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丨兜里没钱,风雪严寒中的回家之路

无限 新三届 2018-11-17

       老编的话:今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本号开辟的“知青”栏目,将重点分享知青朋友的纪实性文图稿件,期待您的支持。本号对知青朋友“不堪回首”或“青春无悔”的争论不持立场,只愿提供一个网络平台,供大家回忆、再现、追思、反省那一段以身相许的苦乐岁月。


作者简介

无限(笔名),六六届南京高中毕业生,1968年插场,在农场11个年头,1978年高考录取后离开果园,七七级大学本科生,毕业后从事高等职业教育,副教授,现已退休。

原题

第一个春节



1969年春节是我们上山下乡后的第一个春节,冬天是农闲的时节,我们插场的大沙河果园也不例外。我们决定留在当地不回城,一则是响应党的号召,与当地的贫下中农、老职工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二则是没有回城的旅费。


那时农场每月的工资是15元,扣除买饭菜票剩下的钱都用在填饱肚子上,我们从集市上买来地瓜干和黑豆打成粉,再蒸成窝窝头来充饥。由于干体力活,缺油水又是青春成长期,所以怎么吃都还是感到饿。


既然留下,我们就利用农闲排演革命样板戏《白毛女》。很快喜儿、白毛女、大春、黄世仁、穆仁智等主要演员都有了着落,大家热情很高,排练非常认真积极。


可是离春节越近,人心也就越是浮动起来。先是传来河西的知青纷纷返城,接着我们河东的羊场、李口的知青也打道回府,尤其李口的知青,他们回去必经我们分场,对大家的刺激很强烈。一旦起了回家的念想,谁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可真是归心如箭。


大家商量决定集体返城,返城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也在有序的进行。走的前一天,我们班组准备了大白菜和肉馅,第二天五点多就起床开始包饺子,那时一切都是纯手工活:和面、擀饺皮、调馅包饺子,在居住的房子边空地上用几块砖头支起个灶,架上借来的大锅,用修剪下来的梨树枝条做柴火,烧开水煮饺子,大家忙的不亦乐乎。待吃完收拾停当,已经快九点,分场各个班组的人已经陆续踏上返城归途。


一天一班从丰县至黄口的公共汽车途经岳庄时只能挤上几个人,没法解决我们这么多人的乘车,只好采用当年步行大串联的方式走到黄口去。我们班组的组长,一个在三年调整期从徐州水利局下放的老职工把我们一直送到李寨附近,才依依不舍的与我们告别。


上了公路再往南40里左右就是黄口车站,走着走着大家就拉开了距离。砂石公路上百米距离内稀稀拉拉的散布着我们这些带着简易行囊的队伍,看见不断有卡车从我们的身旁疾驰而过,我们又动起歪脑筋让女生出面拦汽车,因为这样效果会好些。终于拦了一辆从粮库出来到黄口的空车,大家一拥而上,开心的不得了,余下的路程可以一蹴而就了,车上有人高兴地唱起了电影《军垦战歌》里的插曲。


我们大约在下午两点多到达黄口,这是西陇海线上的一个小站,主要承担江苏丰县和安徽萧县物资对内对外的货运中转,兼有慢车客运功能。候车厅因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更由于文革的破坏,连大门和窗户玻璃都没有,冰冷的西北风直贯候车厅南北,整个大厅空荡荡的,也没有座位。站台的门也是敞开的,可以自由出入,只有一个卖票的窗口,里面的煤炉上照例放着烧开水的壶,值班卖票的坐在椅子上打盹。


因为下一趟慢车还早,我们就到黄口镇上转了一圈,整个印象很萧条,毫无生气,街上还残留着当年武斗的标语。天渐渐阴沉下来,彤云密布,开始飘起小雪花,而且越下越大。不久,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飘下来,白色笼罩着四野,天越发的暗,好像天地之间的我们正在被挤压,使人越发的喘不过气来。急忙回到站台,忽然多了许多穿棉军大衣的军人,一打听,原来是李水清将军的67军护路部队。一趟乌鲁木齐到上海的快车正在驶来,很快,在蒸汽机车的轰鸣下,一辆绿皮火车由远而近的靠近黄口车站做临时停车。战士们散开并每隔30多米间隙站一个,面向着列车,在漫天飘散着鹅毛大雪的背景下,军人执行命令的崇高形象就突兀的显现出来。


看着此情此景,我几乎忘记了上车。看见奔跑的人群,这才想起自己的返城之旅,赶忙向车门开着的车厢奔去。只见扮演喜儿的女同学敏捷的像闪电一样,第一个跃上了火车,跟着又上去几个。因为黄口小站是不卖快车票的,列车员很快就发现了我们的异端行为,开始阻止。我们在下面的拼命往上挤,上面列车员则往下推,一部分人挤了上去,人数占了优势。就像打开了一个缺口,很多人就朝这节车厢的车门奔去。


护路军人发现了,很快前来阻止我们上车。至今我还记得那惊险的一幕,一个小个子同学一只手被上面的同伴往上拉,另一只手则被下面的战士往下拽,人被拉成个“大”字,这个同学几乎哭起来,看看发车的信号已经出现,为了安全,上面只好放弃往上拉。车门关闭,列车呼呼的吐着蒸汽开走了。望着逐渐远去的火车,没有上去的“沙友”都感到无比的失落……


暮色渐浓,下一趟慢车还早,百无聊赖中我和一个“沙友”信步向东走去,来到一个扳道房附近,只见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扳道工正从东面扳道归来,他看见我们,很热情的招呼我们进他的小屋暖和暖和。我们也不客气的进了他的小屋,嘿,真的好暖和,几乎冻僵的身躯一进小屋就不免要打个寒噤。


小屋的煤炉上放着一个饭盒,与京戏《红灯记》中铁路工人“李玉和”所用的类似,正嗤嗤的冒着热气,飘洒着诱人的饭菜香味。他很客气的问我们吃了没有?我们知道那是他唯一的晚餐,再怎么也不能染指。于是立刻拿出自己带的干粮,那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馍来在炉子上烤。闲谈中他知道我们是南京知青,在丰县大沙河插场落户,他也直白的告诉我们他是老铁路工人,是徐州北站的当权派,姓程,现下放到黄口站劳动改造。同是下放人的我们和他之间,顿时有了一种无言的心灵沟通和相互信任。


我想,也许他也有孩子下放插队,但我们没有开口问,而是保持了缄默。不久他接到电话通知,有一趟慢车正开过来。他要去扳道,我们要去乘车,彼此匆匆告别,从他的的眼里我们能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


我们各自买了慢车票上车,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徐州。徐州北站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站台和天桥上满满的都是赶着回家过春节的人,我们这群人一下车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流给挤散。还好,我们几个“沙友”保持了很好的“队形”,始终寸步不离的在一起。


很快一趟沈阳到上海的快车到达,我们被连挤带推的上车人群给拥上了车。一个“沙友”甚至找到座位,和邻座打起牌来,邻座几个是回家过春节的北京大学生。当时心里想如果不是文革,我也是大学生了,而现在却狼狈的站在这里。可哪里知道,更狼狈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原以为可以一帆风顺的到南京了,可车开没多久就开始查票,没买票的被集中在一节车厢里。正在享受瞬间打牌快乐的“沙友”也被“请”出来和我们一起站在过道上,几个牌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群“逃票”的返城知青,是鄙视、同情还是幸灾乐祸?我已经无暇顾及,但我那同龄人之间所具有的自尊受到了羞辱。


整节车厢的通道从头到尾站满了没打票的返城知青,其中不少是家住蚌埠附近的安徽知青,还有少量在安徽插队的上海知青。车长要我们拿出红色的语录本,随着他的节拍,我们将语录本从左心窝划向右上方,那是文革时期的标准动作。在三呼“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后,车长组织我们学习语录中有关遵守纪律的部分,最后他操着标准的东北口音慷慨的说:“我知道你们是响应号召上山下乡的知青,回家过春节没钱买票,我不会难为你们。你们要守纪律,安心在这节车厢不要动。”那动听的话语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当时心里还很是感激的。


可是火车一到蚌埠站,“风云”就突变,站台上的“文攻武卫”上来把我们统统赶下车,这才知道我们是被车长的缓兵之计给忽悠了。下车后,安徽知青很快就不知去向,我们几个被带到一间类似库房的大屋子。


一进屋,一个小头目就要我们开包“验货”,并对我们拍桌子打板凳的吼叫着:“老实交代,你们是从哪里流窜过来的?一个一个的回答。”


“我们是南京在丰县大沙河插场的知青,不是流窜犯。”


“我们是回家过春节的南京知青,没钱买票。”每个人都如实一一回答。


没问出什么结果,包里也没有发现违禁品,他用审视的眼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


接着说:“哼,这是你们事先准备好的串供!”


“串供?什么串供?”我们当时哪里懂得什么串供?只得反复耐心地向他解释,最终他相信了。我及时的递上一枚硕大的领袖像章,他顿时和颜悦色的跟我们拉起了家常,说自己是退伍不到一年的退伍军人等等。最后又对我们说:“我们是站台干保卫工作的,每天都要面对惯偷、流串犯和各种阶级敌人的破坏,必须时刻高警惕。你们是返城的知青,你们走吧,我也累了要休息。”于是,他放了我们自己睡觉去了。


出了大屋就顿觉寒意,我们向冷冷清清的站台走去,昏暗的灯光下突然发现站台上停着一趟南下的绿皮客车,蒸汽机车头正呼呼的喘着粗气。隆冬季节午夜时分的站台上,由于上下乘客已经结束,各个车厢的门窗都已关闭,整个站台空空荡荡,就等着发车的信号。我们仍然不死心的迎着列车往后走,焦急的寻找着最后的上车机会。


正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居然在一节车靠窗户的位置发现了我们分场的两位女生,真是喜出望外。她们也发现了我们,于是赶紧提起车窗让我们爬进来,就像文革大串联时那司空见惯的扒车啊!我们刚上去车就开了,车上的人睡眼惺忪的看了我们一眼,很快就又各自睡去。


火车向南一路奔驰,就要到家了,我们商量在靠近南京的林场站买短途票来蒙混出南京站。于是两个兄弟在林场下车,可没等到他们买票回来车就开了,我只看见他们两被拦在检票口向远去的火车挥手。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下去买票的两个同伴被拦下,我们的异常举动又被发现了。


在南京站,乘务员把我们交给了站台上的文攻武卫,一个长得很标致的瘦高个的青年,他围着一条方格子的围巾,衣着得体,人也很帅气。他领着我们出了南京站向卖票的大厅走去,冬日和熙的阳光温暖的普照着大地,我们早已忘却一天一夜的旅程疲劳,望着车站前人来车往的繁忙景象,感到既亲切又平添几分陌生。他看出我们是返城过春节的南京知青,在卖票厅的台阶上,平静的对我们说“你们回家去吧。”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这才当真。我们只知道他是南京新联机械厂的工人,至今还感激这样的好人。


回到家自然就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当时各种供应都是凭票的,我们没有南京户口,当然也就没有票,全是吃家里人的,每一个回城过节的知青家庭都是这样。


适逢春节,母亲给我烧了很多美味佳肴,除红烧肉外,记忆最深的就是“糖醋带鱼”和带辣味的“橡皮鱼”,那真是好吃啊1至今想起来还觉得“余味无穷”现在物资极大的丰富了,各种鱼肉蛋禽应有尽有,也不需要票证,但我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幸福感和满足感。


回来后先是探望了我的恩师,也就是批准我到大沙河插场的那位革委会副主任。她是一位美丽端庄的女性,因为腿部有残疾,走起路来必须踮脚。文革中有人在背后给她起外号来嘲笑她的残疾,但在我的心目中,她从来都不是残疾人。因为丈夫是空军,她随丈夫部队的调动,从苏州大学物理系来到南京,任我们学校高一年级的物理课教师,她教学认真,板书和批改作业都很仔细。


文革中她被批为“保皇党”,也没能因为残疾而躲过冲击,照样被带着高帽游街和批斗,只是我没有看到她那悲催的一幕。后来学校组建革委会,她当了副主任。我这次去还带了几个大沙河生产的苹果去看她,可惜她家里只有个年长的保姆在家,没见着她本人,而且以后也再也没有见过。


接着我们去了几个“沙友”家串门,记得路过内秦淮河附近的一个女同学家时,因为家中只有一个视力不佳的老奶奶在家,有人就心血来潮,居然冒充是果园领导来看望南京知青的,一本正经的说“这个同学缺乏锻炼,缺少吃苦耐劳的精神,你们家长要配合我们,好好教育教育,这有利于她的思想改造。”老奶奶连连点头称是说“应该的,应该的,谢谢领导的关心,等她回来我就批评她。”一出门,几个毛头小伙子就笑得前仰后合,似乎从中获得一丝快意,积蓄在身体里的能量得到了释放,真是不安分的年龄啊。


我们几个还到了家住新街口闹市区的一个“沙友”家,离开他家时还不到吃饭时间,可他妈妈已经给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碗“阳春面”,她把对儿子的爱延伸到与儿子工作、学习和生活在一起的同伴身上。今天看六碗面就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可那是凭粮票供应的计划经济年代啊。听说老妈妈还健在,已经九十多岁,在此祝福老人家健康、快乐并幸福的安度晚年。


在返回果园前,我们几个一起去探望了一个“沙友”生病住院的母亲。我们在新街口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些苹果,因为大家都没钱,所以只能买几个苹果表达一下心意。那知在服务员回身找零时,两个胆大的同伴竟然分别从左边和右边,把没有称重的苹果塞入我那放置已买苹果的挎包中。我当时吓得不轻,一边用摇头来制止他们的儿戏行为,一边用左右手来推挡苹果入袋,同时我还要警惕的盯着营业员,生怕她回头,幸好没有被发现。出来后,我怪他们没事找事,他们却很开心,好象干成功了一件大事,说是又可以给同学的母亲增加点营养了,我想或许这就是文革“无法无天”造反精神的后遗症吧。


在南京结核医院,我们看到这位同学的母亲,她静静的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她还很年轻,已经是肺结核晚期。她盯着儿子的眼光中充满了母爱,我们在向她表达问候之后就退了出来,让她母子二人叙叙。时间不长,这位同学红着眼睛出来了,大家沉默无语,还能说什么呢?回到果园后不久,她的母亲就离世了。


三个月前,我们是火车加汽车的从南京下放到丰县大沙河,用了整整一天一夜;三个月后,又是汽车加火车的从丰县大沙河返回南京,也用了整整一天一夜。同样是一天一夜,两次的经历毕竟大相庭径。现在想想也有趣,只有在那个特定时代背景下的我们才会有这样的经历。一是因为当时实在没钱买票,但又坚持要回家过春节,所谓“人穷志未短”;二则我们那时还年轻,最大的刚满二十岁,小的才十六岁,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就是我们上山下乡后第一个春节的返城经历,也是我们十年大沙河青春岁月中的一段小插曲。(沙友:指插场大沙河果园的农友。)


文字由作者提供本号推送



喜欢小号,就摁下识别二维码吧


知青阅览室

蒋国辉:我用田忌赛马的智慧多吃半碗米饭

刘晓阳:从巴木之死说到"厉害国"的差距

邓晓芒:幸好我们还在,不然就死无对证了

方新阳:我在乌苏里江当水手

孙海:那一年,父亲“押送”我回东北

吴乃华:馒头中的驴粪,漫漫回家路

邵学新:"病退"回城,一个心照不宣的话题

王明析:在乡下女生住仓楼我只能睡猪圈楼

李振亮:种田人饿肚子是怎样一种悲哀

 美国90后女孩:寻访中国知青"赤脚医生"

孙立哲:生命烈焰,在压力中爆发

陶海粟:知青“青春无悔”辩

冯骥才:那些上山下乡的女知青

梅长钊:30年后我回乡下设宴感谢乡亲们

陈凯歌:下乡时我带了十管特大号牙膏

明瑞玮:社员忆苦思甜不忘“三年困难时期”

朱志宏:我在木瓜会种瓜看瓜偷瓜

周锤:北大子弟沈因立的决绝选择

作家老鬼:大草原上的"孤狼"岁月

陈鸿仪:几曾回首,我的知青生涯

陈鸿仪:与死神擦肩而过

王宗禹:我不相信因果,似乎也感到了天意

马献时:一个黑五类子女的遭遇

张宁静:我是1965年被迫下乡的老初中生

何求:五十年祭哭健儿黄玉麟





记录直白的历史

讲述真实的故事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届2

   余轩编辑、工圣审读

征 稿


新三届公号向新三届朋友征集稿件

主题一:新三届人的高考之路

主题二:新三届人的大学时光

主题三:新三届人的文革经历

主题四:新三届人的上山下乡

主题五:新三届人的当兵岁月

主题六:新三届人的爱情故事

主题七:新三届中的菁英人物

主题八 新三届人的职业生涯

主题九:新三届人关注的话题

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

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联系人微信号:james_gz7

联系人电话:13570472704


详情点击“阅读原文”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