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衍东：抒情短诗2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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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熊衍东，湖北天门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天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在《人民日报》、《诗刊》、《中国诗人》、《长江文艺》等媒体发表诗歌1000多篇（首），并被多家出版社出版的文集选用。先后主编了《业余诗人》、《大地》、《天门山》、《天门文艺》等刊物。出版有《三叶草》、《平原上的竖琴》、《鹧鸪鸟喊出的平原》、《芦花深处》、《窗外有雨》、《时间的音乐》等多部诗集。诗作在全国各类诗歌大赛中多次获奖。系首次在《鸿渐风》发表作品。
【诗歌】
抒情短诗20首
熊衍东
拴着石臼的木头已腐烂
岁月的牙齿咯咯咯地噬咬束缚石臼的木头
石臼浅下去
木头则一天天腐烂
这是在村庄遗忘的角落
闲下来的石臼
一样被木头的条条框框约束，连翻一下身都不能
石臼与木头对峙，像一个人的青春与无所事事对峙
日子悄无声息走过之后
青春不复存在
而无所事事的人，朽成了一根木头
落下来
落下来！不，是归来，是土地的呼唤
让春天出走的叶子归来
叶落归根
我听到了一扇锈蚀的门
吱呀一声打开
一片叶子与一瓣雪花、一滴晶莹的雨珠
一粒肉眼看不见的微尘，向着大地落下的姿势是一样的
与一个人在黄土上安息是一样的
与一只鸟用最后的力量飞过天空后
掉在土地上是一样的
如果我是一片叶子
也一样用春天的嫩绿妆扮我的一首首稚嫩的诗
再用夏天的深碧，涂抹被阳光灼伤的往事
然后，呵护那些熟透的果子远行
在没有任何牵挂，没有一点遗憾之后
轻轻松松向大地飘去，最好被人当成书签
夹在那个人重视的章节中
等风吹
有的去了又来了，又的去了，再没有来
我等的风，不一定是来过的风
等风吹落的一片片花瓣
带走我写给你的情书
有的飘在河水，有的随一片尘土，遁入空门
春风也好，秋风也罢
就是冬天的风，尽管凛冽，尽管刮在身上
刻骨地痛
我还是希望有风吹
等风吹，就像等一个人从远方归来
那个人离别太久，也许你已忘记了他的音容笑貌
但风一样习惯性的动作，会让你过目不忘
石榴开口笑了
石榴开口笑了，你这空姐在春风和夏雨中
练习了多少次笑
只有今天，在深秋的示意下
你笑得最灿烂
欲言又止。石榴只是浅浅的笑
只是让那些羡慕的目光，在一棵树上绕来绕去
对于一个季节的秘密
石榴想，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石榴开口笑了，那个在树下把烟锅磕了几遍的老人
往一个新房里瞄了瞄
窗上的喜字，就像石榴向他开口笑
回报
我无力回报这个季节给我的馈赠
我的父母，我的乡亲，越来越瘦的土地
我连一朵花盛开的勇气都没有
连燕子在老屋的房梁上筑巢
黑狗在深夜吠叫，野猫把一片灰色的瓦踩碎
蛐蛐在墙角忘情歌唱的情感都没有
家乡看到我的只是背影
只是夕阳绊倒的一串串无力的脚印
我用什么回报你
如果需要，我会从我的骨头中抽出宝剑
从我的血液中放出一条河，从我的目光中锻造一座宫殿
用幸福富裕地生活来回报你
为一朵秋天的花儿祈祷
这是菊，这是那个曾经站在村口
看着我远行，被一阵一阵凛冽的风吹得瑟瑟发抖
被一队从空中飞过的大雁，凄切的呼唤打动
泪流满面的菊
你一下子打开的秋天，就深入了我的骨髓
一片一片的叶子落下来
砸痛了我对你的牵挂
广大的旷野，留下一个孤独的影子
你起舞，你伸长脖子，你把牛蹄践踏时的粗鲁
统统抛在脑后，与一穗遗落在田头的稻谷
推心置腹，与远方越来越沉重的脚步
构成一个村庄的怀念
菊，面对你金灿灿的笑脸，我不敢有一点私心杂念
我只是在内心一遍一遍祈祷
我要挡住秋风，站成一道风景
让菊把内心的愿望盛开
把等待的人，从远方唤回
整个树上就剩下这些红通通的柿子
叶子退居二线，最后一片叶子
像谁寄出的信札，在一根树枝的驿站上歇息
一只朱雀儿如一个邮差，长尾巴轻轻一撩
最后一封信就寄出了
坚守在柿子树上的柿子，直面阳光
有的羞红了脸，有的用火辣辣的语言点燃人们的目光
有的与秋风撞击
与一个留守女孩红扑扑的脸蛋
比美
整个树上就剩下这些红通通的柿子
你仔细听一定能听到它们交头接耳的私房话
内心的甜蜜
像酒溢出
那个在门前纳鞋底的女人
一分神，就被针扎出了血，那血滴在地上
像柿子那样红
她在等待，等待柿子被秋霜熬成了蜜糖
她要轻轻一捏，就有掩盖不住的喜悦
一只蚱蜢从正在收割的稻田里逃出
一只蚱蜢从正在收割的稻田里逃出
一只蚱蜢根本不知道秋天这么快就降临了
一只蚱蜢正在与一只稻穗上的七星瓢虫玩游戏
正在一片叶子上做一个浪漫的梦
正在挽着秋风的手，像一位皇帝巡视
在暧暧的秋阳中整理翅羽
它只在一阵越来越远的雁鸣声中愣了一下
只在一只蚂蚁匆匆忙忙搬运食物的气氛中停了一下
只在一滴露珠打在它身上有点凉意时感叹了一下
只在一辆一辆收割机从远方隆隆驶来的壮观中迟疑了一下
成熟的稻田就即将收割了
一只蚱蜢从正在收割的稻田里逃出
一只蚱蜢低估了一个季节的速度
当一只蚱蜢从收割的稻田逃出后
它在另一块收割后的高粱地里寻找一块快乐的栖息地
它沿着枯黄的高粱杆爬上去
它看到夕阳比往日更红，更能点燃秋天的激情
它在收割后的高粱地里重新做起了游戏
它根本无视一场更加凛冽的秋风
一场绵绵无期的秋雨，就要来到
孤独者
河街弯弯曲曲，离闹市越来越远
几棵无精打采的柳树上
歇着一些正等待觅食的麻雀
你把一把米撒出去，再把一些阳光收回
阳光咬缺的时光在阴暗处不停地嘀嘀咕咕
你蹬下，看一队蚂蚁匆匆忙忙搬运过冬的食物
你的心空出来
空出来的心刚好被一只兔子占领
远处已听不到河水敲打堤岸的声音
你只听到一些寂寥的诗句，在隔壁撞响
巨大的响声让你夜不成寐
刹那
就是瞬间，就是你与我相见匆匆忙忙
还来不及说一句完整的话，转身已是天涯
刹那与永恒，一层薄薄的纸，我用尽力
怎么也没有捅开，你转身而去，留下一个空洞的记忆
被时光一遍一遍打磨
磨光的一面与粗糙的一面
同样是镜子
照出来的人影大相径庭
刹那之间终生难忘的事我用生命在收藏
而失之交臂没有留下一点印象的
那些浮云已去了天涯
独行侠
沉重的背囊压在边塞诗的凄凉里
迈出一步，都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脚窝
有些脚窝被风沙掩埋，有些则像一枚枚钉子
钉在大地的神经上
让一些人为此疼痛
莫测高深的目光总是高昂着
一个人的闷酒，得喝多长时间，有没有人陪着
那是别人的事，是一个季节与另一个季节交涉的事
遇到了天堑
你把一双筷子横过去
就有独木桥让你通行
远方有多远，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你只管走，不问归途，不问艰难
最远的雪山，是你插上的一把晶莹的剑
一条虚无的线
对岸的驴拼命拽
你使劲拉，一条虚无的线，只差一点就绷断了
就是这条虚无的线
让一头驴有了回旋的余地
让你在想象的空间，信马由缰
你可以让你的想象无限延伸
让一首诗的张力飞起来，让一幅画，不仅仅是一幅画
缄默者
一直缄默着，连一首诗都缄默成了虚无
我不知道你还要缄默到什么时候
内心的东西你藏得越深
越没有人去触碰，你把苦酒端出来
一个人就着园子里的菜，独饮
我多么希望能陪陪你，能和你称兄道弟
划拳行酒令，把人生的苦酒来一个底朝天
一口井，被时光掩盖
井底的蛙声，远进了一个寓言
你的诗在寻找出口
最短的发言
只有四个字，四颗石子，击在水面
荡起的波浪让整个湖泊颤栗
四把剑，刺中一首诗的要害，比四个感叹号还要沉重
那些铺天盖地洋洋洒洒的话语
只是一场暴雨，让一些人淋成了落汤鸡
一些人在雨中滑倒
一些人让雨水蒙住了眼睛
雨过天晴，那场雨若有若无
那些雨水的痕迹，还没有一颗石了击在水面上沉重
大月亮
被秋风弄皱，一潭宁静深邃的池水
荡漾到什么时候才能平复内心的波澜
让你在一面镜子面前
梳妆打扮
读你的诗，必须配乐，踏着你的鼓点
必须跳一支舞
你明亮的眸子在我的梦中穿插
一本人生之书打开了扉页
一点一点填满沟壑，一点一点补足能量
从最小到最大
从初一到十五
我在等待你轻轻的敲门
大月亮，大月亮，你听到了我的呼唤了吗
我怎么追赶也没有赶上你辚辚的车轮
载着一车诗歌的金子
你要去造你金碧辉煌的皇宫
念秋
一念，就看见玉米叶子枯黄
玉米干瘪的乳房已没有春天的乳汁
母亲佝偻着腰，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中拾柴禾
她满头的白发像一场雪
提前飘落
再一念，横空掠过的雁阵已不见踪影
只有一声一声凄切的呼唤还在
一根雁翎被一朵盛开的菊花托着
像一把匕首
剖开了一首诗的意境
秋不管你念不念，它都来了
叶子被泥土念叨
熟透的果子被风念叨
远离家乡的人被乡音念叨
只要有人念叨，这个人就是幸福的
就像秋，只要一念
就深刻和灵动起来
索道
一座山与另一座山
一道风景与另一道风景
一个人的呼唤与另一个人内心的回音
多么需要一条索道
在风景区，我原先对索道是不屑的
从一座山出发
到另一座山
夕阳已累得气喘吁吁
而另一个坐索道的人
已停车坐爱枫林晚，在下一个风景区
举杯交欢
走失的格桑花
是秋风，还是一场绵绵的秋雨
你纵身一跃，一朵格桑花在人们不经意间走失
凋谢，连泥土举起的手都没有接着
那么多眼睛看着你
那么多的期待，从远方向你投射过来
你的园子里有那么多花在竞相开放
有那么多的果子
已然成熟
捧着你的花萼，为你遮风挡雨的叶片
精心呵护你的阳光
还有在秋风颤颤巍巍为你传递信息的蜜蜂
格桑花，你说走就走
留下长长的夜，留下一个一个空洞的疑问
让整个秋天还没有收获，就进入了飘雪的冬季
我在等待落雪的声音
我在等待落雪的声音，等待你从夜的深处
一步一步走来
夜凉如水，夜还没有凝成寒露
白露和霜降只是让患有暗疾的枫叶
咳出血，而一场一场北风，把芦花染白
一场意象的雪
落下来
一场雪以芦花的形式落下来
轻轻落地的声音，比一只蚂蚁路过的声音还小
我要是有一只蚂蚁的嗅觉多好
就能清晰地听见，一朵芦花与大地交谈
真正的雪还在路上
我知道一朵雪花砸在叶子上的声音
并不比一朵现实的花打开内心风暴的声音小
每一片落叶都是一个故事
缓慢落下的过程，像一个人短暂的一生
从树枝上离开，得多长时间才能扑进大地的怀抱
只是瞬间
也可能是永恒
每一片叶子都有相同的一面
而另一面是不能示人的，就像每一个人都有小小的秘密
在内心深处一遍一遍酿成能醉倒自己的酒
一片树叶经受的磨砺
承担的风险，以及风雨雷电刻下的印记
虫害啃噬的缺憾
以不同的方式向你讲述不同的故事
我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向你敞开我的心扉
捧在你面前的叶子
每一个经络
都是一条河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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