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罗敏:拿到高考录取通知,我还回知青点劳动半月
1978年3月学生证照
罗敏,出生于西安,儿童时代随父母返老家湖南桃江。1977年7月高中毕业下乡,1978年3月考入湘潭大学。毕业留校任教三年半后赴美国学习,1992年获乔治亚理工学院电气工程博士学位。先后在中外知名企业任职高管。2018年9月从华为企业流程管理架构部总架构师岗位退休。先后获聘国内外多所大学客座或荣誉教授,目前任乔治亚理工学院兼职教授。
我的下乡求学之路
追忆1977-78年人生转折
作者:罗敏
我是1977年应届高中毕业生。
我的父母1972年被“解放”以后就被分发到了湖南桃江县大栗港区,我们全家虽然还保留着国家户口,但必须离开城市,在父亲工作的区中学附近租了农民的一间屋子由我外婆带着安顿下来。
当时有几次教育“回潮”,所以我在小学4-5年级以及后来的初高中都表现优异,尤其是我的作文, 比如“我所敬佩的人”,“我的一双防修袜“等等,当时经常在地县很多学校中传抄。加上我又是文体主力,乒乓球打到了县队,我主演的花鼓戏“园丁之歌”(饰演方觉老师)也登上了县剧院舞台,所以我在当地还有些“名气“。
下乡之前,曾有一个大队支书到我们家劝说我下放到他们那里去,说我去后马上安排当民办老师。我父母坚决不同意,说是我们家人再也不当老师了!因此毕业前夕,政府就已经安排好我上山下乡了。
大约是1977年7月10号左右,县里工交系统插满彩旗送知青的汽车绕道接上我和我父母,各级领导和亲属一路敲锣打鼓把我们9个人送到了大栗港公社林场所在地——宋家村。
宋家村四面都是山,山上大多是郁郁葱葱碗口大的楠竹,还有许多杉木。山下是一条曲曲弯弯,大小石头和各种花草荆刺不规则堆列两旁的小溪。
我们知青点就建在溪旁一座两层楼的屋子里。楼上住着当地林场员工10来人,加上带队的知青男女队长两人和我们,一共不到30个人。楼下是仓库、工具房、养猪养鸡房、厨房、厕所等。
我们当时都怀着扎根农村一辈子的雄心壮志,每天天不亮就开始上山挖地、育种、种树和各种农作物,8点回去吃早饭,8:30左右再开工。当时我16岁,身高1米57,体重80斤。但林场不管年纪和体力,每个人只要工作,都是早上2分工,白天10分工。
下乡的日子虽然有点累,总体上一切都还不错。林场自己种了不少农作物,玉米花生,黄豆,烟叶……还喂了很多鸡,十几头猪,基本每月都能杀一头改善生活,过两三天就能喝到纯正可口香喷喷的芝麻花生豆子擂茶。
我年纪个子都最小,林场的几位老大爷总把我叫去和他们一起干一些轻松的活,比如育苗、栽培农作物和烟叶等等。
由于我在当地的小小“名气”,很多区社领导都知道我。令我感动的是公社负责林业的尹主任,几次特意来林场看我,鼓励我好好劳动学习,将来肯定有很多机会为公社做更多的事情。
大概是1977年9月底、十月初的时候,外面开始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首先听说,知青要下放两年以后才能报名。我们队里9名知青,只有5人高中毕业。除了一个队友外,其他人对高考都不关心。几个星期过去了,慢慢才听说报名不受限制。
有一天下工后,我们两人连夜翻山走到我爸爸那里了解情况。其实当时我自己还没有想好文理科到底应该选哪一个。但我妈妈坚持不让考文科,怕我重走我父亲“黑笔”的老路!我们见了几个老师,他们也都鼓励我考理工科。我高中时的班主任数学张老师以及物理化学的两位刘老师都为我准备了一些复习资料,希望我马上开始复习,一定能考上!晚上10点多我们两个离开学校,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才回到知青点。
随后的一个多星期,我们还是不敢公开把书和资料拿出来看。我们每天写下几张纸,休息时两人一起复习问对方问题。晚上我们有时候偷偷找个库房或厨房附近有灯的地方,看看资料记下一些有用的东西。
有一天晚上,我们带队的女陈队长拿着书来问我一道数学题,我帮她解出来以后,她说我们应该一起复习,抓紧时间。她还说公社区里都会支持,不要有顾虑。这样我们白天一起劳动,晚上就开始在一起复习了。林场的每个人都尽可能帮助我们,远处的活和重活都不派给我们。
10月底传来消息,区委朱书记决定要尽快在全区做一次摸底考试,选拔一批人到区里培训3个星期!
说起这个朱书记,很有点传奇色彩,工农干部出身,文化水平自是不太高,但凡事都要争第一。在那个左倾盛行的年代,有一年酷夏双抢以后的一天傍晚,他出外检查工作回区里,正好碰上我爸爸以及其他几位被惩罚下放农村的几位骨干老师扛着鱼杆满载而归,为此朱书记接连在各种会议上骂了这几位老师和学校好几年!
其实这些老师每年除了教学以外,春插双抢秋收都要去指定的生产队劳动,甚至兼任队长。每年就开学前有几天可以放松下来,做些他们喜欢做的事。可惜这一次惹上了大麻烦!
恢复高考的消息宣布以后,朱书记马上跑到区中学, 首先召集老师开大会,公开在台上向老师们,特别是被他骂了好几年的那几位鞠躬道歉。同时他希望老师们能出主意,看看怎么能考上更多的大学生!
几天之内,朱书记就迅速把全区资源动员整合起来。同时他还决定,区政府为50名左右选拔考试优异的考生腾出授课住宿地方,所有比较有名的老师也都要放下手头其他工作到培训班授课辅导。
11月中旬,我们很快参加了并幸运地通过了区里选拔考试。几天以后,我扛着被子和书籍材料,来到了区政府报到。
我们中学是那时全地区开门办学的典范,我们物理学的是三机一泵,化学学的是水田坡地酸碱测试改良等实用知识。我记得当时一位老三届高中毕业的大哥问我知不知道阿基米德定律和牛顿第二定律等等,我说我真的没有听说过,但我知道用F=MA等来计算拖拉机加速或停下所需的时间等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那三个星期的培训,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或者何时能考上大学!想想那时各级党政机关,不论职位高低,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培训班,我们5点半起床开始自学,每天上课8小时左右,其余的时间一直到晚上11点左右,优秀的老师们都陪伴着我们,并随时解答大家的各式问题。
1977年12月17和18两日,是湖南全省统考的时间!我坐在熟悉的教室里,打开语文考试卷,第一眼看到的是拼音题目,“wo men de mu di yi ding yao da dao”!那时真的是心潮逐浪高呀!
1978年1月中旬,作为公社当时唯一接到通知的知青,我去参加了体检。在那个阴冷的冬日,我们几十个人步行15里去指定的医院。测心跳时,我的结果是105,反复测了几次,结果都差不多。由于其他指标都还正常,加上我又是大家关注的人选,主检医生在体检快要结束时,又让我去测了一次,结果是80多,才基本满足了体检的要求。
体检完后,我当晚就赶回了知青点,第二天一早恢复了正常的知青生活。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都在问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我自己心里期盼着,但是一点点都不能表露出来。到了2月初的时候,有几个队友在出工往返的路上,几次都逗我说通知书来了,放在公社里!
终于有一天下午,去县里办事的人回来说,县里刚刚贴出了大红榜,有几个人考上了,但是没有我的名字。两位队长要我回家去看看。我翻山越岭近三个小时,回到了我们租住的家。我的老师们,还有我爸爸妈妈一起,都说现在还只是公布了清华北大几个学校的录取结果,考上一定不会有问题。
晚上11点多的时候,很久不见的我二伯父从50里外的地方走路过来问情况。他是被开除党籍、公职的“黑地下党”和右派。以前我每次填写政审材料,都要如实写到他的问题以及我爸1949年春集体加入三青团的问题。二伯父对我外婆说,他真的很担心是不是他的事情会影响我。我外婆给他煮了一碗面,吃完后,他就即刻走路回去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到现在都不能忘怀。
应该是2月10号左右的一天,我正挑着80多斤的担子走着崎岖的山路上,一位刚从公社回来的村民告诉我,公社真的收到了我的录取通知,要我尽快去取。
我的心快要崩出来了!我送完担子,回到知青点,两位队长和其他所有的老乡和队友都开始祝贺我。我稍稍休息了一会,然后跑出了知青点,跑上了山里通向公社的小路。到了公社,接待干部说这个喜报公社已派人送到我家里了!
我又赶着回了家,我外婆,父亲母亲,姐姐弟弟,还有很多老师,乡亲们都在。我父亲诚恳地感谢了大家,并说我们一定会请大家来一起庆祝。后来,我父亲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有什么打算。我一激动,就说想明后天先借个自行车到知青点把行李东西拖回来。
我父亲看着我,很严肃地说你这么快就想离开呀?这样不好呢!过了一会,他说“敏伢子,你最好一直劳动到2月底再回来吧。3月4号出发去上学。”
就这样,我第二天一大早又回到知青点劳动,一直坚持干到2月28号。
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我们宰杀了我外婆她老人家辛辛苦苦喂大的一百三四十斤的一头猪。3月2日,我们邀请了老师、领导、亲友30多人一起吃饭。当地的一位龚大叔那天还放了一长串鞭炮,逢人便说“恭喜罗老师打出了一个大学生!”因为我们全家当时是被迫下乡的,只要我遇到什么事,不管对错,我爸总是会先拿我开刀。
1978年3月4日,我(考区理科成绩最好的)跟着我们考区最好的另外几个文科考生,全部被那时的重点湘潭大学录取,终于辗转踏上了心中久盼的大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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