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洛杉矶之八九：凝视死亡的深渊
庚子离乱录 第八部
4月23日 星期四
上回说到疫情拐点，州长开始探讨解除居家令所需的基本条件，接著总统也公开了解除禁令的三步骤。这些条件尚未到位，佛罗里达州干脆迳自开放了海滩，沙滩上人潮如涌。联邦与各级政府的台下较劲也是暗潮汹涌。
广播上说已经有两千万人失业，相当于就业人口的七分之一，远超过2008年的大衰退。受创至深者为服务业，服务业中很多人并非全职就业，也不会进入正式数据，所以据信四分之一的美国人面临收入的减少。在服务业为主的大都会，譬如洛杉矶，有人粗估每两个人中间，一个人的生计受到了影响。
大型的零售商，譬如Macy’s, Gap, Kohl’s, 都不得不让员工停薪休假，每家公司都影响到十二三万人的生计。航空业也是受创严重，80%以上的航班被取消，不得不让机舱服务人员停薪休假，每家公司也是成千上万的员工受影响。
在这个节骨眼上，全美许多地方的抗议也是风起云涌。最惹人注目的是密西根首府兰馨的抗议示威，成百上千的车辆阻塞了通向州议会的道路，全副武装的乡村右翼团体高举著「不自由，毋宁死」，「解除禁令，自由放行」，「我们的工作不是可有可无，政府才是可有可无」的标语牌。最大的牌子则是支持川普的标语。川普也不忘投桃报李，在网上发了一个推，「解放密西根」。在南加州，最后的保守主义堡垒亨廷顿海滩在上周五也发生抗议活动，右翼保守势力积极筹划组织了这个有数百上千人参加的活动，要求解除居家令。其中不乏理念契合的人，但也有一些生活无着的人，要求政府改弦更张，让经济恢复正常。虽然多数人未必赞同他们的主张，也是言论自由给这个国家带来的利多。
在这众说纷纭，世事纷扰的时刻，不同的声音自然有其价值，给纷扰中的人们提供了不同的思路。人类历史上，多少次，紧急状态绑架了良善民意，乃至于不顾一切，飞萤扑火。在每个人都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最后胜出的还是理性的声音，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不需要恐吓，或者强制手段。上周四，洛杉矶郡宣布，一切面向客户的服务行业，如商店，超市，医院等，都可拒绝不戴口罩的客户进入。虽然政府没有派出任何人员强制监管，但其实很快就自动实施了，而且颇为完善。
从目前的数据看，美国已经测试了三百万人，相当于总人口的百分之一。被测试的人口中，确诊的比例在纽约纽泽西较高，有二分之一左右；在加州则不过十分之一。总体而言，被测试的人属于高危群体，而且需要三大条件才能立即被测试，包括发烧，体乏，呼吸器官不畅等。
至于那些完全没有疑似症状的人群，最近也出炉了若干调查，包括最先发现社区传染的湾区圣塔克拉拉郡，和南加的洛杉矶郡。研究发现，未染病的团体中，已经有相当比例人拥有新冠抗体，相当于当地确诊人数的五十到八十五倍。在波士顿的一个社区的类似抗体测试发现，30%的未发病人口已经有了抗体，在流浪汉团体中，携带抗体者更是高达43%。这一方面代表这个病毒在美国社会的散布范围已远远超过我们的确诊人数，另一方则代表大多数被传染者，会完全无感，安然无恙，度过这场劫难。
不知不觉中，群体免疫已经开始了。在走向集体免疫的过程中，少数人会付出比常人高得难企的代价，乃至不治死亡，有人估计死亡人数超过总人口1%，也有人粗估不及0.1%. 为了这不到1%的潜在风险。难道让全民面临失业风险，让经济面临20%～30%的大退步吗？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多次瘟疫发生时，能不被灭族便是万幸。然而，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听任瘟疫肆虐已是一个无法承受之重。哪怕只有0.1%的死亡率，那也意味著三十万美国人，和七百万全球最弱势的人口。全社会甘愿冒着全面停摆的巨大风险，来保护好每一个个体，这就是人溺己溺的精神。
庚子离乱录 第九部
5月4日 星期一
居家六周有余，美国通过了死亡的深渊，却没有反弹复苏的迹象，每日的数据在一个平台上，似乎不上不下。新冠死亡人数已达六万余，超过了整个越战；确诊人数超百万，占了全球的三分之一。可以确定的是，实际感染人数远远不止这个数字。每日的新闻单调雷同，重复著深渊般的数字，令人疲倦。白宫开始预言月内每日死亡人数有可能达到三千，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群体免疫。
各地的反弹声浪不断，许多民众不顾禁令，故意聚众麇集，造成群体免疫的假象。南加州的橙郡成为反抗势力的堡垒，许多民众素面朝天，聚集在海滩上，与警察对峙。
就整体社会而言，加州已经实现一个飞跃。各个公共场所，口罩的佩戴率由一个多月前的0%窜升至～100%。据剑桥大学的AI模型预测，只要口罩普及率达到100%，疫情会应声下降，效果是远远超过社交距离的，甚至可以完全免于退避三舍。然而，这一百多年前便已验证的简单有效防疫措施，似乎遭到不少人的有意抵触。
疫情不快速消退，直接后果是经济的巨额损失，许多公司，再也无法承受业绩的下滑，不得不开始裁员。先前第一波是服务业，如今制造业的四月报表面世，陡现禁令的影响，很多公司不得不断臂求生，包括我们公司。
今天，我们宣布了裁减20%左右的职位。看著去职的员工拿著纸箱收拾自己的什物，深深感受到，小小新冠病毒的影响力真是无远弗届。
在这个海啸般，翻天覆地的经济态势下，联邦分发的一千两百元救济金可以说是杯水车薪。何况，过了这个月，还有下个月呢？失了业的员工，在这滔天巨浪中是不可能另有高就的。
早上到公司，空旷的停车场，只有我一台车，寂寥地停在那里。青青的草坪，依旧剪得整整齐齐，草尖上蘸著晶莹的水珠，刚刚浇灌完毕。暗地庆幸，我们的园丁还没有失业。只是不知此情此景，有谁人欣赏。
晚上下班，我开始学会把走道灯统统熄灭。总共十一个开关，一个一个把他们关掉。来了几年，第一次了解到开关在哪些地方。
继续居家的经济代价每月以万亿计，没有任何国家承受得起。今天，廿一个州，在疫情尚未稳定的情况下，决定提前放开居家令。加州也已开放医院，进行新冠以外的必要手术，是为开关的第一步。估计加州今后的新冠测试，将由每日一万六递增到二万五，希望能在五月底开关放行。
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解封后的日子，开始为那不断后退的未来做规划。虽然众说纷纭，但一点共识是，这疫情不会因为解封而消退，更不会消失。个人防护不当，反而可能引来新的疫情高峰。究竟什么将是新常态，成为争论的焦点。在我们公司，管理层有人主张日后的新常态应该是人人戴口罩，哪怕是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也有人认为那是矫枉过正，于事无补。
在这史无前例的波澜中，无论一个人在什么职位，掌控了多少资源，我们都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一般，在这史诗级的慢镜头中，凭著自己的直觉，做出本能的对策。
那日，与次子通话，问起他在香港的生活，问起那铜锣湾的酒吧，湾仔的茶餐厅，突然发现那市井的风情，真的是陌生了，久违了，而且很久将不会在美国重现。。。哪怕居家令明天就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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