼决定逃离京城。

 

临别之际,表哥文同写的送别诗里有这样一句:

 

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

 

文同心里清楚,自己的表弟是出了名的“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这句诗的意思很简单:

 

老弟,去了杭州就好好待着,管好自己那张臭嘴,别多管闲事,也别阴阳怪气。

 

苏轼表示“嗯嗯,好的,一定”,转头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能管住嘴的苏轼,那还叫苏轼吗?


 图源:大型人文历史纪录片《苏东坡》(下同)


刚来杭州没几天,苏轼就忍不住了。

 

当时,王安石的变法大业正在全国上下如火如荼地进行,苏轼本就是在京城与老王不对眼所以才跑出来的,没想到在这里,他第一次真正看到了变法的“惨状”。

 

比如青苗法。

 

本意是农民“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向官府申请一笔农业贷款,年息两分,到期偿还。

 

这原应是一件好事。

 

但当本是自愿的贷款,成为了强制性的指标摊派时,再好的政策,也成了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

 

看着街头那些借了青苗钱而倾家荡产的百姓,苏轼无奈地写下了这首诗:

 

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

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山村五绝》

 

为了还上这笔钱,山村里的百姓们带着孩子奔走几十里路,一年时间大半都在城里,钱没还上,反倒是孩子们都学会了城里话。

 

王安石啊王安石,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吧!



还有食盐专卖,国家的钱确实多了,但昂贵的官盐却让百姓们“三月食无盐”,只得铤而走险去贩卖私盐。

 

那一年除夕,苏轼在杭州府的大牢里,看着那些面黄肌瘦、一脸彷徨的农民把大牢塞了个满满当当。

 

此刻的他,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却无从言说。

 

只能写下这首诗:

 

小人营糇粮,堕网不知羞。

我亦恋薄禄,因循失归休。

——《除夜直都厅囚系皆满日暮不得返舍因题一诗于壁》节选

 

百姓,向来只为有一口饱饭吃而已,如今却被逼得走上绝路。

 

而自己作为杭州通判,也只能按照律法,“昧着良心”把这群穷百姓判进了大牢。


要知道,除夕本是团圆夜啊。


 

从那之后,苏轼手中的笔,就成了记录这个悲剧时代的工具。

 

他看到免役法下被征调的百姓,为了造运河被迫放弃自家的田地,在泥泞中卖苦力,如鸭如猪——“人如鸭与猪,投泥相溅惊”。

 

他看到朝廷改革税法,一律要钱不要粮,所谓“谷贱伤农”,百姓们只得“卖牛纳税拆屋炊”。

 

书房里,山路上,寺庙中,月光下,苏轼从来没有放下笔,也从来没有停止控诉。

 

他从来不是一个粉饰太平的人。

 

只是此刻的他并不知道,一张由新党织造的阴谋大网,正慢慢向他席卷而来。


 


苏轼当官这些年,早已活成了大宋第一“顶流”。

 

官场之外,他被视为大宋文坛领袖的接班人。

 

前文坛领袖欧阳修,曾在科举考试中看到苏轼写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一时惊为天人。

 

因为当时的试卷都会糊掉作者名字,自恋的欧阳修还以为是自家弟子曾巩所作,故意改为了第二。


 

等到后来识得庐山真面目,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写下这样一句话:“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看,这可是大宋文坛领袖钦定的接班人。

 

官场之上,他也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1077年,苏轼刚刚上任徐州知州,便遇到了多年不遇的洪水。

 

换作普通文人可能就怂了,但老苏竟然亲自指挥,打出“与城存亡”的旗号,干脆住在了城头之上。

 

等到洪水来时,水已经向着城墙涨了近十米,苏轼浑然不惧。

 

那些嚷嚷着要逃难的百姓,自然心也不慌了;那些搬沙运粮的士兵,也更加卖力。


 

七十余日的抗洪,徐州安然无恙。

 

连当朝皇帝宋神宗都专门下诏褒扬了苏轼——这就叫简在帝心。

 

按照宋朝的制度,不用几年,苏轼就能重返京城,直奔人生巅峰。

 

只是有一群人,早已将苏轼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元丰二年(1079)的朝堂,已然变天。

 

昔日风头无两的王安石,退隐江宁;新党唯一接班人吕惠卿,也因为立身不正被贬在外;旧党领袖司马光,则早已退居洛阳,一心写他的《资治通鉴》。

 

说白了,就是新党尽管当政,却是群龙无首。

 

一旦苏轼回到朝堂,大权在握,焉知不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既然如此,那就先下手为强吧——新党的骨干们如是想。


恰逢此时,苏轼刚刚上任湖州,按照惯例发表了一封《湖州谢上表》在邸报之上。



一般来说,这就是升官上任向皇帝表个忠心,走个流程而已。

 

苏轼的写法也一样,来来去去就是“我平平无奇,难得陛下看得起我,谢谢陛下,陛下万岁”。

 

但其中一句话,却仿佛让新党的猫儿们闻到了腥味:

 

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岂不是说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惹是生非之辈吗?


 

再多想一步的话,岂不是说陛下您没有识人之明吗?

 

报告陛下!苏轼这厮竟敢讽刺您啊!真乃大逆不道!

 

御史何正臣、舒亶,御史们的大佬李定等等——新党的猫儿们一连数天向皇帝上书,通篇就只有四个字:苏轼,该杀!

 

哪怕宋神宗也算是苏轼的天字第一号粉丝,这时也忍不住产生了怀疑。

 

于是圣旨一下,官差直奔湖州而去。

 

此时的苏轼,却正带着儿子和两位朋友,游览着湖州的大好山水。




据说,苏轼一开始其实是很怂的。

 

听闻官差来到门外,他甚至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老苏我只是爱吃了点,爱写了点,哪见过这阵仗啊!

 

直到没办法,他还是化身勇敢苏苏,穿好官服走了出去。

 

官差们三下五除二,拿出诏书,便将苏轼捆了起来。

 

后人是这样记录那一刻的: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


 

一路上,苏轼是极其痛苦的。

 

他一度想过要自杀。

 

回京城这段路走得异常艰难,大宋文坛的未来领袖、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星,竟然戴上了镣铐,还不知道此去是生是死。

 

坐船路过太湖的苏轼,想到了跳船——大丈夫生于世,不如一死以明其志?

 

所幸的是,或许是怂了,或许是想起世间的美食还没吃够,苏轼没有跳。

 

谢谢你,选择了生的苏轼。


 

回到京城的苏轼,开始真正知道何为考验。

 

负责审问苏轼的,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外时常是阴森森的一片柏树,上面时常还能看到乌鸦,故又名柏台、乌台(也有讽刺御史们乌鸦嘴的意思)。


 

这也是这件案子被称为“乌台诗案”的原因。

 

此时的御史台,已然是新党的地盘,他们自然早在心里为苏轼定下了死刑。

 

他们所缺的,只不过是“证据”。

 

对苏轼本人,虽尚未动刑,但从八月到十月,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新党的御史们夜以继日地对苏轼辱骂、审讯。

 

苏轼受尽了一生中从未受过的苦。

 

连旁边大牢的罪臣也看不过眼,用诗记下了这一幕: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


 

这还不够。

 

御史台搜集了市面上苏轼公开出版的诗集、与朋友相交的书信,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找到了很多证据。

 

前述那些对于青苗法、免役法、食盐专卖政策下百姓惨状的记录,通通被视为对朝堂的攻击,对皇帝的不敬。

 

苏轼写了一首夸前宰相司马光的诗,竟然也被认为是在讥讽朝政,理由是:这就是在说现在的宰相不行。

 

他们甚至找到了一句诗,被视为对皇帝最直接的攻击: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

 

新党的御史们难道是文盲吗?

 

他们当然不是,只是为了党同伐异,一切文字可以成为苏轼头上的“帽子”。

 

这就叫“诛心之论”。

 

按照御史台的最终意见,苏轼哪怕不以死谢天下,也得被打下神坛。



苏轼自己,也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心理准备。

 

他和大儿子苏迈约定,如果有坏消息传来,便在饭菜里送来一条鱼。

 

有一天,苏迈临时有事出城,只得拜托亲戚代为送饭。

 

岂料,他忘了把这个暗号告知亲戚,亲戚却是好心,看到苏轼平时吃的都是肉和菜,便想着换个口味,做了一道熏鱼送进去。

 

本来就饱受折磨的苏轼,瞬间万念俱灰。

 

他饭都没吃,便写下了一首绝命诗,大意是:


子由啊,哥哥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吧!


老婆啊,儿子们啊,老苏我为官十数载,家中却是空无一物,为难你们了,往后请好好照顾自己。

 

一通泪罢,他才颤巍巍地拿过饭盒,吃起了熏鱼。

 

就算死,老苏也要当个饱死鬼!




此刻的苏轼,仍未知道自己会是生还是死,最终,是大宋的制度救了苏轼。

 

正如今天的检察院与法院,当时负责审问苏轼的御史台,实际上并没有定罪判刑的权力。

 

真正负责的,是大理寺。

 

按理来说,它是有独立司法权的。

 

但众所周知,古代当官最重要的是左右逢源。

 

朝堂上新党当道,谁敢逆新党的耳?

 

但答案是,所有人。


  

作为大宋顶流的苏轼出事之后,舆论沸腾了。

 

首先是杭州、湖州等地的百姓,听闻昔日的父母官如今身陷囹圄,他们不乐意。

 

人微言轻,难达天听,他们选择了最朴素的方式——解厄道场。

 

一个个普通市民,自发捐起了钱,请道士过来做了近一个月的道场,不为求雨不为发达,只愿苏大人可以平安出狱。


 

接下来,苏轼的朋友圈也开始发威了。


当初提携过苏轼两兄弟的张方平、旧党大佬司马光等等,三十多名旧党大臣纷纷上书,为苏轼求情。


当朝宰相之一的吴充,也在皇帝面前为苏轼说起了话:

 

陛下一举一动都以尧舜这样的仁君为榜样,必然看不起曹操,但曹操尚且可以容忍当众骂他的祢衡,陛下您就容不下一个写诗的苏轼吗?

 

甚至连卧病在床的太皇太后,也向神宗打起了亲情牌:

 

当初仁宗皇帝在朝的时候,可是说过这两兄弟可以当宰相的,要是苏轼过不了这关,岂不是打了仁宗皇帝的脸?

 

最后,连苏轼的老对头王安石也看不过眼,在江宁发来求情信:


陛下,您就饶了这个出了名的憨憨吧!

 

作为天字第一号粉丝,神宗自己也不禁想起了,昔日在宫中捧着苏轼的诗文连呼“奇才”的时刻。


他决定放过苏轼,于是宣布:


为了给太皇太后的病祈福,我要大赦天下。

 

此时的大理寺,不知道是秉公办理,还是收到了风声,作出了终审判决:当徒二年,会赦当原。

 

这话的意思就是,原本苏轼这厮是得流放两年的,但这不碰上陛下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祈福嘛,苏轼这罪按律当赦,那就当场释放吧!


 

如果不是新党的猫儿们瞬间又跳出来坚决反对,苏轼或许就官复原职,重新去当他的湖州太守去了。

 

最后,还是宋神宗大笔一挥,做了一个两头不得罪的决定——让苏轼去当个挂名无权的黄州团练副使。

 

这样一来,苏轼保住了自己的小命,新党的猫儿们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简直是两全其美。

 

苏轼只能是谢主隆恩,拍拍屁股往黄州去。

 

足足一百三十天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成为过去,从乌台走出来的苏轼,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恍如隔世啊。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老子这辈子,以后就游山玩水,低调做人了!



 

一出乌台诗案,到此告一段落。

 

苏轼的人生,也完成了蜕变。

 

尽管熟悉苏轼的人都知道,苏轼后来又打了自己的脸。

 

旧党上台之后,苏轼再获重用,他却开始反对尽废新法,为新法做起了辩护。

 

难道,他忘了舞台之中,那受尽凌辱的一百三十天了吗?

 

不,他记得。

 

只是他更记得,大宋那数千万只为吃一口饱饭的百姓。

 

他从来都是那个,“一肚皮不合时宜”的人。

 

不一样的是,苏轼看得更开了。

 

没有机会做个好官,他便决定努力活得快乐一些,喝喝酒吃吃猪肉,交交朋友游山玩水,何乐而不为呢?


 

他和友人游于赤壁之上,写下了千古名篇《赤壁赋》: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在家中钻研美食,为后世留下了一道千古名菜——“东坡肉”。


 

甚至,还史无前例地为无人喜爱的猪肉写下颂歌。

 

最终,成为了那个“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东坡先生。

 

苏东坡去世的那一年,他写下了真正的绝命诗: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这三个地方,不是繁华的京城,不是绝美的杭州,不是抗洪七十日的徐州。

 

偏偏是,乌台诗案以后,他被贬谪的三个地方。

 

历史往往就是如此的戏谑。

 

这明明是一起阴冷的文字狱,却没有颠倒黑白,也没有人头落地,反倒是——

 

大宋,少了一个未来的宰相苏轼。

 

中国,多了一个潇洒千年的苏东坡。



资料来源:
王水照、崔铭《苏轼传》
叶梦得《石林诗话》
吴洪成、许观《苏轼教育思想述论》


籍推荐:《作个闲人:苏东坡的治愈主义》,费勇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这种“闲”,不是游手好闲,而是享受生活的闲情逸致;是坐看云卷云舒的闲适从容;亦是面对人生风雨时的豁达平静。“一张琴”的爱好元素中他找到了生命的旋律一壶酒的美食元素他享受了生活的美味一溪云的自然元素他懂得了自然之道。从而在漂泊中找寻到了安定,在冲突中学会进退,在风雨中觅得宁静,在虚无中成就豁达,在烦恼中得到治愈。

作者:林石,国馆文史作者,对历史条漫及人物类内容情有独钟,力求带给读者最真实而有趣的历史。来源:国馆。图片源于大型人文历史纪录片《苏东坡》,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本文内容仅代表原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值班编辑:张傲阳 / 154 期 赠 书 获 奖 粉 丝 / 请7天内于后台回复“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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