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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子:淡淡的思念

雪梨子 鸿渐风 2023-04-30

淡淡的思念

--先慈离世八周年祭

 

雪梨子

 

 

     又到了母亲去世的忌日,这次是八周年。从先慈离世的第三年开始,我就每年一文追悼,而悲哀的程度却是逐年递减的,到今天,已杳无伤痛--我逐渐习惯了她老人家不在尘世而居西方极乐世界了。

 

西人的传统是向上帝倾诉、寻求神灵指导;国人的传统则是向列祖列宗祈福,希望先人庇佑。我的祖父(外祖父)那一辈人生活在中国现代最为动荡的时期,他们的宗庙祠堂被毁,墓地无存。家里简陋的祖宗牌位--这种象征性的标记也曾在艰辛探索期被禁止,我还有印象当年街道组长到我们家“动员”改外公外婆的灵位成红宝书台时母亲黯然无奈的眼神。

 

我们的精神家园被连根拔起,再无寄托。今天看到诸多的官宦大师们做人做事毫无底线,很多的富豪荷包鼓胀却神情茫然,你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在情感世界里,我们都是孤魂野鬼。

 

好在我们都有父母。于我,母子之情就是我的精神支柱,虽然先慈离开我们八年,哀痛减少,形象却愈发鲜活。比如我自己带小女儿时,脑子里常常会蹦出母亲的说道:看到小女好多动时我会冒出来“骡子骨头”,见她没大没小地向你撒娇时会自然想起“闲痞子煞脸”来。

 

有人曾对我每年写一篇祭母文表示佩服,也担心说“都写了五六年,还有东西写吗?”其实母子间的故事是难以穷尽的,再说,我将这类文章当作是与母亲的天地对话—我总有说不完的话。当然,这也提醒我要细水长流。这次就只分享母亲的两件小事。

 

某事件期间,我正面临研究生毕业分配,学校搞“四清”(此四清非彼四清),一度风声鹤唳。我手头有些在帝京与益州拍摄的照片,想到自己马上要去南粤,前途未卜,欲将这些照片暂存妥当处。所托之人却是颇费思量:益州本地倒是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但他们肯定都是组织上认为靠不住的人:万一哪天抄他们的家,那岂不……;另一个选择是家里,但考虑到父母都是谨小慎微的人,放在家里会让他们担心受怕。于是我一直随身带着,回老家探亲时,和家母聊起,她告诉我在五月中到宝通禅寺礼佛时曾遇到一群募捐的大学生,一个个黑汗水流(母亲的原话),看着很“造孽”,于是她将本要放到庙里功德箱的钱大部分都捐给了那些学生,学生伢们不停给她鞠躬。我很为母亲当时的义举而骄傲,也引她为“同道”了。于是一高兴,我将这些照片分享给他们看,并请他们帮我代为保管。

 

小平南巡之后,国家的航船再次拨向了“改革开放”,并以“更大尺度”来搞经济建设,对事件的提法也悄悄地改成“风波”,算是中性了。于是,想到岭南商场的朋友们很希望了解当年的北国风光,我便在一次探亲时打算将这些照片带回广州。

 

没想到,我一提,母亲便不吱声了;再看父亲,也是一脸尴尬。最后,在我的追问下才知道,那些时,报纸广播电视整天都是在缉拿某某……惶恐之下,母亲为保险起见,在没有知会我的情况下就决定将这近百张照片全部烧掉。我当时气急败坏,也懊悔自己为何一时激动,将此类物品托他们保管。怄气过后,父亲代为解释:那个时候风声鹤唳,谁能担保不会有人来抄家?烧掉,这是保护你!我当时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那段时间都对母亲冷淡,甚至鄙视她的懦弱。

 

……

 

好多年过去,心气平和,也不觉得是多大的损失了。而对母亲的懦弱,也有了新的认识。诚然,自己的母亲和同时代中国的千百万母亲一样,并无特别之处,都是所谓的“既伟大”,“又平凡”。她们的大半辈子是在军阀混战、日寇侵略、土匪骚扰、国共拉锯和历次运动中过来,谨小慎微是她们处事的基本方式。不过,楚人刚烈,一旦到了“民不畏死”的情形下,他们就会死命相拼。老屋人曾有“拿这个八字跟它拼了”的说法,这也是忍无可忍之下母亲的口头禅。

 

文革时期,造反派肆意抓人打人,还不时将“犯人”弄到街上游行、开批斗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踢打。更羞辱人的是招呼其家属前去“陪斗”,以此彻底摧毁“犯人”的尊严。据说,在当年一些家属碍于颜面对此躲避,但我们的母亲,一听到此讯,就即刻收拾打扮好,急匆匆前去做“犯人”父亲的“陪斗”。

 

当年鸿渐关的街面,该留有父亲的血迹和母亲的泪痕……

 

我那时小,对此毫无记忆。已够下乡年龄的大姐曾不解地问母亲:为何别人都避之不及,您还“趋之若鹜”呢?母亲正色又凄然道:我去,他们看有个妇道人家在场,打你父亲会下手轻一些的


 

2009年端午节父母在北京天坛合影


 多年后听大姐讲述这段往事,我一时泪流满面。我知道,母亲虽时有懦弱,但她的骨子里也蕴藏有坚硬和胆量,如到了忍无可忍的最后关头,她能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勇敢的母亲,一个勇敢的妻子。

 

……

 

不过,母亲当年的善良勇敢举措到底起到了多大的效果,不得而知。那些年,本邑遭造反派毒打致残者不在少数,被打死、“被自杀”者也有所听闻。而父亲历经劫难只落得一个终身“吼爆”(哮喘的乡语),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与母亲当年不顾“娇小姐”的颜面,在隔壁三家街坊们的议论注目下,迈着三寸金莲(母亲年幼曾被裹脚)颤颤巍巍地从河街跑上镇街到鸿渐关去参加父亲的“陪斗”,定有些许关系的。

 

我敬佩我的母亲,作此文,为她老人家仙游八周年祭。

 

2018.11.06-08撰

2018.11.09-10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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