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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丨李培禹:怒江大峡谷的花儿盛开了

李培禹 新三届 2022-09-19

作者简历

作者在怒江边留影


李培禹,作家、诗人。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北京日报》高级编辑,原文艺副刊部主任,现为北京市杂文学会秘书长、北京市东城作协副主席、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理事。


原题
怒 江 花 开




作者:李培禹



    

如果说有一个地方四季如春、花开不败,你一定会脱口而出:云南。是啊,彩云之南那片神奇的土地,总是那么令人向往!北京飘下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恰在飞往昆明的飞机上。经停“春城”却无暇去观赏作家杨朔笔下的茶花,也没顾上品一品荔枝蜜,我们一行搭乘东航的支线航班再飞保山。从保山机场出来,还要沿怒江溯流北上,驱车三百多公里——此行的目的地是云南省西北端的怒江傈僳族自治州。

    

我们几位作家、记者都是第一次来怒江。为啥?路太难行!这里没有机场、不通火车、无水运、更没有高速公路,一年两百多天都在下雨,遇到塌方困在途中好几天的事常有。出发前,我在资料中看到,国务院扶贫办的报告中列出了全国重度贫困的“三州三区”,云南省的怒江州赫然在列。



灯笼坝的火龙果花开了


    

“水无不怒石,山有欲来峰”是古人留下的诗句;“一日度四季,十里不同天”是今天人们对怒江的描述。摇下车窗,左边是巍峨的高黎贡山,右首是终年覆盖着积雪的碧罗雪山。在两山山脉的夹击下,是蜿蜒曲折数不清多少道弯的“东方大峡谷”。怒江艰难地奔腾盘旋,左冲右突,时而平缓,溪流歇息如泣如诉,时而撞起浪花,涛声阵阵钟鼓雷鸣。


怒江与澜沧江、金沙江被称为“三江并流”,以傈僳族为主聚居的怒江州,至今还保留着“溜索”和“茶马古道”。这般奇瑰壮丽的景象,使我不禁想起宋代文学家王安石的名句:“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有志者,来怒江;有志者,进山寨;有志者,常年扎根在这块最贫瘠的高原上,他们献出青春、汗水甚至生命,誓要帮扶少数民族兄弟脱贫攻坚,走出困境,追赶上全国人民奔小康的步伐。


  傈僳山村的第一书记王永刚

     

王永刚就是这支扶贫队伍中的一员,小伙子是中交集团派驻到泸水大兴地镇自扁王基村的“第一书记”。艰苦的环境,一个接一个的难题,没有吓倒他,反而磨炼了意志,坚定了信心。我们看到一本被他称为“作战图”的小册子,原来,那是他驻村的自扁王基村二百多户、六百多人的“花名册”,只见傈僳族村民们的名字稀奇古怪,毫无规律可寻,比如:阿南杂、桑妈八扒、加大前、妞妈那、四南妞、妞妈付、欧打库、九斤六、参付益、约思妞、密熊才妈……哈哈,谁能记得住?王永刚说,我的前任第一书记王慧奇就熟悉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他把“作战图”交到我手里,我已经认得八九不离十了。

   

颠簸的盘山路上,望着“挂”在陡坡的耕地,他说:“春种满满一山坡,秋收只有一笸箩。这怎么行?我们要改变它。”迎面驶过一坡坡红艳的三角梅、摇曳的格桑花,他说:“北方已是天寒地冻,你看我们怒江还是花开时节。”

    

花开时节?永刚说的不虚。我们来到一个叫灯笼坝的地方,长长的峡谷地带难得出现一块灯笼状的坡地。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一种奇特的花开,相信大多数人也从未见过甚至想都没想过的——火龙果的花开。对,就是我们吃过的红皮儿红芯或红皮儿白芯,甜美润嗓的火龙果!这是中交集团投资一百多万元,建在自扁王基村的帮扶项目。


看看火龙果基地园有多美吧:一丛丛样子像仙人掌的绿掌上,挂着一只只颜色殷红的果实,果子顶端的红皮随着果实成熟长大,分裂出花瓣儿,很像燃烧的火把,火龙果的名字因此而来吧?再看永刚第一书记,全然成了侍弄果园的好把式,他手持剪刀在火龙果根部上下各一剪子,大大的火龙果便采摘下来掉入笸箩了。他说,怒江地区从没种过火龙果,大山里的傈僳族乡亲更是见都没见过。其实,咱这大峡谷的日照、气候,最适合火龙果生长了。这种优质水果一年四季都结果,每个月可采摘一次,市场也能卖上好价钱。


怒江边新落成的搬迁安居房

    

这时,果园里劳动的傈僳族老乡,把去皮切成块的火龙果端到我们面前。我们边品尝着甜甜爽爽的果实,边聊起天来。从果农口中才知道,建起这片百亩火龙果基地真是不容易。王永刚的前任村第一书记王慧奇,历经千辛万苦,争取到了专项资金,找来了辅导种植的农业专家,火龙果种苗也买好了,但村民们就是不积极,不愿意参加火龙果合作社。王慧奇、王永刚两任书记就一家一户地做工作,苦口婆心地说明,果园基地的建设资金是为村里建档立卡贫困户申请来的,不是贫困户交钱也不能入合作社,加入合作社不用交一分钱,果品卖出后就可参与分红,得到一笔收入。


合作社的员工还按天计酬,出一天工,可得一百元现金。终于,阿南干、胡兴华妈(男)、文又凤等三十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入股了。由于火龙果的长势与收成直接与每一个员工的利益挂钩,他们打理起自己的果园格外精心,到去年八月,火龙果就卖出了几千斤,收到货款三万多元。合作社召开了分红大会,每户分得一千元。到了年底傈僳族“阔时节”即将到来,合作社再次分红。这天,驻村扶贫工作队的小院里,一派喜兴——村民们换上了平日里很少穿的傈僳族服饰,唱起了本民族的“祝酒歌”“感恩歌”。眼前这景象,让汉子般的“第一书记”王永刚悄悄落了泪。


火龙果基地

    

永刚告诉我,火龙果开花一般在傍晚五六点钟,到第二天早晨六七点钟,太阳升起来后花儿就自然谢了,这个很独特。他问:“你想看火龙果开的鲜花吗?”“当然!”于是他打开手机,我第一次观赏到火龙果花,那是一朵朵洁白的素花,花蕊、花瓣都是白色的。它们只在夜晚盛开,尽展一身圣洁。我不禁赞道:“花开时节不夜天!”永刚笑了,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只在夜里开放的火龙果花


 走出傈僳山寨的“小花”笑了

    

路途远且难行,我们几乎每天都奔波在崎岖的山路上。在六库渡口和福贡县,我们见证了中交集团投资两亿多元建设的心连心大桥和木尼玛大桥正在紧张施工。这两座大桥是怒江州最大的扶贫项目,都将于2020年底前建成通车,将给整个怒江大峡谷的经济发展带来巨大的动能和支撑,其效益不可估量。工程指挥部招工也有明确的倾斜政策,即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贫困地区少数民族群众。仅木尼玛大桥工程,就有八十余个傈僳族、怒族、独龙族青年加入到建设中来,成为骄傲的“中交人”,实现了一人上班,全家解困。


正是在木尼玛大桥工地的这次采访,我们与另一朵傈僳族“小花”不期而遇。

    

她叫胡秀花,家在福贡县上帕镇珠明林村。家境贫寒的她,小学没能读完便辍学了。然而天性聪颖的小花,却掌握了老师教的汉语拼音,记住了那几句普通话。她渴望走出大山,小小年纪就做过到路边卖鸡蛋、蔬菜,十四岁开始外出打工,搬砖头抗灰袋样样都不怕苦。在工地上“很快”长大的她,头一次知道了“工程”这两个字。她也学着做“工程”,接到一些小活便找来村里人不惜力地去干。谁想,活干完了,钱却要不到手。一次、两次……小花只能含着泪水回到村里。


    

命运转折出现在2017年。中交集团精准帮扶的聚焦点,幸运地落到了小花所在的珠明林村。这天,挂职福贡县委常委、副县长的李常智到村里调研,小花的普通话引起他的注意。经过细致了解,小花们的遭遇不是不肯干、不能干、不会干,而是被不法“工头”坑害造成的。李常智想,作为国资委大型央企的中交集团,最有把握的是不会拖欠工程款,让小花他们到中交集团的工程项目来干不是很好嘛。


于是他通过上级、同事、朋友,为小花找工程。整个怒江州找遍了都没有合适的工程,他不死心,费尽心思继续找,终于在昭通市为小花们争取到了一个两千米“挡墙”的工程项目。李常智算了下时间,还赶趟。他匆匆赶回怒江,连忙把“喜讯”告诉胡秀花。没想到的是,小花却打退堂鼓,迟迟不愿接这个工程。李常智急不得、恼不得,一趟趟往村里跑。


作者(右一)在采访中

   

那天,我们见到李常智时,他说,急得我跑了好几趟。

    

胡秀花说:“是十趟!李副大哥没有我记得准。”

    

小花一直管副县长李常智叫“李副大哥”。她讲起后面的经历,真有点惊心动魄。决定接昭通市的工程后,已临近傈僳族的“阔时节”了。为保证工期,小花拉起队伍说走就走。从福贡县到昭通,要经昆明、过大理,遥遥近千公里啊,而他们的队伍中,只有她一个人有驾照会开车。偏偏驶出怒江后下雪了,而且雪越下越大。


小花有点心慌,正在这时,李副大哥的电话追过来了:“小花别怕,慢慢开车。你们到大理住下,等雪停了再走。大理的住处帮你联系。”小花想回一句:“李副大哥……”竟哽咽了。


昭通那边也有人彻夜难眠,中交一局项目部党总支书记易波就是其一。从小花他们开车上路,易波书记就常用手机与小花通话,不断鼓励她,适时为她导航,告诉她:“项目部的全体同志等着你们到来!宿舍准备好了,被子、毛毯全部是新的。到了就开饭啊!”


胡秀花说:“到达项目部时已经是夜里了,易波书记亲自来接,问寒问暖。到哪儿去找这样关心、体贴我们的东家啊!”可以想见,小花和她的队伍在昭通打了个漂亮仗。他们从傈僳山寨走出来,凭着一身汗水,头回拿到了十五万元“巨款”,该是多么开心啊!

    

小花告诉我们,现在村里已有四十多人跟着她走出山寨。“李副大哥”还手把手地帮他们注册了公司,建立起规范的管理制度。2019年完成工程量三万五千多方,乡亲们每月领取稳定的四五千元工资,对我们村来说,就是一人上班,全家脱贫。



黑苏鲁的“金花”们下山了

     

怒江大峡谷全长780公里,与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共称为世界三大峡谷。我们在怒江州采访,总想多跑多看几个地方,泸水、贡山、福贡、知子罗、老姆登、丙中洛、普卡旺、独龙江都到了,唯独“贫困中的贫困村”兰坪县的黑苏鲁没能去成。


刚刚从那里“定点帮扶”返回州扶贫攻坚指挥部的中交集团挂职怒江的州委常委、副州长黄紫跃说,主要是山路泥泞,车子开不进去。他故意吓唬我们:“溜索,几位老师谁会、谁敢?你们敢我也不能同意啊。哈哈哈!”


不过,黄州长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他说,黑苏鲁所在的中排乡北甸村已列入异地扶贫整体搬迁计划,山下的安置房早已盖好,眼下的任务是一户户做好说服工作,动员他们搬下山来住上安居房。


黄紫跃(左一)在扶贫点

    

从贫瘠的荒山上搬到舒缓的山下来,从没有水电的旧寨子搬到水电齐全带有卫生间的新楼房里来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吗?老黄“唉——”了一声,叹气道:“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绕不过去的难点、重点工作呦。”他给我们讲了一个“约酒”的故事。

    

怒江州全州仅有耕地100万亩,而且“算”作耕地的70%以上是坡度在25°以上的,有不少耕地甚至达60°以上。怒江流域群山环绕,98%以上的面积是高山峡谷。复杂的地理环境,多变的高原气候,桎梏着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


经研究确定,全州四个贫困市县近10万人将通过实施易地搬迁,重新安排就业来完成脱贫解困任务。然而谁能想到,大多少数民族群众“故土难离”,不愿搬迁,还有少部分属“钉子村”,就是不搬。请他们住进新房成了一件难事。


老黄这个副州长负责的“包联村”——兰坪县中排乡克卓村干谷箐小组的85户傈僳族乡亲,就属于这种情况。这难不倒老黄,第一次进村,他以上门“串亲戚”的方式, 找到族亲中最有威望的老组长余双宝,向余老汉慢慢讲解搬迁的政策、做法、好处,先让这个“领头人”动了心。


余老汉热情待客,抬出家里珍藏多年的好酒,黄州长却没有喝,他和余老汉“约酒”道:“一个月内您带领乡亲们搬进新房子,我请您和全村乡亲们喝酒。”余老汉爽快地“应约”。


第二次见到余老汉,是一个月后在他的新居了。老余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扇一扇地打开家里的房门让黄州长看,但老黄的心却有点沉重,因为他看到屋里除了几张木板床和一些棉被、衣物之类的,便什么也没有了。老黄又连续看了几家,也是如此。老黄对余老汉说:“这酒先不喝了,我们的工作没完全做好,对不住乡亲们。咱们下次在喝。”


随后,他和指挥部的同志们一起,想办法帮所有搬迁户协调解决了每户两张床、一个电饭锅、一个电磁炉、一个衣柜。当这些家具都落实到村民家里后,余老汉打来电话:“黄州长快来喝酒,乡亲们等着你呢!”老黄放下手里的工作,叫上司机就走。


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到了克卓村。余老汉二话不说,把家里酿造的大碗酒捧到老黄面前,“喝!”他们一饮而尽。


    

听完这个精彩的“约酒”的故事,话题自然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牵挂的“黑苏鲁”。我们问,解决那个最难、最后一个村寨的异地搬迁,你还得去喝大酒吗?黄州长笑了,他说:“那可不行!那个地方还保留着女人说了算的风俗,我们已说服一百八十五名当家的‘金花’先行下山,让她们住住城里的宾馆,集体到县医院做一次妇科体检,然后带她们去看新房子,看看她们自己在‘幸福新村’的新家。‘金花’下山了,还愁汉子们不来吗?至于黑苏鲁村寨的原貌嘛,我们准备把它原生态的保留下来,成为一处旅游观景地。明年这个时节,欢迎你们再来,咱们一起直奔黑苏鲁!”

    

真好,直奔黑苏鲁!


在中缅边境合影

    

穿行在怒江大峡谷,大江两边时而可见这样的计时牌:距离2020年怒江州全面脱贫还有xx天。屈指算来,这日子在一天天迫近。我想,那时的“东方大峡谷”,该是多美的花开时节啊!



原载《北京日报》,本号获作者许可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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