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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丨邓天雄:​穿越两个世纪的外婆

邓天雄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邓天雄,1953年生于成都。初中未毕业到云南支边八年。1978年考入四川大学哲学系。现为西南财经大学哲学教授。


原题

穿越两个世纪的外婆






作者:邓天雄



外婆唯一的一张照片,从左到右:父亲、母亲、大姐、二姐、外婆、姨妈。1939年摄于成都少城公园,即今人民公园


 
要说我最羡慕孙子孙女什么,不是吃不完的水果,穿不完的衣服,耍不完的玩具,而是他们从一出生,就有外婆、奶奶、爷爷陪伴着他们。

我们算不太惯适娃娃的,所以总有让两个小家伙不满意的时候,这时,“不要不要”,甚至更狠的“我不喜欢你,我要某某”的话就冒出来了。他们很善于饥饿营销,把自己包装成很稀罕的样子。

相比之下,我的童年就悲催了。我的爷爷奶奶和外公都早在我出生前就已去世,我唯一见过的祖辈,就是外婆。

外婆名叫董义信,1890年生,成都南郊红牌楼董家湾人。嫁给我外公后到了神仙树大坟坝,现在的神仙树大院一带。外婆育有一子二女,我母亲是老二,上有兄,下有妹。我舅舅年轻力壮时死于肛瘘,姨妈也是成人后才病逝的,1944年的霍乱让我姨妈和年幼的哥哥染病身亡,给我外婆和母亲重重一击。此后与外婆相依为命的,就是我母亲了。

外婆1960年70岁时在桥南街去世,那时我才7岁。

其实外婆真正陪伴我的,只有两三年的时间。我小时候住在桂花街,外婆带着三姐住在浆洗街。1957年我们全家搬到浆洗街后,我才得以和外婆朝夕相处。

外婆一米六几的个子,比母亲高许多,在成都土著中算比较高的了。十九世纪的中国妇女,没有缠足的很少。所以外婆走起路来总让人感觉有点别扭。外公去世时,外婆年龄并不大,但小脚让她难以做田里的重活,所以就把几亩地租出去了。解放后民主评议成分时,多数人认为她一生不幸,可以评为贫农。但有一村民站起来说董大嬢是有土地出租的,结果就评成了小土地出租。

其实外婆除了耕田挑粪等重活干不动外,算是一个很勤快能干的人。三姐被她一手带大不说了,住浆洗街130号时,门前有一个大院子,外婆围了一部分,还搭了竹架,种了许多瓜菜。地上的毛毛菜随时翻新,架子上丝瓜和豆角儿(娥眉豆)是主打。我对豆角儿感觉一般,但很喜欢吃丝瓜。直到现在,吃丝瓜时还经常想起外婆。可恶的是一个街道化工厂看上了我家门口的院坝,跑到那里办厂。厂没办多久就垮了,但满院子的芒硝弄得草木不生,菜也没法种了。

那时还养过鸡和兔子。看毛茸茸的小鸡四处跑动啄小草和虫子吃是很快乐的事。更快乐的是割到了青草或家里吃莴笋的时候,把青草或莴笋叶送到白兔嘴边,看着它们红眼睛一闪一闪,吧唧吧唧快活的吃样,自己的心情也充满了阳光。听姐姐说,有一次外婆把兔子卖了,我还伤心了一阵。但卖兔子的钱其实是拿来给我做了棉袄。

大跃进时浆洗上街规划了要修电影院,动员我们搬家。但那时家里哪里有办法置办房子啊。母亲找到酿造厂领导,领导安排我们搬到桥南街蔡春霖厂长(公私合营的私方厂长)的院子里。那个院子从桥南街的酱园铺下楼梯进去,有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天井。靠右边的四间房子分给了苏伯伯和我们各两间。这四间房后临南河,也有个院子,但不大,而且本来就种有一株枇杷一株石榴和一些花草,加上和蔡厂长、苏伯伯三家共用,菜是种不成了,只好喂几只兔子养几只鸡。那里风景倒是挺好的,站在院子墙边,可以俯瞰南河,遥望对岸的枕江楼。河里常有打渔船,以前有时会在万里桥上观望,现在在家里就可以看鱼鹰和渔猫子捕鱼了。

我因为喜欢兔子,所以乐于打兔草。过粮食关时,也顺便摘点马齿笕、野苋菜、蒿蒿之类的野菜。记得最远的一次是跟同院子的苏二娃跑到圆通桥那里割草摘野菜。那时才六岁左右,外婆为此常常夸我勤快能干。

外婆那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做针线活时需要我帮忙穿针,有时针落在地上要叫我帮忙找。每当我用吸铁石把针吸起来时,她都是满心欢喜的样子。

外婆对晚辈是很慈爱的,对我这个最小的孩子尤其是。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她在打理。我有个表嬢叫冯大嬢,手比较巧,她来串门时,外婆有时会让她给我做点衣物。而当家里的母鸡咯咯咯打鸣时,外婆常常马上到鸡窝拾起鸡蛋,呼我过去,让我把温嘟嘟的生鸡蛋吃掉。

我们婆孙俩相处很好,唯一一次让外婆动气的事情,是我刚上小学时,有天课本找不到了,我把气撒在她身上,对她大叫大嚷。她压不住我,晚上就告诉了我母亲。母亲自然收拾了我一顿。

而我给她带来的快乐,记得最清楚的,有两件事。一是冬天寒冷冻手时,她常常给我两分钱,让我到附近的染靛街撮烘笼儿。现在比我们晚一辈的人恐怕不知道什么是烘笼儿了。就是一个小竹篮,里面放一个瓦盆。那时没有空调暖气电热暖手器等东西,只有靠炭盆烘笼热水袋取暖。烘笼催生了一个产业,就是卖炭火。卖炭火的一般都是在街面上不太好的口岸或巷道里,支上两口炭盆或大铁锅,里面装着烧了一半的木炭和着柴火灰。买主给两分钱,卖家便撮一些木炭和火灰在烘笼瓦盆里拍紧糊圆。每次待我把烘笼儿带回家,外婆总是接过烘笼就赶紧抓住我的双手让我坐在她对面,然后把我们的手放在烘笼上面,再把她的围腰掀起来,搭在我和她的手上。烘笼的温暖和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的样子,至今难忘。

另一件事就是我给外婆拾到烟头的时候。外婆唯一的嗜好就是吸水烟。家里那把银质的水烟壶是她仅有的奢侈品。外婆吹纸捻的功夫十分深厚,她的嘴一瘪一吹,就像打火机点火一样,很少见到她有吹不燃的时候。烟丝点燃后,对着长长的烟嘴一吸,烟壶里的水咕噜噜一阵响,她就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那时父母收入加一起只有60多块,家里除大姐工作了外还有8口人。父母有时会给她买点叶子烟,但显然不够她天天吸。我看她会把父亲扔了的烟头捡起来,剥出里面的烟丝来吸,就知道烟头有用。有时走在街上见有烟头就捡起来带回去,到茶馆里面找父亲时见有烟头也捡回去。回想往事,我很庆幸那时太小,没有所谓的面子观念,能给外婆带来一些宽慰和快乐。

外婆去世时,我对死亡还没有概念。见家里人哭,自己也难过。母亲叫我去通知神仙树的亲戚,来回十多里路我跑跑走走的没多久就回来了。过几天,母亲让我学着自己做饭吃,我才真切的知道了那个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看电影《战狼2》,知道了演员卢靖姗。她说她虽然是外籍,但以后会回到香港,因为她是外婆带大的,想在外婆的晚年陪伴她。这让我很感慨。不管是旧社会、新社会,黑社会、白社会,知恩图报都是一个有道德、讲道理的人应有的素质。

《寻梦环游记》里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所有的人遗忘”。外婆生于19世纪,到21世纪的今天,还有我在想念她,所以,我说她穿越了两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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