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贺越明:“新三届”与高考的存废
一
“新三届”
“新三届”这名词,现今大概尚未收入甚么词典,或许有一天会进入现代语词库,无论怎样都将传诸后世。因为,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当然,以后的人们,即使是“新三届”的后代,对这名词的理解也会有一定难度。因为,这又是一个独特的群体。
“新三届”之新,是与所谓“老三届”相对而言的,而后者所指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个群体,即文革前期先后毕业于1966、1967、1968年的初、高中学生。
那么“新三届”呢?这个说法最早出自何处,我没有考证,好像迄今尚无明确或权威的记载。记得1983年初,我还在复旦大学读研究生时,新校长谢希德女士有次在全校大会上讲话,称赞恢复高考后入学的77、78、79级学生懂得珍惜时光,用功学习,希望新生像他们那样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学习上。她有没有用“新三届”这个词,我无法确定,只是觉得对这个群体的整体评价很到位。
“新三届”之所以如此,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已超过了正常的大学生年龄,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所有大学停止招生。到1970年代初,部分大学恢复招生,由基层单位推荐,从工人、农民和士兵中选拔出身好、表现好的上学,无需接受严格的统一考试,有些地方至多搞些文化测试作为参考,习称“工农兵学员”。
这样的招生方式持续了五六年,其最大的弊病是重政治表现而轻文化基础,不用考试又给利用权力“走后门”留下操作空间。在这同时,千千万万作梦都想上大学的有志青年,却不得其门而入。
故此,1977年10月,中央决定恢复高考招生制度,让这些沉淀在社会各个角落的人走进了考场。因为积压11年,考生实在太多,而当时院校尚少,第一批即77级的录取率仅百分之二!
考生大都是历年毕业的初高中生,故而招生年龄放宽至三十岁或以上,婚否不论,以致同一个班的学生,相差十三四岁也很常见。以我所在的班为例,入学报到时,好些同学已过而立之年,有的自己开始念大学,儿子快上初中了。
记得班主任开学时讲起,高考后入学的全国有两个班级的平均年龄最高,一个是北大中文系,另一个就是复旦新闻系,全班平均年龄是二十九岁半。年龄的参差,上体育课时一列队便很明显,有点大的大、小的小的样子。
个别已婚的本地同学,经常下了课直接回家,寝室的床位形同虚设;有的大龄同学以记忆力和灵巧为由,申请免修英语课和体育课获准。总体上,大家学习劲头很足,竞争意味也很强。
首批称77级,是按1977年12月的考试年份定的,实际入学是翌年3月。据说是那时分管教育科技的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听取几位大学教师的建议后,当场拍板决定1977年年底恢复高考抢出来的时间。
第二次高考,是在1978年7月下旬,录取的学生当年9月入学,算作78级。这两届学生同年进校,相差仅约半年,很容易混淆。
比如,上月有篇写77级的文章,作者提到著名电视主持人曹景行,“今年电视上见他头发花白多了,原来他就是七七届的精英”,所言级次有误。曹景行不久前在复旦校友网分享了连续两年参加高考的往事,他是历史系78级学生。通常毕业年份为届,77级即82届,而78级同年毕业,却在下半年,也称82届不妥,但称83届又不确,或应加注为82届(下)。
直到79级,仍有不少年纪较大的历届生。当然,适龄的应届生也多了起来,平均年龄有所降低。实际上,“新三届”的特殊性,就在于其中有很多“老三届”啊!
原载《澳门日报》2017年7月23日
二
高考的存废
今年,适逢内地恢复高考制度40周年。年初以来,从传统媒体、网络媒体到各种自媒体,刊布了大量当年高考参加者的回忆文章,有些还搞了征文或专题。我留意了一下,这类文字,主题可概括为两个字:改变。
参加高考得以入读大学,改变了个人命运,改变了家庭生活;视野更广阔一些,还提到恢复高考改变了社会风气,青少年普遍树立了追求文化科学知识的志向。可是,其中几乎没有一位过来人反思和追问:为何高考是恢复?之前怎么会废除的?
10年前,亦即恢复高考30周年之际,我曾从媒体上看到这样一个记述:1977年8月下旬,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的新闻发布时,前国家主席刘少奇之子刘源正在北京起重机厂当工人。看了张贴在墙上的报考条件,他也去报名,但被厂人事部门以超龄为由拒绝。可他那时才26岁,明显低于年龄限制。
他想到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家庭出身问题,父亲刘少奇作为“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在文革中被打倒、庾死,母亲王光美仍被监禁。他心有不甘地给中央分管教育科技的“小平叔叔”写信,表示因父母的问题而不让考大学他不服气,若是他考了而没考上就谁也不怨。这封信起了作用,十多天后刘源得以报名,成为高考恢复后第一批考生之一,被北京师范学院历史系录取。
当年考生们身处的地方、单位和岗位不同,加上其它因素,每个人的高考经历各异,细节五花八门,是小说家也难以想象和创作的。但在我看来,所有那些回忆都不会比前国家主席之子的经历更令人唏嘘。当然,这样为争取参加高考,上书惊动党中央副主席兼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的事情,是独一无二的,只会发生在特殊政治人物的后代身上。
接受媒体访问时,已是军队高级将领的刘源除回忆其不寻常的高考经历外,还讲述了与高考有关的另一件事:1966年6月初,他是北京四中的初二学生,曾把两位高三学长托交的一封信,放在父亲的办公桌上。
同月18日,这封经过国家主席批阅的信在《人民日报》刊出,宣布:“现在北京四中全体革命师生向全市革命的同志倡议:立即废除高等学校入学考试制度!”与该信同时刊载的,还有北京女一中抨击高考制度的信件,《人民日报》并发表社论《彻底搞好文化革命,彻底改革教育制度》。
正是从那时起,高考制度废除。用刘源对采访他的记者说:“1966年我递的信要求取消高考,11年以后,又是我写信要求参加高考。”在高考这件事上,仿佛历史对他开了个玩笑!
然而,这与其说历史对人开玩笑,倒不如说是人对历史开玩笑。姑且不论科举取士古已有之,为历朝历代选拔人才提供了制度保障,从19世纪60年代外国的教会大学来华,本土的大学堂、公学直到现代意义的大学开办,无不实行考试入学的招生方式。高考,作为教育制度的一部分,是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志,也已成为常识。
可是到1960年代初,党中央主席毛泽东与侄子毛远新的谈话纪要流传开来,披露他对教育制度、教学方式及教师队伍极度不满。几年后文革兴起,高干子女云集的两所中学出头呼吁废除高考,成了得风气之先响应领袖号召的革命行动。于是,大学在停办几年后,招生改从工农兵中推荐录取,只看政治表现,无需文化考试,如今成了高等教育史上人为折腾的一个笑话。
当年倡议废除高考的北京那两所中学,十年后不会只有刘源一人参加高考,想来其他人也会感慨万千乃至啼笑皆非。从高考的存废中至少可引出一个教训:不论面临“革命”风暴还是“改革”浪潮,尊重常识,守护文明,是维持社会进步的底线。
原载澳门日报2017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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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